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濟寧侯沈瀚之系姑蘇人氏,雖是布衣出生,但高中榜眼入仕之後,得衛國公蘇重山賞識。從七品翰林院編修,三年連升至四品蘇州知府,同年娶衛國公嫡長女蘇婉辭為妻,此後沈瀚之仕途一路亨通,不僅拜相入閣,成為內閣大學士,還兼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而八年前,在庚寅宮變中護駕有功,獲封濟寧侯,雖只是三等候,卻有了勛貴榮耀,世襲三代。如今蘇瀚之,既是權臣,也是勛貴,在京中地位,可想而知。

伶俜和濟寧侯也有些淵源,蘇婉辭體弱多病,生下長子沈鳴之後,更是常年離不開藥罐子。這位國公大小姐也是個大氣的女子,便讓沈瀚之納了側室,正是伶俜的姨母寧如嵐。後來蘇婉辭病逝,雖然沈瀚之重情重義,正妻位置留給了一個牌位,並未扶正伶俜姨母,但地位上也算是侯府夫人。

只是伶俜自己一直同祖母住在謝家田莊,對於沈侯府和沈鳴的事兒,也是後來回了京城才略知一二。

據說蘇婉辭在姑蘇病逝后,沈鳴也得了怪疾,請了各路名醫都無計可施,後來還是一位化緣僧人路過沈府,說沈鳴是中了邪祟,要養在寺廟中方可保命。於是不到四歲的沈鳴被送去了寒山寺養著。

伶俜想著他方巾下的光頭,想來這人剛剛從寺廟裡回來。難怪半點倫理綱常不懂,對著個十歲的姑娘說抱就抱。

沈鳴性子古怪,幾乎不說話,不過傳聞中的暴虐,除了被大牛救上來后,睜眼時扼住她的脖頸那一瞬之外,伶俜就完全感覺不到。相反,來了山莊之後,他對她十分溫和,幾乎是手把手照料著她,有點像把她當做烏雲蓋雪那樣的寵物,又好像把她當成小小的稚孩,總喜歡把她抱在腿上,還喜歡摸她軟軟的頭頂。

被關在著陌生的山莊里,除了有些無趣之外,伶俜倒是沒覺得有多不適應。沈鳴喜靜,一天下來不是看書就是寫字作畫,小小年紀筆下功夫已是非常了得。上輩子沈鳴雖然性子上的名聲不太好,但同時也有著驚才絕艷之名。

在伶俜的印象中,上一世稱得上驚才絕艷的人,除了沈鳴,也只有後來那位秦/王府走出來的幕僚蘇冥,伶俜死後頭一年的新科狀元。

伶俜喜歡看沈鳴作畫,他在案台作畫時,她就坐在他為她搬來的坐墩上,趴在案台邊緣靜靜看著。

她坐著他站著,就更顯得她小小一隻,像極了那隻慵懶的烏雲蓋雪,有時候看著看著快要睡著時,教沈鳴發現,就會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

當伶俜待在蘇家山莊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的時候,謝家莊子上的祖母卻有些按捺不住了,畢竟孫女是自己一手帶大,這些年就沒離開過半步,突然在別人家過了一夜,謝老太太怎麼都覺得不習慣,當晚輾轉反側了許久才勉強睡了會兒,隔日到了太陽快落山時,趕緊打發了小廝富貴去蘇家山莊接人。

富貴到山莊時,伶俜剛剛用過晚膳,正坐在沈鳴的案台旁,看他作畫。

福伯聽到謝家的人來求見,將人引到前廳,聽富貴說是來接十一小姐的,暗道不好,但表面還是客客氣氣地給人斟茶倒水,和煦地笑道:「您坐會兒,我這就去叫十一小姐。」

福伯來到後院的書房,見一大一小安安靜靜在案台前,輕咳了聲,開口道:「世子,謝家太太打發了小廝來接十一小姐了,您看……」

沈鳴置若罔聞,手中依然不緊不慢作著畫。

伶俜卻是眼睛一亮,從坐墩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就要往外跑:「是富貴叔么?」

她跑得太急,跨過那門檻時,噗通一聲絆倒在地。福伯哎喲了一聲捂住眼睛。

沈鳴皺了皺眉,將手中狼毫放在硯台旁,幾步走過去,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直接抱回到先前的坐墩上,半蹲下身子怕了拍她裙子上的塵土。

伶俜倒是沒怎麼摔疼,就是有點狼狽,好在此時的她只是個孩子,不然真是丟臉丟得有些大發了。

福伯見狀,又試探問:「世子——」

沈鳴拍乾淨伶俜身上的塵土,起身回到案台前,拿起那隻狼毫,蘸了蘸墨,輕描淡寫道:「讓他回去。」

福伯一聽這回答,真是叫苦不迭,自家這世子爺到底怎麼回事?這不是明晃晃搶人家孩子么?

