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合該是這樣
桑母早就煮好了餃子,擺了桌,在屋裡等著了。
瞧見葚兒跟在樓釗熠身後進來,臉色有些愧對,帶著討好笑意將人迎進了屋,落了座后親手拉著葚兒去了裡屋,說了些體己話,無外乎身不由己,葚兒爹早亡,獨留下一家子重擔總要她來承擔,大哥桑元奇娶不上媳婦,將來九泉之下,她也是無顏面見葚兒爹的。
一番話說得葚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本就性子柔和,嘴巴也不厲害,心思更是簡單純稚,這會子本就心裡那點怨懟,瞧著娘親抹著眼淚苦巴巴的模樣,也不知道該找誰去說道,只得閉了嘴,心裡嘆了口氣,總歸是自己親娘,就當是欠了她的。
桑母哭了一把,緩了緩后忽然拉著她的小手,眼神瞟著她身上的新衣裳,稀罕地看了半晌,悄悄地道:「葚兒,你告訴娘親,樓家那漢子對你咋樣,我瞧著這衣裳你可是沒穿過的,咱家能有這閑錢給你置辦?」
聽了后,葚兒的臉蛋兒登時紅了紅,低著頭瞧著自個鞋尖,悶了半晌,聲音帶著羞赧:「相公說,我合該是這樣的……」
想起今日她穿著這一身衣裳出來,樓釗熠忽然彎起眉眼低聲笑了出來,聲音沉沉,卻極是好聽,「娘子天之嬌顏,合該是這樣。」
她聽得似懂非懂,但瞧著樓釗熠那朗朗神色,總歸這話是誇她來著,不經心窩一暖,羞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桑母娘瞧著她這副懷春而不自知的模樣,眼珠子轉了轉起了心思,挨近了葚兒,和顏悅色地說道:「娘親的好葚兒,之前考慮不周,想著你是嫁到程家享福的,奈何沒緣,這都過去了,往後你便是要好好伺候姑爺,萬不可讓他心裡不痛快。」
她只當是娘親教導自己初為人婦的經驗,遂跟著認真點頭。
清苦百姓家的歸寧宴極為簡單,一桌餃子就著陳醋,再來一盤小冷盤便是完事,剩下的就是一些傳統過場。
桑葚兒家裡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金銀細軟,更沒幾個大的銀錠用來交託姑爺回門禮,反倒是樓釗熠帶來了一大堆禮物,其中就有今早葚兒瞧見的那張動物皮,這會子她才仔細看清,卻是一張完好無損的熊皮。
她詫異地看了樓釗熠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似有所覺,忽地抬起頭看著她,黑如墨的眼瞳里溢出淡淡柔色,瞧得葚兒臉紅心跳,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一旁的桑母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尋思著終於有個可靠的人了,今後要經常和葚兒多多走動才好。
一直到了日頭西斜,樓釗熠便帶著葚兒回了自個家。
回門之禮,按照大齊風俗,新人是要留宿岳母家三日的,還要連著三日,給二老奉茶,這算是姑爺答謝二老將女兒養大,並放心親手地將她託付給自己。
而樓釗熠念著葚兒心思還是沒想開,面對自個娘親會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來,便找了個由頭帶著她趕著日頭西落出了桑家大門。
瞧著他們一路走遠,那高大的身影牽著一頭小毛驢迎著夕陽,毛驢上的小人兒髮絲輕舞,背影都是纖瘦的,桑桃兒扶著門框一直看著,眼底沒有笑意。
一旁的桑母看出味道來了,臨進門前,忽地喝了一嗓子:「讓你不聽話,早早跟了那矮子,這會眼看穿了也不是你的!」
葚兒回到家已是夜晚。
她想起今天樓釗熠對她的種種細微,嘴角不自覺上揚,心裡就像吃了蜜一樣甜膩膩的,說不出的感動。
