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浴火重生
殿內只剩宴長寧一人,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自己披散的長發。她從小是一副男裝打扮,甚少換回女裝,卻很會打扮自己。盯著鏡中的人,她好似不認識一般,被嚇得突然站起來後退幾步。
碰倒桌上的首飾盒,宴長寧忙蹲下身撿起來,恍惚間看到塌下有一把鋒利的剪刀。聽到宮女匆忙開門進來的聲音,她只得放棄,在地上胡亂摸了一陣,裝作還是失明的模樣。
「沒事,你們出去,我想靜一靜。」宴長寧推開靠近她的宮女,緩慢的挪到榻邊坐了下來。
自從宴長寧進宮后,沒少發脾氣使小性子,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她們只當宴長寧又鬧情緒,也不留下惹她心煩,自覺的退了出去,守在大殿外。
等內殿徹底靜了下來,宴長寧才撿起榻下的剪刀藏在廣袖中。在殿內枯坐大半個時辰,宮女端了安胎藥進來,「娘娘,該喝葯了。」
宴長寧接過一口飲下,說:「替我梳妝。」
夜間,莫擎天到昭陽殿看她,見她一副鬱郁的模樣,說:「我知道你恨我。」
「我當然恨你,衛風。」宴長寧咬牙切齒的說。
莫擎天臉上的震驚之色很快消失,「你都知道了。」
「別以為弄瞎了我的眼睛,我什麼都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莫擎天,你的手段果然無人能敵。吃下巫師研製的禁藥,身體停留在孩童時期,以孤兒的身份混進九龍城,博得長公主的同情,將你送進衛家軍,成為鄴國的輔國大將軍,掌握鄴國四成兵馬。為了你的大計,娶了背景複雜的宴令怡。竊取到鄴國機密之後,借戰死沙場之事金蟬脫殼回到楚國,搖身一變成為楚國皇帝!這份膽識和謀略,放眼古今,無人能及!」宴長寧一邊笑一邊狠聲諷刺說。
「當年傳出的消息說楚國大皇子莫擎天,因體弱多病,前往南海療養。而事實卻是,你北上到了九龍城。因當時莫擎天已十歲,而你服下禁藥之後,只有五六歲的模樣,誰也不會懷疑。可笑姑姑憐憫你將你領進府中,衛叔叔視你如己出,而你卻殺了他們,讓他們死無全屍!可笑當年我會喜歡上你,會因為你不要我而離家出走流浪異鄉,會因為你的死痛哭流涕,更因為你害死了振廷,還皮甲上陣為你報仇。現在想來,真是太可笑了!」宴長寧情緒激動,險些撞倒桌椅。
莫擎天趕忙扶住她,說:「成王敗寇……」
他話未說完,宴長寧迅速抽出藏在袖口的剪刀,準確無誤的超莫擎天的心口刺去。她武功雖被廢,但一招一式都記得。
莫擎天從小在殘酷的皇家長大,后在有雄獅之稱的鄴軍中歷練十年,回國后又親自帶兵六年,練就比獵豹更迅捷的速度。
宴長寧朝他刺來的時候,他已鉗制住宴長寧的雙手:「你看得見!」
「我是否該感謝你仁慈,未讓我永遠無法復明?」宴長寧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莫擎天的鉗制,退到一旁,將原本刺向莫擎天的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莫擎天,你用無恥的手段滅了鄴國,殺了晏家所有男人。別以為你娶了我,我就會感激你,我宴長寧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你!」
莫擎天想出聲制止她,宴長寧用近乎嘶吼的聲音打斷他,「別為自己找借口!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立場,我不會留在你的宮裡。我們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姑姑她們死了,鄴國亡了,我不會苟且偷生。莫擎天,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宴長寧背後就是樑柱,她一頭撞了上去。
莫擎天再衝過去的時候,宴長寧已倒在血泊之中沒了氣息。
昭陽殿亂作一團,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御醫跪在地上渾身打顫,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很快,國師被傳來,他掐指一算,開始念咒。不等莫擎天說話,他趕忙開口說:「皇上,宴長寧的屍體必須立刻燒毀,否則她會變成厲鬼回來報復!」
莫擎天從小理智隱忍,斷不會因為一個女人亂了心智。國師的話,他從小就深信不疑。這會兒宴長寧已經死了,他再也沒有任何留戀,下令說:「昭陽殿所有人都給她陪葬,一個也不許放過。」冷凌凌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昭陽殿變成一片火海,殿中所有人都死在裡面,而宴長寧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被燒成灰燼。聽到這個消息,淑妃終於鬆了口氣,也不枉她精心安排了那麼久。
