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昏暗的塔樓里,沈瓊單膝跪在地上,右手捏著鉗子,神情專註地替背對著她的青年取出翅膀里殘留的彈片。
她的手法嫻熟穩妥,如果不是身上的血味太淡,沃倫恐怕會輕易相信眼前的少女是地下社會的成員之一。
沃倫自我修復的能力很快,取出了子彈,做了簡單的處理后,他的傷口處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癒合,不消片刻,便長出了粉紅色的新肉。沈瓊嘆為觀止,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的撥開了他厚重的羽毛,剛想用指甲點一點傷口試試癒合度,卻在還沒碰到的一剎被沃倫卡住了手腕。
面對金髮青年顯然不善的表情,她只能遺憾的收回了手,嘀咕道:「小氣。」
沃倫:「……」
沃倫覺得自己得和她談談。
於是沃倫轉身,正面向眼前的少女,終於正面打量了她片刻。
瓊·弗萊有著一雙翠綠色的眼睛,沃倫在一瞥之下曾認為這是水草的顏色,其實不然。她的綠比起水草,更像是翡翠,濃郁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滴落。在這樣青翠欲滴的顏色下,她偏向象牙白的膚色便越發白,盤在腦後的黑色長發也顯得愈發純粹。
沃倫的視線在她挺直的鼻樑處略頓了兩秒,開口確認:「你是混血兒。」
沈瓊抓了抓頭髮想了想:「大概。」
沃倫抽著嘴角,壓著怒氣:「什麼叫做『大概』?小姐,你這麼回答是在藐視我的智慧嗎?」
「大概就是大概。」沈瓊盤腿坐在沃倫的對面,「我養父帶走我的時候也沒太注意我父母的長相,只能確定我的黑頭髮遺傳自母親,因為男性的屍體是金髮。」
「至於眼睛。」沈瓊攤了攤手,「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父母死的時候滿面血污,我養父沒太注意。」
沈瓊看起來有點委屈:「我都捨命救你了,為什麼還要對你撒謊?」
沃倫:「……」
沃倫發現他從見到沈瓊起,就一直沒能佔到口頭上的便宜。
於是他放棄了一切口頭交鋒,看著沈瓊猶豫了會兒,還是說道:「……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找『兄弟會』,找到了我們就兩清。」
沈瓊聞言雙目一亮:「你知道『兄弟會』!」
「知道是知道。」沃倫掃了一眼沈瓊,「但我不知道他們收不收你,畢竟兄弟會的入門門檻很『嚴格』。」
沈瓊高興道:「我知道,我帶了推薦信!不過你竟然知道兄弟會?你是聯繫人還是我們的兄弟?我太高興了,除了我養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別的成員,真的,幸虧我當時腦子不好使救了你!」
沃倫:「……」
天使深深吸了口氣:「閉嘴!」
他別過頭去,不去看沈瓊又委屈起的面孔,不耐煩道:「我不是『兄弟會』的成員,只是曾經收到過邀請。」頓了頓,他解釋道——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解釋,「我不喜歡束縛。」
沈瓊頷首,刺客都是嚮往自由的。實際上歷史上著名的、聽從刺客總部命令的刺客也並不多,大部分刺客都是秉持著各自的信條,為了共同的目標而自行其道。
很奇怪吧?
這世上的組織都靠嚴密的信仰和規則來團結彼此,刺客卻是將自由貫徹進血液之中的自由之鷹。
正如同他們共同的信條——萬事皆虛、萬事皆可。
所以沈瓊非常理解天使的行為。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快要瀕臨極限,她也不想和兄弟會的人打交道。
一個野路子的刺客,想來也不會被兄弟會裡的長老們看得上。
沈瓊道:「如果我們明早走,今晚我能出門一趟嗎?」
沃倫本來懶得管,但沈瓊對他畢竟有救命之恩,於是他出於禮儀問了一句:「去哪兒?」
「酒吧。」沈瓊老老實實,「我的包還在那裡。」
沃倫皺眉:「你剛殺了他們的老闆,現在去哪裡無疑是自尋死路。」
沈瓊原本想辯駁說不是自己殺的,但覺得辯駁也沒什麼意思。
沃倫本想直接否決她的行動,但思忖片刻又問:「你包里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沃倫想到脫身時沈瓊拋棄的劍杖劍鞘,如果真的特別重要,那就用錢……
沈瓊沉痛道:「有我的換洗衣物。」
沃倫差點要捏爆手裡的啤酒罐,他不敢置通道:「有什麼?」
沈瓊悲傷道:「我的全部換洗衣物,還有我的旅行經費五千美金。」
沃倫沉默了片刻,帶著最後的希望問:「什麼衣服,特製的戰鬥——」
「這倒不是,就是普通衣服。」
沃倫面無表情捏爆了自己手裡的啤酒罐:「……」
他低頭看著沈瓊,一字一頓道:「就是衣服?」
沈瓊想了想:「還有錢。」
她重音強調:「我很窮的。」
錢重要命重要?
