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你說變老了是什麼意思?」青年把臉板起來,竟透出一點威嚴,像嚴厲的一家之主。
墨遷什麼時候看過他這個樣子?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重新把小愛人抱進懷裡,也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求饒般的語氣說:「不是說了沒事嗎?」
從來很聽話的熊茂此時卻不吃這套,他著急地從男人懷裡掙脫出來,喘著氣催促:「快說!」
墨遷之前是說過長途奔徙的過程中,時間在他身上走得快了點,他以為過了那麼久熊茂已經把這事消化了,實際熊茂並未真正理解他的意思,只當他單單是面孔變得更成熟了,又被地球的事轉移了注意力,聽到一個「老」字心才驚跳起來。
現在這個樣子,墨遷也只能把事情說清楚。果不其然,剛說了幾句,他的話音還飄在空中,青年就露出了心疼愧疚的神色。
墨遷撫上他的臉頰,柔聲安慰道:「我是異能者,就算少了四五十年,還是可能比普通人活得長。而且,我可以和你一起變老啦。」
他說的道理熊茂都懂,什麼生命在於質量不在於長度,什麼用富餘的年歲換無人能及的實力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事,但熊茂還是內疚到心臟抽痛。然而他很快就平復了情緒——假裝平復了情緒,主動提及其他話題。他知道這個男人付出那麼多是為了什麼,繼續難過是最不應該的事。
「你以後再用空間異能還會導致時間加速嗎?」
「不會,只要距離不在我能力極限的基礎上成倍增加就沒事。所以,以後有時間我們就可以再去地球。」
兩個月後,聯邦科學院首席科學家薩羅穆教授向公眾宣布,已成功攻克護衛者問題,護衛者綜合症終結者「回歸」已通過研發、試驗階段,正式投產,最遲三個月後第一批就將面世。
「回歸」實際是兩套治療方案,一套將幫助現有護衛者徹底擺脫護衛者綜合症,另一套可以讓護衛者的下一代成為普通人,擁有正常的身體和壽命。
當這一代人死去,「護衛者」這個名字也將成為歷史。雖然此後奧萊人仍有普通人和異能者之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永遠存在,但時代終是進入了一個更加美好的新階段。
功德無量!唯有這個詞能形容薩羅穆教授及其帶領的科研團隊的巨大貢獻。
但功德無量的薩羅穆教授卻緊接著就致了告別辭,宣布從即日起卸下所有職務,同時停止所有研究活動。「心愿已了,年老體衰,讓位俊傑。」
不論公眾如何挽留,薩羅穆教授去意已決,沒有再給過回應,也沒有再公開出現過。
在這種稱得上舉國歡慶又全民惋惜的時候,另一塊石頭投入本就沸騰的水面,雖也激起了一些水花,但並沒有引起特別大的關注。
一個夜晚,「圈圈世界」上的「圓圓滾滾」悲傷地告訴大家,多日未發滾滾的消息,是因為它在與戎奇一戰中受的傷引發了多項疾病,病情兇險,雖儘力救治,仍未能挽救,滾滾已於當夜告別所有喜愛它的人。
雖然在慶祝儀式上已經看過滾滾暴瘦的樣子,這條消息仍然讓圓子粉們難以接受。即便有薩羅穆推出的兩大新聞的壓制,一時間還是少不了哭泣、紀念、質疑和謾罵。
質疑和謾罵都是沖著墨遷少將去的,這時候圓子粉們可不管他有多帥多英雄,以前對滾滾有多好,只覺得他哪兒哪兒都是錯的。一些看不慣墨遷風頭的人也跟著起鬨,出來為墨遷說話的純少將粉卻很少。
網上的言論讓熊茂看得難受死了,既難受那麼多人被他欺騙傷心,又難受墨遷被他連累挨罵。他都不想待在博格星,哪怕只在屋子裡不出去也不行,想到基地里那些人為他難過,他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別再看了。」墨遷催著熊茂關了光腦。他不在意別人說他什麼,但他同樣不好受。他難受的是看到「滾滾死了」幾個字,雖然這是假的,還是勾起了他的隱痛,差點失去畢生珍寶的陰影這輩子都不會散了。
熊茂要以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陪在墨遷身邊,滾滾就必須消失,這是他們的共識,但採用這種讓人悲傷的解決辦法,卻是因為熊茂又犯倔了。
墨遷的意思,是告訴大家根據戎奇俘虜的招供,找到了滾滾的家鄉,將它送回同類之中過正常的生活了。熊茂想了想,認為這個說法會給墨遷帶來不斷的麻煩,也可能刺激一些人鋌而走險去尋找這個「家鄉」。比起這些,還是讓滾滾死了比較好。他沒想到作為聯邦偶像的家長會被那麼難聽的話咒罵。
扶住男人的肩膀,熊茂愧疚又珍重地親親他的額頭、眼睛,然後他羽毛輕拂般的動作很快就被墨遷變成了深深擁吻。
隔了幾個房間,墨夫人看著滾滾紀念圖文無聲落淚。墨衍十分不能理解:「你不是知道滾滾沒死嗎,在傷心什麼?」
