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一三二

132.一三二

伶俜本就嗜睡,今日混混沌沌了一整天,便一早就讓宮婢們下去,自己早早上了床歇息。只是仍舊是入睡不久,就開始做夢。這一次,夢裡都是蘇冥的臉,真實地彷彿觸手可及。在田莊的婚宴,在漠北的軍營。最後是在夜色的雪山,一行人舉步維艱地翻山越嶺,一塊冰柱忽然落下來,砸在他身上,她飛身上前推開了他,自己則墜入深不見底的山谷。

她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怔怔然地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半響之後,她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何時早已經濕漉漉一片。

屋子中靜得彷彿落根針都能聽得見。她艱難坐起身,轉頭朝帷帳外看去,影影綽綽中,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她靈光一閃般,猛得跳下床,光著腳朝那人跑去,用力撲在他的懷中:「世子!」

因為隆起的腹部,她根本抱不住他,只能攀著他的肩膀。蘇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輕,趕緊將她扶好,捧著她的臉,又驚又喜問道:「十一,你終於想起來了?」

伶俜腦子裡還是有些混亂,唯一清楚的是面前這個人是蘇冥,是自己的丈夫。她流著淚哽咽道:「世子,我記得我從雪山摔下來了?我還活著么?這裡是哪裡?」

蘇冥扶著她往床上走,小心翼翼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拍著他的背,低聲道:「這裡是錦繡宮。你不記得發生了甚麼事么?」

伶俜並非是想起了從前,便忘記了現在,只是一時有些錯亂,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她聽到他說這是錦繡宮,茫然地抬頭看了看周圍,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漸漸回到她的腦子裡,她驚恐地抓住蘇冥的手,用力搖頭:「世子,到底怎麼回事?我為何會變成王皇后。我和宋銘……」

那種對宋銘的依戀是真實的,甚至現在她都能感覺得到。

蘇冥握捧著她的臉,拂過她臉上的淚水:「你們什麼事都沒有,是他給你下了情蠱。」

「情蠱?」伶俜駭然。

蘇冥點頭:「是!不過不要緊,我已經找了苗疆的巫師來京,等我救你出去后,情蠱很快就能解掉。」

伶俜喜上眉梢,當她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后,便片刻不想待在這裡,想到自己這幾個月和宋銘的相處,皆是因為情蠱的關係,頓時周身發寒,偏偏腦子已經清醒,但心裡頭那種對他的依戀,又無法祛除,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她抓著他的手臂,急匆匆下床:「那你快點帶我走!」

蘇冥被她拉著走了兩步,停下來將她從後頭抱住:「你冷靜一下,你中了情蠱,如今和宋銘心意相連,若是心情波動太大,他會有察覺。」

「什麼?」伶俜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蘇冥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急著離開,我也想馬上就帶你走,但是皇宮守備森嚴,今晚時機還不成熟。宋銘這幾日都在沁園,我和英才昨日已經開始布局,明晚就能動手。你再等一天,明晚我定然把你救出去。」

伶俜忙不迭點頭:「好,我等你!」這時才想起來,將他的手拉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世子,咱們有孩子了,你要做父親了!」

蘇冥也是光顧著她,經她提醒,才反應過來。她穿著薄薄的夏裳,他溫熱的大掌剛剛觸上她的肚皮上,裡面就猛得動了一下,他心中一震,一種從血脈里湧起的奇妙感湧上心頭,整個胸腔瀰漫一股酸酸的暖意,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他是在動嗎?」

伶俜點頭:「小傢伙可調皮了,最近天天都踢我。這麼晚了沒睡,肯定是知道他爹爹來看他了,在跟你打招呼呢!」

蘇冥從小親情淡薄,對孩子也並沒有什麼感覺。但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實在太奇妙,以至於他的心都跳得快起來,稍稍蹲下身,將耳朵貼在她腹部,溫聲道:「小傢伙,你聽到爹爹在跟你說話嗎?明晚爹爹就來接你,咱們一家三口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他話音落,伶俜肚子里的小傢伙又狠狠動了一兩下,這回連伶俜都嚇了一跳,然後又失笑出聲:「看來他是聽懂了!」

見她情緒已然平靜,蘇冥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錦繡宮的人我用了迷藥,但外頭還有值守的禁衛,我得想辦法離開了,明日大牛會來給你說怎麼做。若是有什麼計劃外的變動,你要隨機應變。」說著在她唇上親了親,「照顧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小傢伙,等著我。」

伶俜用力點頭:「你也要小心點。」頓了頓,放低聲音道,「若是真的不行,也不要硬來,你活得好好的,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蘇冥輕笑:「嗯,我有分寸。」其實她比自己更清楚,沒有她,他的餘生也就沒了意義,何況如今他們還有了孩子。

蘇冥走了,伶俜再也睡不著。這大半年在錦繡宮的日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但因為是以王皇后的身份,所以回憶起來,便有些是在看戲一般,除了對宋銘的那種依戀,其他的都再難感同身受。而一想到這種依戀,她心裡就渾身不是滋味,因為這種感覺實在太真實。真實到若是她不知道是中了情蠱,必然以為自己是對宋銘情深意切。想到這大半年,她無知無覺地在深宮中與宋銘扮演者恩愛夫妻,而蘇冥卻在外面受著不知如何的煎熬,若是他沒發現自己還活著,余后的幾十年,她是不是就會一直以王皇后的身份活著?而他大約就是孤獨終老。

宋銘真是太可怕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不說奪兄弟之妻,就是給自己下蠱,擁有一個傀儡妻子,這樣的自欺欺人真能讓他覺得快樂嗎?

