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04
傍晚的天空雲蒸霞蔚,瑰麗的顏色過渡得恰到好處,光與影也配合得天.衣無縫,還帶著幾分宿醉難醒時的纏綿,編織成了一張萬鱗繽紛的網,將男人籠罩其間。
他背光而立,整個人被虛化成一剪無聲的暗影,臉上卻落了些許溫柔的餘暉,英俊的眉眼更顯深邃迷人,同夕陽一起嵌進人的眼睛里,清晰得讓人無法忽視。
可當聞雯文在看清這個被自己意淫了半天的男人後,臉上的表情卻驀地一僵,之前的歡喜也全都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心驚。
她試著平復了一下複雜的心情,可惜平復了半天的結果就是回憶突然翻滾攪動著不平靜。
嗯……請問有誰能來告訴告訴她這加德滿都到底是有多小,又或者有誰能來拯救拯救她崩壞的欣賞水平,要不然為什麼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她能巧妙地避開所有安全選項,獨獨選了個最危險的人出來?
昨晚小旅店裡發生的事開始在聞雯文的眼前重新一一湧現,自知又惹上麻煩的她都快要欲哭無淚了,卻連追悔莫及的時間都沒有,被嚇得直接移開了視線。
她舉起放在腿上的小挎包,以最快的速度彎下腰,躲在前排的人後面,試圖把自己361°無死角地藏起來,甚至已經做好了百米衝刺的逃跑準備。
誰知聞雯文的橫坐標還沒來得及向右平移一個單位,她的肩膀就被人突然往下按了一下,力度不算太重,不過也足以讓剛抬起的屁股重新落回到堅硬的石階上。
她當下直接給疼蒙圈兒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後面還有個小流氓,剛在心底暗叫了一聲不好,便聽見身後的人說道:「別急著跑啊四眼妹,剛才不是還很喜歡看么,怎麼不趁著眼睛還能看見東西的時候再多看幾眼。」
「……」都大難臨頭了,還看個鬼子啊看!
被抓了個正著的人心裡正在淌血,這下別無他法,快速地權衡了一下雙方的實力后,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畢竟現在認輸可能就真的輸定了吧。
再說了,雖然她鬥不過天也鬥不過地,但只用對付小流氓一個人的話,至少還是有贏的機會啊!
這麼一想后,聞雯文又充滿了信心,只是這些信心恐怕只有天知道是怎麼來的了。反正她先檢查了一下臉上口罩的完好程度,而後索性大大方方地轉過身子,開始了裝逼大作戰,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身後的人。
「跑?」她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比對方更理直氣壯地說道,「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誤會了還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剛才好像明明是因為你的老闆站在那兒,擋住了我想看的東西,逼得我只能換個位置,難道這樣也不行么?」
聞雯文幾乎把這輩子所有的氣勢都拿了出來,本以為接下來肯定會大撕一場,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在聽了她的這一番言論后,原本來勢洶洶的人竟奇迹般地不再說話了。
李島不但沒有反駁,反而還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而後長手長腳一伸,也在台階上坐了下來,一副要和她好好聊聊的架勢。
「……」這又是走的哪一種套路?
聞雯文不明所以,也不想明所以,正打算和斜上方的人重新拉開距離,卻又聽見他提高了音量,就像是在和誰喊話似的說道:「老闆,聽見了么,人小姑娘嫌你剛才擋了道,現在正生氣呢。」
這道聲音就如同此刻的天氣一般,聽上去似乎沒有任何的攻擊力,只讓人覺得懶洋洋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這話並不是說給她聽的。
說完后,李島便移開了視線,興緻勃勃地望向不遠處,好像在等著什麼人的到來。
聞雯文被弄得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不過幸好在思路變得更加混亂之前,她突然清醒了幾分,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老闆?