寂靜的夜晚,一陣冷風襲來,宴長寧一個哆嗦,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回望四周,是千姿百態的雕像以及精美的壁畫,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檀香香氣。
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她不是撞柱身亡了嗎,還被大火燒成一抔灰,怎麼還活著?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宴長寧掙扎著坐了起來,她只記得鄴國亡了,所有的晏家男人都被殺了,女眷淪為奴婢,她被楚帝接進宮,眼睛也被弄瞎了,還懷了楚帝莫擎天的孩子。後來她的眼睛復明,但她自始至終都沒看清莫擎天的臉。記憶被抽去了一部分,變得模糊不清。
頭疼欲裂,宴長寧抱著腦袋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她慢慢的站起身走到銅鏡前,鏡中出現一個穿著紅色紗麗的異域美人,她有修長的身段,水蛇一樣纖細柔軟的腰肢,一張清艷的臉和一雙無神的鳳眼。她確信,銅鏡中的人就是自己。而周圍的場景,也似曾相識。
「怎麼了?」一個穿著橙色紗麗的異域美人手持一盞燭燈走了過來。
眼前的美人體態微豐,小麥膚色,高鼻深目,有一頭波浪一般的黑色長發,薄霧般的橙色紗麗垂到腳踝處。她只覺眼前的人很熟悉,「你是?」
美人笑道:「怎麼睡了一覺就不認識我了?我是羅陀呀。」
她說的不是自己熟悉的語言,宴長寧腦子渾渾噩噩,搖了搖頭。
橙衣美人驚道:「可了不得了,你這是魔障了。」
直到異域美人將她送到佛寺后,宴長寧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在天竺的犍陀羅。
「這位姑娘似乎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復活了。」寺廟之中,只剩她和佛教高僧。
宴長寧雙手合十,朝大師行了一禮,用當地的語言說:「不瞞大師,弟子的確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回到了十二年前,也就是現在。」
高僧仔細觀察她的面相,說:「在整個天竺,我的修為並不高,不能窺視過去,也不能預測未來。我只能看到你印堂處的怨氣和執念,以及你若隱若現的痛苦記憶。」
「大師請細說。」宴長寧仔細聆聽大師說的每一句話。
「姑娘身上有血腥之氣,想必上一世殺孽太重。我教講究因果輪迴,有何因,得何果。按理說,姑娘應下地獄受刑獄之苦,但姑娘的命格被改寫,著實讓老衲驚奇。」大師的聲音蒼老,語速緩慢,寧靜而悠遠,「如今你有能力扭轉自己,甚至一個國家的命數。但這一世,你註定會和上一世一樣,歷經磨難,命途多舛。且有一股外來的阻力,讓你的命格變得捉摸不定,任何變數,都可能要你的命。如果老衲沒看錯的話,也是這股阻力極力阻止你重生,並在最後關頭抹去你至關重要的記憶。」
宴長寧從半夜驚醒到現在,腦子一直昏昏沉沉。她記得上輩子的所有事,卻惟獨記不清莫擎天的臉。
「一切皆有命,時機到了,答案自會揭曉。」大師說道。
「弟子有一事相求。」宴長寧說,她重生是為復仇而來,決不允許在大事未成之前出任何差錯,「您說有一股阻力影響我今生的命格,不知您是否有化解的辦法?」
「如果找到那股阻力的源頭,倒可以化解。只是它藏得太深,想找到並不容易。在平時只能剋制牽引,還是能避免一些劫數。這是黑曜石雕刻而成的佛祖神像,可為你壓制住那股阻力。切記,佛像不能離身八十一個時辰,否則,你將有血光之災。雖不致命,但會讓你的命格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大師緩聲警告宴長寧說,他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黑曜石神像交給宴長寧。
宴長寧鄭重的接過佛祖神像,雙手合十謝道:「多謝大師。」
與高僧交談一番后,宴長寧在寺廟中枯坐了一下午,上輩子發生的所有事一一浮現在腦海中。既然重新活過來了,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救鄴國。
十二年前,宴長寧在身在異國。那時,她因情傷遠走他鄉,流浪到天竺佛教和婆羅門教聖地犍陀羅。而山的那邊,衛風已戰死沙場一年,秦國和楚國即將結盟。衛振廷不能死,長公主不能死,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國家和親人。一切,都還來得及。
宴長寧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翻出箱底的包裹,換上塵封一年多的衣裳。拜別寄居的屋主,一路北行回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