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逢場作戲
宴長寧垂下頭,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才說道:「我母親是西域東安國人,你也知道,西域禮教沒有中原嚴格,女子到了年齡可自己挑選夫婿。我娘親當年看中到東安國販賣茶葉和絲綢的商人,也就是我父親,我娘親生得美貌,他們一見鍾情,後來有了我。不過我父親因為生意關係就離開了我母親,說他回中原后稟告父母后,就會回來接我娘親。但直到她過世,父親也沒回來。娘親過世后,我和娘舅生活在一起,他們嫌棄我是個私生女,又見我生的好看,就要把我嫁給當地的一個霸王,我不願意,就偷了他們的錢逃了出來,準備到中原來找爹。因為沒有我爹的音信,我只能大海撈針的找,鄴國找遍了也沒找到,只能來楚國看看。如果楚國沒找到,我就去北邊的秦國。」
「是嗎?」艷娘不相信的看著宴長寧。
宴長寧已練就眼淚收放自如和臨危不亂的本事,就算艷娘一直盯著她,她仍是一副被娘舅欺負又堅定不移的模樣。艷娘心想,自己這些年什麼人沒見過,誰撒謊還能逃過她的眼睛?這姑娘的模樣的確不像說謊,姑且就信她一次。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娘親說,她只記得我父親姓吳,他臨走前又沒給我起名字,所以娘親就給我起了個中原名字吳銘。如果老闆你不信的話,可以去福來客棧問那裡的錢掌柜,我之前在那裡討過活路,也被士兵盤查過幾次。」宴長寧抹乾臉上的淚水,一臉坦然的對艷娘說。
「好,我姑且相信你,你要是給我惹了麻煩,第一個扒了你的皮。」艷娘一手叉腰,一手比劃著威脅宴長寧說。
宴長寧忙揮手表示自己很安分,不會添麻煩,「老闆,我只為求財,不為別的。再說您看,我長得這麼老實,怎會惹麻煩?」
艷娘心裡嘀咕,這姑娘倒是長得一點都不老實,美貌總讓女人成為男人爭搶的獵物。「你說你會跳天竺舞,也會吹笛子,我艷娘做的是實在買賣,只說空話可不行。」
宴長寧不懼怕艷娘考驗,說:「老闆,請你出題。」
艷娘仍是雙手叉腰的模樣,在宴長寧面前走來走去,時不時的把驕傲漂亮頭顱轉向她:「你既然來艷月樓求活路,想必也打聽清楚了,我這裡從不養閑人。你說你是西域來的,那就跳一段吧,如果合了我的眼,我就留下你。來人,去把壓在箱底的那套西域舞女的行頭搬出來。」艷月樓從前也有舞女跳西域舞,但舞藝不精,她索性停了專研中原舞蹈。不過當時置辦的行頭還在,這會兒搬出來還是嶄新的。
宴長寧識貨,艷月樓不愧是銷金窟,這套大紅紗麗全是綢緞製成,還用金線滾了邊,綉了華麗複雜的花紋,緊身的喬麗用絲線綉了紅蓮花,寬鬆的百褶長襯裙邊上也鑲了珍珠和金片。
「怎麼樣?比起你從前見過的又如何?」艷娘見吳銘眼睛都看直了,心中鄙夷,果真是沒見過好東西的野蠻丫頭。不過這樣的女子才好控制,只要她見慣了滔天的富貴和更好的東西,還能離了這些不成?到時候還不是讓她拿捏。
「老闆你果然有錢,這套紗麗比我從前見過的都華貴,只是還有些區別。西域的紗麗比中原的樣式多,做工更精細。」宴長寧老實說道。她直白才不會引人懷疑,刻意奉承就顯得居心不良。
果然艷娘就道這孩子性子直不會說話,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就是這樣簡單的姑娘,才有可塑性,這塊璞玉,經過她的雕琢一定會成為一塊傳世美玉。「只要你真有本事,我以後會給你置辦更多行頭。」
宴長寧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自己動手換衣裳。艷娘等在舞台之下,問監視宴長寧的丫鬟:「那邊怎樣了?」
「我看過了,她梳妝打扮十分順手,比您從前請的師傅還弄得好。且化的裝束也是西域那邊的,打扮好后,活脫脫一個西域美人。」小丫鬟說。
艷娘說:「你下去吧。」如此她就放心了。
宴長寧裝扮好後走上台,艷娘見了驚嘆不已,這樣的美人才是世間難求。這一身紅色紗麗的確襯她,讓她的好身材一覽無餘,艷娘驚嘆她身姿曼妙的同時,也確信她跳舞多年,因她往那裡一站,似會隨時翩躚起舞。著裝后,她的確有西域美人的模樣和風情,一舉一動都勾人魂魄,但卻不顯得輕浮和輕佻,連女人也會喜歡上她。