其實事到如今,她仍舊不相信宋銘是因為喜歡她。被人喜歡的感覺她再了解不過,因為她從蘇冥那裡體會了太多。既然並非真的喜歡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也許他們從來都不了解這個人。

伶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終於等到了天亮。宮婢進來服侍,完全不知道這守備森嚴的錦繡宮,昨晚進來過人。

「娘娘,您昨晚沒睡好么?」端著熱水拿著巾櫛的宮婢扶著伶俜起來,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小心翼翼問。

伶俜隨口道:「肚子越來越沉,最近都睡得不太好。」

宮婢道:「奴婢聽王公公說陛下讓太醫給你配了安神的葯,這兩天就該配好了。」

伶俜勉強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沒什麼胃口,草草用了早膳,就慢悠悠在院子里散步,眼睛一直往外瞟著,盼望著大牛早點出現。也許是太急切,便有些度日如年的煎熬,幸好宋銘不再,不然指不定會發現什麼端倪。

快到晌午時,大牛終於出現月門口,伶俜眼睛一亮,朝他招招手,讓他進來。兩人在石凳上坐下,伶俜揮手讓周圍的宮婢和內侍下去,這才小聲開口:「怎麼樣了?」

大牛一看她真是恢復了記憶的樣子,頓時激動地雙眼發紅,好容易才稍稍平靜,湊到她面前低聲說了兩句。

伶俜聽罷點點頭:「我明白,我知道怎麼做的。」

大牛舒了口氣:「十一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

伶俜朝他笑道:「你自己小心點。」

大牛抹了把額頭的汗,點點頭,起身道別。

待他離開,伶俜一臉平淡地走進寢宮,吩咐宮婢道:「給我拿幾十隻蠟燭來!」

宮婢奇怪問:「娘娘要這麼多蠟燭作何?」

伶俜道:「前日去寺廟裡燒香,大師同我說,晚上多點些蠟燭念經會有幫助。」

宮婢哦了一聲,也沒多想便去找蠟燭了。

拿到蠟燭后,伶俜親手在寢宮裡一一擺開。正擺得差不多,外頭忽然想起宮婢和內侍的聲音:「叩見陛下!」

伶俜手一抖,握在手中的一根蠟燭便滾在了地上。

「梓童,你做甚麼?」伴隨著腳步聲,宋銘的聲音響起。

伶俜拾起拉住,好容易才穩住神色,躬身行禮:「陛下!」

宋銘上前將她扶起來,笑道:「說過多少次,在錦繡宮不用給我行禮,何況你現在這麼大的肚子。」

伶俜抬頭勉強笑了笑:「陛下怎麼回來了?太上皇的病情還好嗎?」

「父皇的病情這回挺嚴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我昨晚輾轉發側睡不著,有些擔心宮裡,便回來看看你。」

難不成是昨晚蘇冥造訪,她情緒太激動讓他有了感應?伶俜強裝鎮靜:「我這裡能有什麼事?你肯定是擔心太上皇的身子才睡不著的。」

宋銘輕笑一聲,他父皇就算馬上歸西,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他目光落在地上一圈燭台,「你這是作何?」

伶俜趕緊道:「我不是老做夢睡得不安穩么?想起前日大師給我說過,讓我晚上點些蠟燭念念經,心裡平靜了,自然就睡得安穩了。」

宋銘點點頭:「我讓太醫給你開了葯,吃了應該就會好的。」說罷,握起她的柔荑,「梓童,我這些幾日心裡也不□□穩,咱們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伶俜強忍著沒有掙開手,笑著道:「那我晚上也給陛下念念經。」又試探問,「陛下今日不去沁園了么?」

宋銘正要點頭,一個內侍端著只木匣子匆匆走進來:「啟稟陛下,太醫給娘娘配的葯,已經配好了。」

宋銘轉頭接過木匣子,打開蓋子拿出裡面的兩隻藥丸,皺了皺眉,問道:「太醫說了這葯多久生效么?」

內侍道:「大約一到兩天就能起效了。」

宋銘點頭,將藥丸交給伶俜:「那你現在吃了吧,明日應該就不會再做噩夢了。」又召喚宮婢送水。

伶俜木管落在那藥丸上,心中開始犯嘀咕,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什麼安眠的葯。但若是她現在不吃,只怕會引起他的懷疑。只接過那藥丸,就這宮婢送來的熱水,吞服了下。

宋銘默默看著她服下藥,面上神色莫辨,最後露出釋然的表情,握住她的手道:「明日一切就可以塵埃落定,我們都不用再做噩夢了。」

他這古怪的話,更讓伶俜確定這葯不是安神的葯,但她現在顧不得這麼多,想了想道:「陛下,既然太上皇病情很重,您還是繼續去沁園陪他兩日,我這裡您不用擔心,吃了這葯明晚也該睡得好了,明晚你再回來陪我好嗎?」

宋銘點頭:「行,我今日就再去沁園住一晚,也免得落了大臣們的口舌,說我不孝。」

伶俜暗暗鬆了口氣,同他一起走到院子的月門處,目送著他往外走。看著那穿著絳紗袍的背影,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不舍。

宋銘走了幾步,像是有感應一般轉過頭,對上她纏綿的眼神,勾唇笑了笑,疾步走回來,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十一,明天之後,咱們就永遠好好的。」

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中,閃爍著近乎於偏執的激動,就像是一個需要人憐愛的孩子,而她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他的唯一。那一剎那,伶俜好像有些明白,他做這些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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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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