「太情真意切了,不知不覺就看進去了,忘了滾滾就在家裡。」墨夫人有點不好意思。
墨遷找到了認定的伴侶,他們多了一個會變成滾滾的半子,雖然兩個孩子的經歷讓人心疼,但還是欣慰多一些。墨遷太冷硬要強,做母親的以前總擔心他一直一個人,現在看到他有了牽絆,總算放心很多。就是以後不能隨便摸滾滾,有點遺憾。
在墨遷被網上的人罵「就縮在博格星一輩子別出來了」的時候,他跟熊茂正在首都星父母家裡,而被認為還在首都星的薩羅穆,早就被送到了螢沛星,對外視頻也是在這裡拍的。
重新修繕過的老房子里,除了監控人員,就薩羅穆一個人居住。他有大功,也有大過,餘生都將被軟禁。他也清楚這一點,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將軟禁地點放在螢沛星。
監控人員開始還時時刻刻看著他,後來就發現沒有必要。這個異能者理論上還有五十多年好活,卻像個將死之人,暮氣沉沉。沒過多久,只要他身上的定位器沒報警,周圍沒有攔截到對外信號,他們就不再管他,而這兩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一晚也沒有什麼不同,薩羅穆獨自在房間里做著孩子級別的數學題,身邊卻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每當覺得時間難熬,就做數學題。你讓我等得有點久。」
來人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他渾身又臟又破,黑眼圈大得熊茂看到了也會自嘆弗如,但這些都比不上他那雙眼睛,像兩潭死水,中間燃著將熄未熄的鬼火。
「你在想什麼?從哪裡開始折磨我嗎?」薩羅穆平靜地問,像在談論今天吃什麼。
「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來人終於出聲。他的聲音非常嘶啞,似乎很久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當然,你是我養大的孩子,班森,你在想什麼我還是猜得到的。」
這句話卻像是踩到了班森的痛處,他陡然憤怒起來,惡狠狠地走到近前,一把拽住薩羅穆的領口往上拉,俯身逼視著薩羅穆的眼睛說:「那你為什麼不知道我被你拿來做實驗的時候有多害怕?不知道你說異能者罪孽深重的時候我有多痛苦?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像個正常父親一樣,好好看看我,關心我?或許你都知道,你只是視而不見,你只是不在乎。」
是啊,我都知道,我還知道你為什麼要做那些事,你想擺脫我,也想反過來掌控我。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但這些都無所謂了,我並不後悔。可能也有一點,只是一點點。
薩羅穆嘆息一聲,沒有迴避地直視養子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種父親的口吻安慰一個迷途復歸的孩子:「你逃了很多天了吧,這段日子肯定不好過,休息一下吧,好好休息一下……」
白矮星從灰色瞳孔中升起,緩緩旋轉。恍惚中,班森彷彿看到了一個安寧幸福的未來,在那裡,自己和父親隱姓埋名生活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關心,日子簡單而溫馨,是他從小到大不敢宣之於口的渴望。
這是真的嗎?不,這不可能實現!
下一刻,他陡然清醒,澎湃的怒火將他的肺腑燒成灰燼。他狠狠掐住眼前的脖子,憤恨的語言從胸腔中擠出來,一路燒灼他的喉管,他的神志。
「你還想掌控我!到現在你還想掌控我!」
極致的高溫猛然籠罩這片區域,整所房子的空氣都變得滾燙。薩羅穆想伸手摸摸那個孩子的頭,還沒有觸到,那隻手和那顆頭顱都開始熔化。
當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飛速消失,房子周圍才燃起火焰。
最後那一瞬,薩羅穆腦海中出現的是「回歸」。
誰能想得到呢?解開護衛者枷鎖的鑰匙,來自更低級的文明,更原始、更純粹的人類。
墨遷他們不告訴他,薩羅穆卻猜到了也看到了一點。護衛者問題的解決就像一種回歸,回歸生命本源的狀態。
墨遷防著他再盯上熊茂,是想多了。宇宙何其神奇,他這輩子窺到了一點,就已心滿意足。
就這一點,終究讓他明白,無論一個人走到多高多遠,對於生命,都要有一顆敬畏之心。
他失去的敬畏,他也要找回。
回歸家鄉,回歸初始,回歸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