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趙嫣然穿著一身白底兒綉粉色桃花的衣裳。
朝中以瘦為美,她又在數年前以才情出眾,本想做少女時的清冷打扮。但年紀大了,再加之久居深宮身上的腐壞,早已讓她沒有當年的鮮活,對著鏡子摔打了半天的脂粉,嚇得丫鬟們像個鵪鶉一樣端著首飾匣縮在一旁。
還是趙夫人最終進來勸她,「平白無故的又發什麼火。」
趙嫣然摸著自己的臉,「娘——我是不是老了?」,趙夫人看著散亂在桌面兒上的脂粉,便知道趙嫣然心裡是何想法,她拿起一罐胭脂盒,輕輕往她面頰上塗「你今年還未過三十,怎麼稱得上老?」,又放下脂粉,捻起一枚精巧的花鈿,往她眉心中間貼,「而且你是我趙家的貴女,終究和外面那些個以色侍人的主兒不一樣。」
「嫣然,做主母憑的不是臉,而是御下的手段。你在宮中十多年,應該比為娘更懂這個道理。」趙夫人捏著她的一縷發咎,「他也年近三十,現如今唯一走的近的女人也只有那個從扶桑來的。往前十多年自你入宮后便不近女色,可見是心裡有你。」
聽了母親的安慰,原本還心緒不平的趙嫣然心情慢慢平復,她轉過頭,又抿了抿口脂,一改之前的頹喪。
今兒是當朝新貴的第一次宴會,今兒聽說楚王府那邊已經收整好了,也就是說新皇要帶著他的新寵去——不過是個上不來檯面奴顏婢膝的小丫頭,她就要讓她看看,日後宮中到底是誰說了算。
「娘,畢竟皇上現在寵愛她」,她站起來,收攏自己拖地的長裙,「你讓爹莫做的太過。楚懷仁現在怎麼說也是皇上的人,不宜太過給他沒臉——」
「你爹知道分寸,這兩日楚細正得寵,他也跟著水漲船高。總需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春風得意馬蹄疾。」趙夫人看著明艷的女兒,滿意的點頭,「嫣然,你要知道,他劉狩如今能坐穩皇位,靠的是咱們趙家來堵住幽幽文臣的嘴,你只需挺起胸膛做你的皇后,那些個狐媚勾子不過是些個玩物罷了。」
——
宴會剛剛開始,新皇著九爪金龍便服,頭上佩戴玉冠——當皇帝的總要注重些儀容,他將下顎原本虛浮的胡茬全部剃掉,看著便年輕了五六歲,更是艷驚了整個宴會上的貴女,只一雙眼睛十分爍爍,讓他看起來深不可測。
「皇上——」,宋由在一旁提醒,「趙大人在跟您說話。」
新皇往一邊兒一看,那年邁的老丞相眼裡正閃著不悅的光芒,「丞相請繼續——」未來的泰山大人已經在觥籌交錯中醉倒了下來,就是不見岳母和她。
「皇上,您如今快過而立之年,然膝下仍無子嗣……」趙丞相抖著鬍子,開始了這幾年老生常談的話題,拼著全力的推自己的孫女兒再次登上皇后的寶座,「幼時皇上在臣家裡住,與嫣然感情倒是很好,如今她和離在家,你身邊亦沒有妻子……」
宋由低著頭,被皇帝親外公的不要臉震驚到了。
新皇聽著趙丞相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很快他發現了女眷那裡的騷動,便欣然抬頭望去。遠遠便瞧著一簇純白的衣角被眾人供著,緊接著便是趙嫣然一張俏麗高貴的臉。
趙嫣然在眾人的簇擁下入了自己的席位,又恰逢新皇朝這邊看,一時人言聳動。她便昂著頭,端端的坐的那裡,又回望帝王的方向,卻看他撩開袍角,臉上掛著一抹罕見的笑意,正往她這個方向走。