後知後覺的人差點都忘了這個最為嚴峻的問題,等把這個稱呼和現實里的人聯繫了起來后,嚇得立馬抬起頭來,順著身邊人的視線看了過去。
中間那座高台上的屍體已經燃成了灰燼,從對岸升起的裊裊煙霧依附著微風越過巴格馬蒂河,不太均勻地橫亘在半空中,模糊了人的視野。
儘管如此,掩蓋在這時濃時薄的煙氣之後的景象卻依然深刻清晰,彷彿無法被任何外物所磨滅,而原本還離得遠遠的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一質的改變讓聞雯文的心裡又是一驚,暫時喪失了基本的行為能力,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身上,於是打破沉默的重擔當然又落在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肩上。
李島一身輕鬆地坐著等了一會兒,一改之前只知道說風涼話的作風,頗有大義滅親的架勢,突然指責著越來越靠近的人:「老闆,我覺著今兒這事確實是你做得不對,看把小姑娘給氣的,腦子都給氣糊塗了。」
「……」你腦子才糊塗!
對罵人這回事兒格外敏感的聞雯文回過了神來,在心底翻了個世紀大白眼,知道他又是在瞎起鬨,只是經這麼一提醒,倒是想起了自己最開始說過的話。
她不知道那些用來撐場面的話到底被不遠處的男人聽見了多少,而自己又不好和他解釋什麼,於是趕緊清了清嗓子,扭頭對挑事的人笑了笑,大聲地否認道:「呵呵,瞧你這話說的,一件小事而已,哪兒有這麼嚴重啊。」
面對聞雯文一秒認慫的反應,李島不太滿意,趁著最後一點時間,趕緊湊到她的耳邊,悄悄提醒道:「四眼妹,可別說我沒告訴你,其實我老闆這人吧,不是很喜歡說話自相矛盾的人,所以你要麼就正面上,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要麼就等著被送到河對面去吧。」
末了,還拍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補充了一句:「哦,還有,你要是覺得這周圍的人能救你的話,記得待會兒能叫多大聲就叫多大聲,千萬別客氣,畢竟我還是希望你能活著走出去。」
「……」怎麼著,說不過她就開始嚇嚇嚇她是吧?
聞雯文摸不清這話里到底有幾句真幾句假,只能確定一點,那就是不管正不正面上,自己最後恐怕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吧。
於是她的底氣又被抽走了一些,苦著一張臉,重新轉過身子,自暴自棄地坐在原地,只覺得隨著男人每靠近一寸,她的心就跟著往下沉一寸,等到他真正站定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心臟早就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這裡的每一級台階都很高,可就算商亦衡站在稍矮几級的位置上,也仍比坐著的人高出不少,挺拔的身軀將將擋住了天邊本就不算充裕的光,黑夜便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提前降臨。
聞雯文故作鎮定的面具也在逐漸瓦解碎裂,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拽著挎包的背帶,大腦一片空白地望著眼前的人。
雖然這樣的光線還是算不上有多麼明亮,卻比昨晚的昏暗要好得多,至少終於能讓彼此看清對方的臉了。
又或者說是,終於能讓聞雯文看清他的臉了。
只不過這樣的變化對她來說,並不能稱得上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沒有了純粹的夜色遮掩,男人的眼睛便顯得尤為攝人心魄,彷彿這世間所有能夠蠱惑人心的光亮都藏匿其中,一不留神便會迷了心智。
聞雯文的定力一向不是太好,但勝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可能會把持不住,於是慌亂地移開了視線,四處亂瞟著,唯獨不敢再看他。
一旁的李島見狀,還以為她是在怯場,便推了推她的肩膀,鼓勵道:「來,冤有頭債有主,出事不能找政府,把剛才的不滿都儘管說出來,彆氣壞了自己。」
對他的言行已經接近麻木的聞雯文連頭都懶得回了,僵著笑容,繼續否認道:「我沒生氣啊。」
「哦……沒生氣啊。」見她又選擇性失憶,李島覺得自己有必要喚醒一下她的記憶,「我怎麼記得剛才你還……」
本來聞雯文都已經放棄和他交流了,可突然間又想起了他那顛倒是非的能力,生怕他又把白的說成白加黑,那到時候遭殃的可是她自己啊。
於是著急的人只能病急亂投醫,直接干吼了一聲:「誒嘿!」
