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遲墨沒有蘇華裳那麼好的身手,踩上馬鞍的瞬間就腳下一滑,長發隨風散開。
幸虧蘇華裳眼疾手快的將她撈到了自己懷裡,不然她就真的要直接掉下馬了。
而正是如此,遲墨隱在蘇華裳的懷裡的、讓人看不分明的一頭白髮也是徹底的暴露在了花時暮的眼前。
韶華紅顏,錐心白髮。
那違背常理的一頭白髮讓花時暮一愣。
初見時,青衣墨發的單薄女子早已在他雙目不及之處變得更為羸弱削瘦,墨發皆已炬之焚成灰。
花時暮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又什麼都沒說。
蘇華裳便是在此時向著他的方向抽出了一道馬鞭。
都說趁你病,要你命。
蘇華裳對於這堪稱卑鄙下流的手段用的得心應手。
花時暮一時不查,再回過神來時只能堪堪避開,凌厲的馬鞭已經伴隨著鞭風落在他的臉頰側。
「你竟敢划傷本座的美貌!」
因舊傷未愈而蒼白著的臉染上幾分薄怒,花時暮拂袖,向著蘇華裳的胸口揮掌而去。
這道掌風又猛又急,陰辣無比。
蘇華裳並沒有完全的把握確定自己能夠接下這一掌。
更何況,他的手上還戴著手掌,讓對方碰到自己這樣的陰招也行不通。
於是蘇華裳乾脆地抱著遲墨從馬鞍上翻身而下,躲開了他的攻勢。
也正是他落地的瞬間,一直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的姚曼撩開了紗裙下擺,抽出了大腿上系著的黑色針盒。
二十七枚透骨釘枚枚染毒。
蘇華裳右手勒在遲墨的腰間,手掌扶上她的後背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頸處,旋身用手中的馬鞭抽開了間斷不休的透骨釘。
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蘇華裳借著空隙用餘光將四周掃視了一圈。
現在他的前方是姚曼和七八個魔教徒眾,而他的身後是傷病未愈的花時暮——無論是出口還是回頭路,都是被堵得死死的。
蘇華裳正想著要如何破開這個僵局,突然地,他動作一怔,而後身形一轉猛地朝掌骨無力軟跪在地的黑馬跑去。
他手腕一轉,就將那射|向黑馬的透骨釘打落。
接著他左腳抵在右腳前,將衝力穩下,回身將馬鞭狠狠地抽在黑馬的身上。
黑馬昂頭嘶鳴一聲,曲起前膝從地上起來,向著花時暮的方向衝撞而去。
面對那濺起颯颯馬蹄聲的黑馬,花時暮冷哼了一聲,隨手就拍出了一掌,眼看著就要當場將它斃命於掌下時,蘇華裳卻如一道破宵的長霞,從地上輕輕躍起,揮起一鞭就又向著花時暮的臉而去。
花時暮連忙收手,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鞭風所及之處。
他摸了摸方才被鞭風掃到劃開了一個口子的眼角,眼眸微眯,抬手就扯住了蘇華裳的馬鞭。
姚曼向著蘇華裳暴露在身後的后心按下了手上針盒的機關。
如果蘇華裳要轉身攔下姚曼的透骨釘的話,勢必會被花時暮乘勝追擊;而他若是無動於衷,專心於眼前,又定然會被透骨釘順勢的刺入后心。
這實在是前有狼,後有虎的真實寫照。
避無可避。
於是蘇華裳乾脆地沒避開。
他硬生生的受了一枚透骨釘,鬆開了握著馬鞭的手,翻手一掌向花時暮的頭頂拍去。
花時暮斜身退下,隔著衣服擒住了蘇華裳的手腕將他的骨腕轉了過來發出了清脆的咔噠一聲。
這顯然是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然而蘇華裳卻彷彿毫無痛感,神色平靜地與花時暮對招拆招。
要不是他的右手手掌一直軟軟的垂落著,不曾有過半分動作,怕是誰也不知道他被生生的折斷了手腕。
驀地,蘇華裳將手上的招式虛晃了一下,繞過了花時暮的動作,一鞭子打散了他頭上的玉冠。
墨色的長發隨著鞭風在他身後四散開去。
花時暮瞳孔一縮,忙伸手斂住自己亂飛的長發。
而正是他的這一收手讓蘇華裳有了喘息的餘地。
他先是一鞭子抽在黑馬的身後,而後又一旋身將姚曼的二十七枚透骨釘盡數抽了回去。
「找死!」
花時暮不曾多看姚曼一眼,握緊手中被削落的半截玉冠就向著黑馬的後腿打去。
一擊必中。
黑馬後腿一軟,哀鳴一聲,當即跪倒在地將身上駝伏著的兩人甩了出去。
蘇華裳屈下膝蓋將腳分並著抵在地上,極力緩住被甩出去的衝力。而他手上的動作則是不停,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黑馬身上。
黑馬長鳴一聲,下意識地起身,踉蹌了幾步。
然而被甩出去的衝力卻還沒有在蘇華裳的動作下完全抵散。