這人看著悶不吭聲,做起事來,卻是井井有條,不慌不忙,更重要的是,她忽然發現,他並不像鄰里傳言那樣讓人可怕,反而跟在他身邊,莫名地就會心安。
她想著便是臉蛋紅紅,趕忙燒了水,又去院子里將皂角帶上,端了一盆水進屋,瞧見他正坐在桌前看東西,遂咬了咬下唇,帶著羞怯走上前,蹲下身就要伸手脫他的鞋子。
手剛碰上他的褲腳,人就被樓釗熠一把拉了起來,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見樓釗熠正神色平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屋裡很安靜,樓釗熠身上總是自帶一股天生的氣度,她又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氣度,總歸被這樣瞧著,她忽然窘迫地心跳加快,又開始緊張,一雙烏溜溜的大眼都有些泛紅。
默了半晌,樓釗熠忽然跟她說:「這不是你該做的事,往後你不用伺候我。」
聽聞這話,她不明所以,很是委屈,澄澈的眸子望著他,「相公,你不讓葚兒伺候,可是覺得葚兒不好?」
樓釗熠哭笑不得,瞧著自個小娘子一副快哭的模樣,知道她是不懂這些。
遂將人拉過來,放坐在自己腿上,捏了捏她細嫩的小臉蛋兒,好笑道:「我本意是,不捨得讓你做這些活計的。」
「哦……」她忽地甜甜笑起來,紅著臉蛋跟樓釗熠道:「相公,你對我真好……」
樓釗熠淡淡笑了,捏捏她的鼻子,「去洗澡吧,我把洗澡水燒好了。」
她紅著臉蛋乖乖點頭,去了隔壁小屋。
待她頭上纏著麻巾出來后,抬眼一瞧,樓釗熠頎長的身影正立在院子里,屋裡黃豆大的油燈從窗戶里透出光,將他身影一半隱在陰影里,瞧不清臉上的神色。
她臉蛋忽地燒了起來,趕忙低下頭,連著一頭秀髮都不敢擦了。
不知道為什麼,今夜不一樣,看到他,總是會很慌。
嫁給他至今,今夜是第三個夜晚,他從來沒碰過她,也不知他是何心思,但對於洞房之夜,她總歸是害怕的。
打小的時候,娘親雖待她不好,可也沒薄待,女子一些禮儀給她也講了不少,可愣是沒說這出嫁從夫后的頭一夜是如何的。
她心裡苦笑一聲,興許當初娘親就沒想過她會嫁給樓釗熠,是以,以程老爺那性子,約莫是不肖地說,便是會辦了。
這會可苦了葚兒,雖說沒經歷過,可她也不是全然犯傻,一些事情總歸隨著年歲漸長,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只是眼下這當口兒,該如何做……
她這正絞著頭髮天人交戰,卻感覺身前影子重疊了一下,心裡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雙臂膀忽然伸過來,抱著自己就進了屋。
她連那一聲羞怯的驚呼都是沒呼喊出來,便是被放在了凳子上,坐在那渾身僵硬……
樓釗熠什麼也沒做,將她放下后,拿過一旁的梳子走到她後面,執起一縷秀髮梳著,說道:「三千青絲三千丈,葚兒……嫁給我,你可是安心?」
這還是樓釗熠第一次喚她小名兒……
他的口吻再平淡不過,甚至沒有起伏,若不是葚兒切切實實從他嘴裡聽見,倒是懷疑自個聽錯了。
她有些愣怔,剛要轉身過去看樓釗熠,卻被他一把按住,看不清他的臉色。
便聽他繼續道:「大齊自來有規矩,出嫁從夫,便是以後一把黃土時,也是要追隨夫家的,我樓釗熠不過爾爾,亦無心許諾你什麼,你亦不必遵循這些古禮……」他頓了頓,似在斟酌用詞,手下慢慢梳著她的頭髮,半響后說:「我本不是靈橋鎮人,終有一日是要回自己地方去的,真到那一日……」
他說到這兒,又說不下去了,盯著葚兒烏黑的後腦勺默默看了半響,便緊抿了唇不在開口。
卻不料葚兒忽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瞧著他,霧蒙蒙的大眼裡竟是不明所以。