趙嫣然心兒陡然提了上去,又聽旁邊相好的貴女促狹打趣她,「嫣然,皇上果然對你情有獨鍾,你才過來他便忍不住了。」趙嫣然面上落落大方的笑了,內心卻希冀無比。自她入宮那日起,她與表哥快十年沒見面了——她每日每夜的在深宮中思念他,想必他也是如此。
「來的這麼遲,到叫朕好等!」只見新皇掠過了趙嫣然,大步走到了門口。眾人隨聲望去,只從他寬大的背景后看見了一抹紅色的衣角——又遠目看見了她旁邊的楚王妃,想也知道這便是這幾日民間呼聲最高的狐媚子康安公主了。
如此想著各個兒便不約而同的看著趙嫣然——
楚夫人一身命婦朝服,落落大方的在眾人的注視了下落了座兒。那狐媚子則被帝王帶著入了主座,帝王的位置有侍衛把守,又有台階數曾,眾人只在兩人走的過程中看見了康安公主的臉,明眸皓齒,一身鮮艷的紅衣卻不顯輕佻,艷麗卻也端方,的確是個美人胚子——而且比起年近三十的前皇後趙嫣然來說更是鮮嫩。
這樣一對比又忍不住打量起了趙嫣然。
趙嫣然垂頭,塗抹了胭脂的臉都能看到此刻層出不斷的黑氣。從她這個位置瞧不見座上兩人的臉,只能看見那女人被他抱著在懷裡,兩人從高高的看台俯視下面所有文官武臣以及女眷,彷彿天下之主一樣,她憑什麼,一個玩物?
「手怎麼這麼涼?」新皇握著林約的手,「那些補品都有好好吃嗎?」
「吃了」,林約靠在他胸口,用炭筆細細勾畫過的眉眼比往日更具風情,「我看趙丞相瞪我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你不怕他生氣的厥過去嗎?」
新皇摟住她細緻的腰肢,只顧瞧她今兒精心裝扮過的眉目,「管他的。」
「確實,一個糟老頭子沒甚管的——」林約躺在他懷裡,剛好看到趙嫣然飄起的白衣,語氣便有些不對勁兒了,「可是跟你青梅竹馬的那個總要管吧?那你把人家丈夫趕跑了,現在人家是打算再老找你要一個丈夫,你給是不給?」
「你說我該不該還?」新皇聽著她語氣里的醋氣將剃了鬍鬚的臉往她臉上扎,「幼年她確實同我關心很近,甚至我一度許諾要娶她——」林約后槽牙一合,感覺老公不純潔了。
新皇卻只抱著她,在她耳邊輕笑,「細細,你吃醋了?」
他一直有些不安——這不安來源於,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兩個人見面不過幾許,她卻彷彿刻入了他骨髓中一樣。但她只說對他一見鍾情,她喜歡他的皮囊,那皮囊里這個人呢?
「您鼻子真尖?」隔著老遠林約都能感受到趙嫣然望向自己男人這裡的眼神,哀怨又纏綿,又想著自己遲來了二十多年,他又沒記憶,保不住這兩人還真搞在了一起,「你要敢賠她一個丈夫,我就——」要真敢賠她就真掐死他!
新皇卻只是將她的臀往自己的胯上壓,又在她耳邊纏綿,「我還她一個什麼樣的丈夫,如今心裡,還有這裡,全都是你的。」這裡除了前面站著的不敢回頭的侍衛,只剩下林約和帝王,距離又甚遠,除了模糊的影子這兩人幹什麼下面人都不知道。
林約扒開他放在她胸口的手,「這麼多人呢?你隨便發什麼情——」
他卻直接站起來,「那咱們去一個沒人的地方」,說著從御座上下來,他抱著林約走了,身後一大串侍衛自然而然也跟著去了。原本舉著酒杯一臉不忿的趙丞相這下直接摔了酒杯,直嘆道,「妖孽!妖孽!」
原本給孫女做皇后鋪路的宴會,成了她人的腳踏石,他怎麼能不氣!
