第139章 一念一佛
「你過來。」他忽地抬頭,淡淡地道。
韶怡有些懼怕他,不知道為何,就是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心底里就開始害怕。
一對上他那毫無波瀾的眼神,她便是膽怯了,怯怯地挪動腳步,稍稍離得他靠近了些。
「這是你本來的容貌嗎?」他坐在那裡,沒有表情,一直盯著她瞧。
韶怡想到來時被教導過的話,下意識點頭,但一對上他那雙眸子,不知怎麼了,就先怯弱了,感覺自己像透明的一般,被看了個穿,又是連忙搖頭。
聲音輕輕地道:「我見過她的畫像,只是長得有四分相似,母后讓我後天學習的。」
她說的這個她,樓釗熠很清楚是誰,只是他沒說話,而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淡淡的視線落到她垂在兩側的素手上,韶怡被盯得心裡發毛,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將你的手伸出來。」
她聞言愣怔。澄澈的眸子有些茫然,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還是依言,將一雙瑩潤素白的小手伸出袖口,怯生生地暴露在了燈光下。
樓釗熠只是眸光平靜地掃了一眼,而後他忽地清淺地笑了笑,「她個頭沒你高,你整整比她高了一個頭。你還留著長長的指甲,她從來不留指甲,說抓到人會很疼,她也從來不用朱紙抿唇,唇瓣不點而紅,你的一雙手皮膚稚嫩,她的手因為經常拿針做刺繡,十根指腹上有薄繭。你的眼睛形狀是微微上挑的,她是標準的杏眼,你說,你們的容貌怎麼可能四分相似呢?」
韶怡被他羞辱的身體都輕微抖動起來,下意識地將十根手指圈起來,臉紅了。
她早就說過了,這種勾引的事情她做不來,從小在宮裡不受寵,如今,就是因為和葚兒長了三四分相似的容貌,就被拉來這裡和這個讓人懼怕的男人對話。
「你是遼的第幾個公主?」
對於他的問話,韶怡壓根就不敢拒絕,老實回答,「第三個,上頭兩個姐姐俱是遠嫁和親了。」
「嗯,看你年歲不大。」
「我今年十五。」
他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同樣的十五歲。」
韶怡心裡直打鼓,她本來不用千里迢迢過來,因為年歲和長相,還有身段都和葚兒相當,就照著葚兒以前的習慣被狠狠臨摹了一番,送了過來,她的母後期許著她能嫁給樓釗熠,然後為自己國家謀求一些利益。
可是如今看這個男人的神情,她心裡根本沒有底,她連他到底在想什麼都不知道,勾引他談何容易。
樓釗熠冷淡著表情,半垂著眼眸,下了逐客令,「誰都不可能像她,明日就跟著你國家的使者回去,告訴你那個愚蠢的母后,若要還做如此蠢事,就休怪朕不念舊情,滅了你遼國!」
韶怡被嚇了一大跳,水潤地眼睛便是通紅了起來,她是懼怕這個人的,從心底深處都在恐懼,便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地跑了。
她走後,樓釗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靜靜地將剩下的酒全都倒在地下。
聲音凄清淡然,「葚兒,世上只有一個你。」
樓釗熠將自己放逐了幾個月後,就開始忙了起來,他讓自己徹底沒了閑暇時間,花了半個多月,將酒癮戒掉后,就開始平定自己登基后堆積下的政務和內亂。
後梁雖然併入了。但是許多後續事情需要他親自處理,他頻繁地派人前去那裡處理事情。
至此,徹底將梓姝梓煬兩個孩子拋到了腦後,不管劉嬤嬤如何,他都是不管,更不去見。
這樣的境況,讓兩個小孩本來歡騰的性子沉寂下來。
梓姝還好點,不哭的時候還會跟著劉嬤嬤玩鬧一陣子。而梓煬是徹底不說話了,誰來都不搭理,只有劉嬤嬤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才偶爾給個眼神表示自己聽著。
對於這樣的情況,劉嬤嬤束手無策,她看著兩個孩子變成現在這樣,疼在心裡,卻毫無辦法。
有心想要去找樓釗熠,但是她好像被監禁了一般,連寒雁庭都出不去,更別說見他一面了,劉嬤嬤知道,這是樓釗熠為了阻止她來找自己,而派人將她和兩個孩子扣在了寒雁庭。
這日,樓釗熠下了早朝,領著重臣去御書房的路上。碰上了葉明。
葉明是他專門派去照顧桑元奇的人,葚兒去世后,桑元奇因著痴傻,沒有人管,他便是特意安排一個人前去照料。
此時見到葉明,他將身後跟著的人屏退了些許,問道:「出事了嗎?」
「是的。」葉明跪下請安后,站起來點頭,「桑元奇的性格更加暴躁了,起先他不知道桑娘子逝世的消息,屬下還能與他溝通,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消息竟是讓他給知曉了,此後,性子變得狂暴不堪,已經開始識人不清,成了廢人,見人就廝打,還說是……」
他說到這裡,忽地住口,猶豫著看了一下樓釗熠。
樓釗熠一直平靜地聽著,表情沒有波瀾,見他頓住,便是接過他的話,輕聲道:「還說是我害了葚兒是不是。」
葉明垂下了眼睛,沒有說話。
只要一提到跟葚兒有關的,他總是不自覺地改了口吻,葉明作為下屬,是不敢真的接話的。
「他還將桑娘子母親的骨灰挖了出來,差點砸碎。」葉明頓了頓,繼續說道:「您將大量的財力投入到了靈橋鎮的建設發展當中,屬下就在想,是不是應該將他接過來,至少在臨安城裡,有您震著,還有這麼多太醫,屬下相信,他的瘋魔病會被治好的。」
樓釗熠聞言,沒說別的,點點頭。「他是葚兒的哥哥,如今變成這幅樣子,有我一半的責任,照顧他是應該的。」