那一張紅艷艷的小嘴輕起,便是問了出來:「相公,葚兒都明白,也知道你不是靈橋鎮的人,葚兒對你的來歷也是有疑惑的,不過你若是有難處,不告訴葚兒也罷。」
樓釗熠面無表情,瞳孔深處有戾氣涌動,跟他想的一樣,盯著她沒說話。
葚兒被他那黑沉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
其實,她是聽不太懂樓釗熠說什麼意思的,可她還記得他剛才說過的那一句話呢。
不知哪來的勇氣,一下子抓住樓釗熠的袖口,脫口問出:「你……你剛才說的,說的那句許諾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說一出口,她便開始後悔,她忘記了樓釗熠這個人從來都是面沉如水,過多的話是不能多問的,剛才能跟她說這些話,也多半出於知會的意思。
果然她看到剛問出這一句話,他便靜靜瞧著她,也不說話,就像一尊雕塑一樣冷冰冰地站在她跟前,這比他面無表情更加讓葚兒發怵……
樓釗熠盯著她看了半晌,倏地眉眼一彎,輕輕笑了起來,露出了潔白牙齒。
抬起手揉了揉葚兒已經被擦乾的秀髮,用輕柔的語調哄小孩兒似的跟她說道:「葚兒乖,時日一到,為夫自會告訴你……」
說著,轉頭看了看天色,跟她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休息吧。」
便拉起她的手往裡屋走,甫一拉起,樓釗熠便覺出自個掌心一片滑膩濕糯,想是葚兒被自己嚇到了,緊張所致吧。
他面色已恢復平靜,也沒將葚兒這反應放在心上,自顧自拉著她的手進了裡屋。
從樓釗熠展露笑意的時候,葚兒便著實被嚇到了心坎里,她從來沒見過樓釗熠會笑到露牙齒,也從來沒見過有哪個男子會笑起來如此好看,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邪性。
被他牽著進了屋,葚兒才反應過來,一個激靈,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力道大的自己往後退了一步。腦子裡還回想著剛才樓釗熠那個笑容,她害怕的不敢看他,只像只小鳥兒般縮在屋裡一角,雙手互握才感覺出,自個手心居然這樣多的冷汗。
哪知,樓釗熠跟本不管她,直接走了上來將葚兒打橫抱起丟在了炕上,葚兒嚇得尖叫出聲,一雙小手也是握了拳頭捶打他,她甚至想到,如果他這個時候,對她強勢做些什麼,她就撞牆!
可樓釗熠只是將她往床上一丟,自個便是躺在了另一邊,平躺后淡淡聲音傳來:「你不願意,我不會碰你。」說完,人變沒了動靜。
留下葚兒一個人捂在被子里哭了半晚上。
第二日,她聽見身旁悉悉索索的響動傳來,不大一會,人便開門出去了,連帶著大門也帶上。
她又將自個捂在被子里躺了半天,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直直望著木樑頂。
她吸了吸鼻子,認真思考了很久,樓釗熠既然不想說自己的事情,就隨他去,自己嫁給他那便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他性子再如何喜怒無常,讓人捉摸不透,那也是自個相公,走哪兒都要伴哪兒的。
晌午時分,二姐桑桃兒卻是不請自來,還帶著她家那口子一起過來。
她將人讓進屋,給二姐兩口子到了兩杯白水。
人還沒坐下呢,就見二姐笑眯眯地瞧著面前那一杯白水,跟她柔聲道:「葚兒喲,瞧你這屋子,磚牆實瓦,可是比我那茅草頂棚的屋子氣派多了。」
她說著,用指腹摩擦了下杯沿兒,笑容更加和藹,「要說妹夫這能幹勁兒,那熊皮只怕是輕鬆地又會來那麼一張。」
葚兒總算聽出些眉目來,原來二姐這是跟自己討要皮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