儘管這一招讓她看上去宛如智障,所幸還算有點兒用,嗓門兒大得成功打斷了李島的話,也成功讓她成為了人群中最亮的星。
差點被震聾的人掏了掏耳朵,終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日,你吃喇叭長大的么!」
「……」
說實話,聞雯文也被自己的爆發力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咽了下口水,潤了潤吼得有些干痛的喉嚨,再順便忐忑地瞄了眼一直沉默著的人。
西斜的夕陽光芒漸斂,河岸邊上的人卻越來越多,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笑著,沸反盈天的喧鬧聲一層一層地疊加起來,隨著夏風一起蒸騰升空。
只可惜這些熱鬧彷彿都與商亦衡無關。
他還是沒有說話,神情也一如既往的閑散,彷彿並沒有因為剛才的那段小插曲而發生什麼變化,只是漫不經心地睨了一眼如坐針氈的小姑娘。
她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毛毛躁躁的,大半張臉也被口罩遮住了,露出來的眼睛卻和昨晚受驚時的模樣如出一轍,瞪得比鏡框還要圓,好像誰的眼睛瞪得大誰就贏了似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頭小獅子。
一頭毛絨絨的,還沒有學會咬人的小獅子。
而聞雯文見空氣又安靜了下來,心裡一陣不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只覺得自己被這道目光看得莫名心虛,兩條晃來晃去的腿也因為緊張停止了晃動。
她慎重地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先發制人,就是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站的位置擋住了我……確實是擋住了我嗯……但大家出門在外,本來就需要互相體諒對吧。」
「……」真是單純不做作的反擊啊。
這個畏手畏腳的回答讓李島很是失望,打算繼續助她一臂之力,煽風點火道:「老闆,沉默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別人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你還是快想想該怎麼補償吧。」
「……我不是這意思!」
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聞雯文是受不得一點干擾的,所以在被李島又一次中譯中后,她一時間忘了自己的立場,不小心回頭對他小吼了一聲。
只是李島哪裡知道這個層面的原因,還以為她是先不耐煩了,掏耳朵的手一頓,而後用膝蓋頂了頂她的後背,語氣不善道:「你再吼一個試試。」
「……」哼,要不是因為她的體育是語文老師教的,她絕對會扯著嗓子再吼上一個。
靠嘴上功夫過招的聞雯文不再逞一時之快,默默地往前挪了挪屁股,真的不想再搭理這個只知道搗亂的人了。
她把話頭對準了真正有決定權的人,提了個折中的建議:「先生,你看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難看是吧,剛才我也不應該那麼斤斤計較,所以我們不如各退一步,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你覺得怎麼樣。」
聞言,商亦衡的薄唇輕牽,似乎被這個說法勾起了興趣,終於開了口,卻只是重複了一遍剛才話里出現過的短語:「第一次見面么。」
「……」難道不是?
她今天不光戴了口罩和眼鏡,還把頭髮扎了起來,看上去應該和昨晚完全不一樣,根本不可能認得出來她啊。
所以……不是第一次見面是什麼?
原本聞雯文還挺信心滿滿的,結果被這麼一問,反倒產生了一點自我懷疑,以為是自己的偽裝道具掉了。
於是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口罩,發現完好無損后,點了點頭,疑惑地問道:「有……有什麼問題么?」
這回商亦衡沒有再立刻回答了。
他嘴角的淺笑依舊,身子卻忽得微微前傾,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黑瞳里只裝得下她的身影,嗓音難辨喜怒地反問道:「怎麼,今天不賣啤酒,改賣傻了么?」
「……」我了個去去去,她就長得這麼有特點么,這樣居然也能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