「那屬下這就去辦。」葉明得了指令后,便是退下了。
一念一世界,轉眼便是兩年。
因著上元節到來,臨安城熱鬧了起來,處處彩燈繁複,人們上街時所穿的衣裳,都是嶄新嶄新地,每個人的臉上俱是洋溢著安然與幸福。
萬宗明帶著康婉如還有一歲的女兒趁著夜色終於趕回臨安城,他是皇商,即使脫離政務,但此次從外地趕回來,也是因著樓釗熠的一紙詔書將他傳召過來的,他放心不下康婉如。便是將妻女一併帶了來。
康婉如隨著他進宮面見了皇帝,左右四下里瞅了瞅,沒有見到葚兒,便是問樓釗熠,「皇上,葚兒怎麼不見人?」
此時,偏殿里只有他們三個人,樓釗熠只是想和萬宗明拉拉家常,畢竟兩年不見了,是以,對於康婉如有些不敬的話語,他並沒怎麼在意。
萬宗明也是疑惑的,他們一家三口過來,是沒有見過葚兒,只是他並不敢像康婉如這樣大膽地問出來,便是暗地裡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去世了,我親手安葬的。」樓釗熠坐在主位上,淡淡地道了句。
「什麼!」康婉如眼眶頓時紅了,抽噎了嗓音,便是連懷裡的孩子都快要抱不穩了,嚇得一旁的萬宗明趕緊扶住她。
她好不容易生了孩子,一心念叨著要給葚兒看,想要讓她做乾娘,可是……可是等自己再來臨安城,為什麼就成了天人永隔?
康婉如不說話了,將孩子都丟給了萬宗明,垂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開始往下掉。
「她去世兩年了,你若是想念她,可以多去陪她說說話,我不在的時候,她挺寂寞的。」
樓釗熠看了一眼他們的孩子,看模樣就感覺才剛到一歲。長得像極了康婉如。
這一晚,康婉如都沒有在說過一句話。
而萬宗明也是心下震驚非常,沒想到上次一別,那竟然是見過葚兒的最後一面。
他不禁抬頭悄悄去看樓釗熠,見他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是在說起葚兒的時候,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沉默。
萬宗明在心裡便是嘆氣,感嘆世事無常,這個模樣,只怕是這個男人一直在靠著回憶過活吧。
「皇上,請您寬心,娘子是不希望您消沉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讓這個男人鮮活過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
樓釗熠笑了笑,表情很正常,「我知道。」
「聽說幾年前遼的使節送來一個貢女?」
「嗯。」
對於這件事情。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當今的皇帝拒絕了美人,還將之遣送了。
人們都當是皇帝看不上那女子,只有萬宗明知道,樓釗熠是不想朝前在走一步。
「皇上,活著的人總要繼續往前走,您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嗎?」他心裡實在不忍。若是那個貢女的長相真的和葚兒有幾分相似的話,換作是他,倒是可以同意留下來,以慰相思。
他神情平靜,垂眸看了一眼茶杯,輕聲道:「就這樣也挺好。」
萬宗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望著他,自是從心裡有著不忍,這個男人真的一直靠過去的記憶在活著,丟失了靈魂。
臨安城在東面的京郊附近,有幾處連綿不覺的山脈,此處環境清幽,林木茂盛,一切都顯得鬱鬱蔥蔥地。
在接近中午的時候,樓釗熠出現在了山腳下,他身後跟著一隊禁衛軍,是洪葉舟領頭。
踏上山腳石階的時候,他腳步頓了頓,抬頭看看遠處的山脈,然後半斂著眉目走上了山,後頭的洪葉舟帶著禁衛軍悄無聲息地跟上。
他們跟的不遠不近,呈扇形四散開,堅守各自崗位的同時,還能互相監督其背後的死角。做到誓死保護皇帝的職責。
樓釗熠提著一壺清酒和幾包點心,來到山腰的一處平地上,停下步子。
那裡的平地上有一座孤零零地墳,土壤是才翻新過的,上面鋪著花瓣,周圍掛滿了白帆,整個墳墓的佔地面積很大,幾乎包攬了這裡所有的平坦地方。
他站在遠處淡淡地看了許久,才緩慢地挪動腿走到近前,將東西放下后,就坐在墓碑旁長久地凝望著。
墓碑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註明。
供台上燃著三炷香,煙霧繚繞中他將那些點心打開,一一擺放在墓碑前,又到了兩杯酒,輕聲道:「我才記起來,你嫁給我的時候,我們好像沒有喝過交杯酒,現在補上也不遲。」
他端起一杯酒喝了,另外一杯酒被他盡數倒在了地上。
細細凝望著這處墓碑,他眉眼彎彎地笑了,將墓碑上的薄土拂掉,嗓音低柔。
「靈橋鎮你是回不去了,就委屈你留在這裡吧。我會一直在臨安城陪著你,你可不要忘記我啊。」
說完這一句,從懷裡拿出一個白玉無瑕地鐲子來,然後輕輕擱在墓碑前的供台上。
「我過段時間再來看你,再見,桑葚兒。」他說完,就起身往山下走。
隨著鬱鬱蔥蔥地樹影斑駁著將山上的景物遮蓋住,再回頭去看時,那裡已然是一片綠色,便是連他頎長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花開花落,時間在流逝,她永遠地保持在二十歲的年紀,在那處墳墓里,笑看著世間一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