他伏低身,手指扣在地面上,這才徹底穩住了身形。
他動作不停,長靴因慣性的不斷衝擊而拋起一摞泥,整個人卻是躍起,抓住了韁繩,將它的方向徹底地轉了過來。
然而黑馬本身的體重加上難以停下的衝勁都已經不是此時的蘇華裳能夠負擔得起的了——尤其是,他此時右手手腕已斷,懷裡還抱著一個遲墨。
抵在籠頭上的臂骨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響聲,蘇華裳的左手在幾下顫抖后滲出了殷紅的血珠,緩緩流下,襯著蒼白的皮膚,從手腕處淌落,格外的觸目驚心。
遲墨怔怔地看著他不斷沁出鮮血的手背。
蘇華裳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注視。
或者說,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黑馬身上。
然而,就在他打算再將手上的力道加重幾分之時,身後突然傳來幾道破空聲。
這對蘇華裳而言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
遲墨以為他會避開。
——誰都以為他會避開。
但他並沒有。
盛傳之中,比誰都無情,身上像是不曾流著人類所有的溫熱的血液一般的薄情寡義的青年,現在卻為了一匹馬——一匹在別人眼裡不過是畜生的馬而生生地又受了三枚透骨釘。
透骨釘是深深地刺入他的肌理,釘在他的臂骨上的。
蘇華裳沒有多加理會透骨釘釘入骨肉間所帶來的痛楚。
他握緊了手,極力將黑馬行進的方向轉過去。而隨著他的動作,埋入臂間的透骨釘也順著他手臂肌肉的擴張而不斷地向里刺|入。
遲墨條件反射地鬆開了環著蘇華裳脖子的一隻手,轉而將自己的手掌插|入他的手臂與籠頭之間。
只是他們之間的空隙實在是太過狹窄,以致她嘗試了好幾次也只是將手指補入他手臂不曾貼合到的縫隙。
蘇華裳低頭看了她一眼,他手腕上的鮮血也跟著淌在了她的手背,「你碰到我的手了。記得,五百金。」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也是。」
他應了一聲。
黑馬已經成功向著另一個沒有人的方向掣去。
蘇華裳停下了腳步,然後向著另一個與黑馬背馳的方向找到了一處懸崖跳了下去。
是的。
跳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話,遲墨表示自己很想尖叫一聲。
但是不行。
因為蘇華裳點住了她的啞穴。
遲墨:就沒見過跳崖還要點人啞穴的。
雖說如此,除了點了她啞穴外,蘇華裳卻是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除了被一些抽長的樹枝刮擦到了臉頰外,遲墨毫髮無傷。
倒是蘇華裳自己,先是受了四枚透骨釘,身上又是各種骨折,現在還抱著她從崖壁上滾了下來。
——「蘇華裳。」
遲墨無聲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將手撐在蘇華裳的胸口,從上而下地看著他。
抱著她滾了下來的蘇華裳將她禁錮在懷裡,一直到他撞到了一塊岩石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痛聲,這才將緊護著她的雙手鬆開,無力地垂在了兩側。
「蘇華裳。」
遲墨又叫了他一聲。
蘇華裳緊閉著的雙目這才慢慢地睜了開來。
纖長的眼睫在她眼前扇動了兩下,而後睜開的卻是一雙從未見過的——深紫色的眸子。
遲墨的雙手驀地一僵。
蘇華裳抬起手,解開了她的啞穴。
他吃力地用手臂在地面上一撐,靠在了石壁上又將眼睛閉上了,「再看一萬金。」
遲墨當下收回了眼神。
她抿了抿唇,卻還沒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蘇華裳於是道:「記得,一萬金。」
「除了錢,你就不打算關心一下你的命嗎?」
「哦。」
蘇華裳冷冷地應了一聲。
他的唇角有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但至始至終卻都冷漠至極。
遲墨又想起他諱疾忌醫的態度,眸子悄無聲息地沉了下來,「不知道蘇盟主可有聽過一句話。」
蘇華裳沒有說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
「所以,你想跟我說分道揚鑣?」
蘇華裳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