——
新帝登基一月後,便擬了聖旨要立后,立現在的楚王爺的康安公主為後。
趙丞相在朝中聯合所有朝臣反對,下了朝之後又帶領著文武百官到乾清宮門口跪著以死相逼——彷彿新帝立了一個亡國公主為後就能讓國家滅亡了一樣。趙嫣然也每日在家裡等著,只等自己祖父將朝中的再試妲己揪出來——然後送自己榮登后位。
「趙家女貪慕富貴,蠅營狗苟算計人心,何談糟糠?」
新皇看著這幾日最新呈上的奏摺,又看著一邊兒氣的鬍子都歪了的趙丞相,「丞相雖是朕的外公,但朕乃九龍天子,一朝國君,你好大膽子!」他語氣突然轉寒,「竟敢找些市井小民來編排朕!不想要腦袋了嗎!」
天子一怒,浮屍百萬。
趙丞相腦子裡陡然想起了這麼一句話,腿一軟立馬跪下——他只記得他是他的外孫,卻忘了不論是原先的攝政王還是如今的新皇,都不是一個能被自己掌控的人。若他能輕易被自己掌控,就不會得到邊陲的軍防大權,繼而將劉珏擠下皇位!
錯了,錯了,他又錯了!
他由著他們鬧不是因為他對扶桑公主無感,也不是因為他對嫣然還有感情,他只是在等著最後這一刻——帝王榻側,豈容他人酣睡?
新皇看了眼跪下的老丞相,他的頭髮已經花白,野心卻永遠不會隨著他的年紀而減淡,「丞相年紀大了,朕也不忍心你操勞,告老還鄉吧。」
「皇上——」趙丞相抬頭,還想再掙扎,「至少嫣然她是無辜的——」
「她無辜不無辜,不由你說了算」,新帝顯然已經沒了耐心,喊了聲退朝就離開了大殿,立后的聖旨已經由著宮內的小太監宣讀了出去,想必今日後所有人都知道未來的一朝國母是誰——同樣的,三朝元老的趙丞相退位,亦會人盡皆知。
「我與趙嫣然雖年幼就認識,可我從未對她動心。」魚龍白服的帝王牽著自己未來的愛妻,兩個人立在正被查抄的丞相府門口,「所有的一切都是趙丞相在說,我不想娶她,所以當年遠走邊關,將皇位讓給了劉珏。」
林約點了點頭,又看見門口髮髻散亂的趙嫣然,她正望著兩人,美人遲暮,又是這樣的情形,看著極為可憐,「咱們走吧。」她拉著他的胳膊,縱然可憐又如何,別的可以相讓,唯感情不能。
——
帝后成婚這日,舉國上下減免賦稅三年。
林約一身正紅色喜服,正端坐在室內,旁邊楚母拿著副春*宮圖正指點她,「做皇后的,日後舉止總得端正。但今日你們新婚,總得讓他覺得不一樣——」林約看著一幀幀色澤明艷,肌理明顯的圖畫,只覺得古人浪起來,真沒她什麼事兒了。
過了半晌后,楚母收回畫兒,「如今你出嫁了,娘便也放心了」,她看著女兒柔美的面龐,一時感嘆道,「從前你和你姐姐都太過柔善,我總怕你們過不好,現在好了。」
林約捏了捏她的手,「你不必擔心她——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選的,與人無尤。」
庄弱進了六王爺府,但與上一世不同。這一世劉祀既沒喪妻,反而被奪妻,加上新皇對他視為眼中釘,又怎麼有心思注意府里的一個丫鬟。庄弱費盡心機,到頭來反倒被幾個跟她有同樣心思的大丫鬟打壓罷了……
「知道的。」楚母回了她一句,又聽外面吹打的聲音,「該是宮裡頭來人了,我給你蓋上蓋頭——」
——
椒房殿內紅燈沉沉,醉飲了好幾杯的帝王終於踏著沉重的步子推開房門。
裡頭人影憧憧,他的皇后就坐在那裡,映襯著龍鳳呈祥的蠟燭仿若一幀精美的畫——這畫面很美,美的彷彿似曾相識。
「細細——」他揭開她的蓋頭,那人媚眼如絲,正含笑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