沃倫覺得心累,他現在誰也不想搭理。
他在自己的褲子口袋裡摸索了半晌,摸出一隻全透明的手機。沃倫用指紋解了鎖,而後撥出了一個電話,說完三句后,他轉向看沈瓊,從上倒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又轉過頭去,向電話那頭的人報了尺碼。
沈瓊聽完他報的尺碼,補了一句:「上衣S,還有我胸圍是75B,不是C,我裡面穿了護甲所以看起來有點大。」
沃倫掛電話的動作卡了一瞬,他轉過頭盯著沈瓊半晌,帶著兜帽的沈瓊仰著頭,一臉無辜。
他盯著這姑娘,一字一頓:「閉嘴,我看得出來。」
然後他背過了身,咬牙切齒地沖著自己的助理吩咐:「上衣S,75B,馬上送來!」
沈瓊歪著頭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眯起了眼。
她想起了格鬥場里人們對青年道稱呼。
Angel。
住在塔樓的天使。
她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一早,沈瓊跟著沃倫離開了塔樓。
為了避免麻煩,沃倫收起翅膀后,還在外面套了一件風衣。沈瓊已經換下了原先的刺客服飾,只有綁在袖口的袖箭機關還留著防身。
她帶著棒球帽,看著大衣拱起宛若背上多了處駝峰似得青年,忍不住撲哧撲哧的笑。
沃倫忍無可忍,轉頭警告她:「你再笑,就別想我帶你去找兄弟會!」
沈瓊識相地靜靜閉上嘴,跟著沃倫往前走了一段。她見沃倫似乎沒那麼生氣,方才開口不解道:「我覺得你沒必要裹住翅膀,你生為天空之主,為什麼要遮蓋它?」
沃倫腳步不停,嗤笑了聲:「你懂什麼。」
「我確實不懂。但你傷了我的夢。」沈瓊跟在他身後道,「我從小就希望有一雙翅膀,可以像鷹一樣翱翔——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好不好。」
沃倫忽得停下腳步,沈瓊沒控制步伐,直接一頭撞上了沃倫的背脊。她的臉隔著羊毛的風衣埋進了他毛茸茸的翅膀里。金髮的青年轉過身,像綠寶石般的眼睛凝住,沈瓊本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青年竟然只是伸出手扶穩了她,說了句「跟好」,便接著向前走了。
地下世界的事情只有他們自己人知道。
沈瓊跟著沃倫在紐約雜亂而不為人知的地下穿梭,直到他們停在了一家廢棄的工廠前,沃倫不耐煩的輸入密碼開了門,再帶著沈瓊作者破舊僅僅圍著鐵網做防護裝置的電梯下樓。
到了地下約莫兩層左右,陰冷昏暗的氣氛欺進了所有人的心頭。陽光射不進來,屋內的全部光線來源是天花板上垂掛著的一盞白熾燈。
下了最後的半截樓梯,沃倫一腳踹開了裝著鳴警裝置的鐵門。
鐵門發出了尖銳的警告聲,屋內原本安靜無事的人們聞聲,頃刻間抬頭盯住了不請自來的兩人。
沈瓊默不作聲的扣住了自己的袖劍。
沃倫掃視了一眼屋內,冷笑了一聲,毫不猶豫惡狠狠地反瞪向這群人,像是忍夠了束縛般拽下了風衣。
那對潔白的羽翼在昏暗的屋子裡驟然張開,骨刺鋒利,威脅十足。
眾人皆收回了視線,不再過問。
沈瓊觀察著這些人,有些驚訝於弱肉強食的規矩在這裡竟然灌輸的如此徹底。
沃倫的兇悍與他曾交過手的沈瓊再清楚不過,她不認為在場有人能夠敵過他。果然,當沃倫擺出了姿態,主人家即刻拍著手從簾后現身,臉上還掛著誇張的笑容。
「卡利班十分高興能見到沃辛頓少爺。」穿著西服,沒眉毛的光頭男人笑嘻嘻,「哦不對,現在該叫沃辛頓老爺。」
「不過在進行交易之前,卡利班有個小小的問題,想要得到解答。」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捏出一個小小的範圍,下一刻就要凸出來的眼球死死盯著沈瓊:「前段時間您待著的酒吧因為發生命案,而被警察查封……兇手似乎正是這位小姐。」
他搓著手指,笑容飄渺,字眼毒辣:「可卡利班卻從不認識她。這世上不該有卡利班不知道的變種人。」
沈瓊一直不擅長對付這種人,她正不曉得怎麼介面,沃倫卻不著痕迹擋在了她的身前,巨大的翅膀徹底隔絕了卡利班探究的視線。
他沉著面孔道:「她不是。」
光頭的怪人顯然有些驚訝,但他明白沃倫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他。於是他眼珠一轉,即刻又換了副生意人的笑臉,對沃倫道:「您是要找個能提供新樂子的地方嗎?」
他眯著眼豎起一根手指:「卡利班立刻就能幫你找到合適的下家。」
對此,沃倫卻是從口袋裡掏出了綁好的一卷美鈔,直接丟給了卡利班,不耐詢問:「萬磁王和他的兄弟會現在在哪兒?」
光頭男人接了美鈔,立刻埋頭點鈔,精準回答:「波士頓西郊的鍊鋼廠。」
說完后,他滿意的點清了鈔票的數量,言笑晏晏:「作為給老顧客的優惠,卡利班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吧。」
他瞥了一眼沃辛頓身後的沈瓊,笑嘻嘻開了口。
卡利班勾著看不透的笑容,慢條斯理道:「萬磁王的老朋友,正在那兒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