伶俜看出福伯的為難,雖然摸不清沈鳴在想些什麼,但看樣子是不會讓自己走,又怕祖母擔心,便笑著道:「福伯,你告訴富貴叔,就說我喜歡在你們山莊玩兒,過兩天就回去,讓他給祖母傳話,讓她不用擔心。」

福伯不成想這謝家十一小姐倒是善解人意。被強行擄來不哭不鬧不說,還能替兩方都著想,比起自家這不講道理的世子爺可真是討喜多了。

他喜笑顏開地誒誒兩聲,往外退去:「那我就跟你們家小廝這樣說了。」

謝老太太得了富貴的話,更加覺得事有蹊蹺。自家孫女再如何貪玩,也不至於樂不思蜀,連家都不願意回。

她本想親自去接,但近日腿腳不舒服,走不了那麼遠路,坐轎子也是顛簸。加之若是十一真的是樂不思蜀,自己這跑上門,多少有失身份。

老太太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叫來了大牛,讓他溜進蘇家山莊看看伶俜到底怎麼回事。

大牛雖然是個淳樸簡單的鄉野少年,但也覺得十一跑到別人家莊子不回來這事,有些不對勁。得了謝老太太的指令,立刻帶著這重大的任務,踏著暮色溜進了蘇家的莊子。

大牛潛入蘇家山莊時,伶俜正和沈鳴一塊坐在後院的石桌逗弄那隻烏雲蓋雪的懶貓。這貓除了脖子那一處是白色,其他都是亮油的黑毛。性子跟它家主人差不多,不喜與人親近,除了沈鳴,連福伯都愛答不理。不過倒是挺喜歡伶俜,時常跳在它腿上睡覺。

「喵嗚!」

忽然一聲貓叫傳來,本來懶在石桌上,正在被沈鳴和伶俜順毛的烏雲蓋雪,聽到同類的聲音,猛地抬起腦袋,跳下石桌朝外跑去。

沈鳴去追它,伶俜就坐在原處,鬼鬼祟祟轉了轉腦袋,目光落在那小院一角的花叢中。

她躡手躡腳走過去,將那開得正艷的秋花撥開,裡面果然露出一個頂著一團草的腦袋。剛剛那貓叫實在太熟悉,雖然跟真貓的叫聲無異,但她卻聽出來是大牛模仿的聲音。

她轉頭看出了小院的沈鳴,朝花叢里小聲道:「大牛,你來這裡幹什麼?」

大牛鬼鬼祟祟趴在花從下,小聲道:「太太讓我來看看你到底怎麼回事?她怕你是被蘇家扣下了。」

伶俜朝他揮揮手:「你快回去,我沒事的。」

大牛昂著頂著草的腦袋:「你真沒事?」

「你看我像有事的么?」

「是不太像。」大牛遲疑了一下,「那我走了?」

他話音落,忽然腦袋一埋,又變成了一團綠油油的草,不再動彈。伶俜轉頭一看,原來是沈鳴抱著貓又回了小院。

她怕大牛被他發現,假模假樣摘了一朵花,放在鼻下聞了聞,走到他面前。

沈鳴將黑貓放在石桌上,要往那花叢走去,伶俜心裡一驚,趕緊攔在他面前:「你要摘花嗎?這個給你!」

沈鳴目光落在那微微抖動的花叢,接過伶俜手中的花,勾唇輕笑了笑,轉身回到了石桌坐下。

伶俜鬆了口氣,餘光瞟了一眼剛剛大牛的位置,只見一團綠油油的草正在慢慢移動,她心中叫苦不迭,見沈鳴要轉頭,立刻跑在旁邊,像個撒嬌黏人的孩子一般,往他腿上爬去。

沈鳴不再關心那花叢,順勢將他放在自己腿上圈著抱住。

那團移動的草靜止了片刻,又慢慢挪走了。

其實兩人年歲上也不過相差了三歲,但身形卻差距巨大。沈鳴抱著伶俜,就像是一個大人抱著孩子,並不會讓人產生任何遐想,連伶俜自己都不會,反倒被他抱習慣了,還有些喜歡這種感覺。

她從小到大隻被祖母抱過,但祖母的懷抱和沈鳴截然不同。祖母是溫暖的卻也是羸弱的,而沈鳴卻有種讓她覺得安心穩妥的感覺。也許是父親角色在生命中的缺失,好像被這個少年抱著就會很安全。

今日已是八月末,沈鳴看了看天空,抱著伶俜喚來福伯:「今天什麼日子了?」

福伯抬頭去天上那彎淺淺的玄月,皺眉若有所思道:「二十八了。」

沈鳴眉頭微蹙,看了看腿上上的小女孩,點點頭:「我知道了。」

福伯見他難得多說了兩句話,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世子,您看十一小姐……」

「明天把她送回去。」

福伯鬆了口氣,原來沒打算搶人家的孩子。

伶俜也鬆了口氣,蘇家告訴祖母自己在這山莊里待兩天,沒想沈鳴還真只留自己兩天,終於是免了祖母擔心。

不料沈鳴又道:「等朔日過了,再接回來。」

福伯差點一個趔趄栽倒,人都送回去了,還怎麼接回來?

伶俜也是如此想著,等她回去了,祖母怎麼可能讓蘇家再把她接走。

福伯想了想,試探道:「世子,要不然我讓長安去找牙婆買兩個小姑娘回來陪您玩兒,免得讓十一小姐來來去去的麻煩。」

沈鳴不再出聲。

福伯對他再了解不過,知道他這是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只得悻悻地打消了這個念頭,尋思著再想什麼辦法將十一小姐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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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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