艷娘未讓任何琴師和樂手伴奏,只給了她一面大鼓,說:「相傳漢時趙飛燕能鼓上起舞,不知你可會?另外,我不知你會跳哪一支舞,就不讓樂師為你伴樂,你隨心所欲的發揮就好。」
宴長寧向四周看了一圈,取下婢女做配飾的鈴鐺,套在腳腕上做腳鈴,說:「借你的鈴鐺一用。」婢女見宴長寧突然走向她,又取走她腰間的鈴鐺,傻傻的點了點頭。
宴長寧漫步走到大鼓旁,憑藉當年羅陀教她的技法,輕躍上鼓面,在鼓上舞動四肢,踩出悲壯的樂點。她本就身體柔軟,四肢靈活,練武讓她身體輕盈有力,每一聲鼓響和鈴聲都傳遍整個大廳。
天竺舞用舞姿、手勢、眼神和面部變化,傳達人的七情六慾。只見鼓上的宴長寧笑靨如花,踩出歡快的鼓聲,彷彿是花間一隻翩然起舞的紅蝴蝶,低頭回眸間,見其婉轉嬌羞;忽然鼓聲突變,時而低沉,時而起伏,整個大廳內瀰漫著離愁別緒,她的人忽而哀愁無限,忽而語笑嫣然。
忽然間,鼓聲變得如雷鳴般暴虐肆意,離愁別緒變成肅殺,顯得劍拔弩張。只見鼓上的人怒目嗔視,紅紗和紅裙飛揚,她的舞姿有毀滅天地的氣勢,原本細碎的鈴聲卻像催命的響鈴。正在高·潮之間,鼓聲停了,四周變得安靜無比。
台上那人褪去憤怒之後,變得輕柔溫婉,像對鏡梳妝的閨中少女,又像是和情人低語互訴衷腸的怨婦。她提著紅色的裙擺,一步一步走向大鼓中央,好似一隻驕傲美麗又受傷的孔雀,肆意舒展身姿,展現自己的絕色容顏。她在鼓上旋轉,由慢到快,直到看不清她的人,只有盛怒的鼓聲和刺目的紅色,似要把一切燃燒殆盡。一聲重響后,一切變得安靜下來,宴長寧倒在鼓中間,這場復仇之舞結束。
艷娘從未見過如此美人和如此舞蹈,一時驚嘆得說不出話來。她大半輩子都在潭州,還未見過有誰把一支舞跳得如此淋漓盡致驚心動魄。宴長寧跳完后,她許久才緩過神來,拍手贊道:「的確與眾不同。」
但她話鋒一轉,用嚴厲的語氣壓下心中的狂喜,說:「你的舞固然跳得好,但我這艷月樓是歌舞坊,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只怕你的舞不適合我這地方。要每天都劍拔弩張的,誰會來?」
宴長寧知道艷娘在存心考驗和刁難,說:「我會跳的不止是這一種。」
艷娘放下心來,坐回椅子上準備繼續觀看,說:「那就把你會跳的,都跳一點。如果跳得好的話自會讓你留下,我艷娘還沒有付不起的工錢。」
宴長寧隨後跳了幾支節奏歡快的舞,艷娘看得十分滿意,心想如果她不登台只做舞女的老師,著實太可惜,必須說服她登台獻舞才可以。但現在還不能忤逆她的意思,萬一人沒留住,一切都是空談。「說吧,你還有什麼條件?」
艷娘對艷娘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喜,但現在是她有求於人,不得不小心應付。「條件就是我拿你的錢,幫你調·教舞女。但你得遵守規定,給我足夠的傭金,且不得在我離開之時為難我。」
艷娘現在當宴長寧是搖錢樹,什麼都答應,說:「好好好,我答應。」
宴長寧留了個心眼,說:「口說無憑,得立字據。在西域時我就聽說中原人狡猾,尤其是做生意的人。」
艷娘還當宴長寧好騙,聽她這話只怕還得費些功夫,連忙說道:「好好好,先立字據。」
艷娘讓人拿來筆墨,宴長寧看著她一字一句的寫,不由得開口說:「老闆,可別欺負我看不懂漢字。我家在東安國,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請一個漢語老師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從小就學漢文,讀寫可難不倒我。」
艷娘乾笑兩聲,她原想宴長寧只是漢話說得流利,不一定能寫能認,在楚國認得字的女子除了世家貴女和請得起教書先生的富貴之家之外並不多。
宴長寧見艷娘一動不動,建議說:「如果老闆寫不出來的話,我可以代寫。」
艷娘又是一陣乾笑,忙撕了剛才那張紙,從新拿了一張出來寫下契約。宴長寧拿起來看了看,指著契約上的有歧義的一個詞,說:「老闆,這個詞只怕用得不當,我是按契約教你的人跳天竺舞,可不是終生留在這裡教。還有,我只是舞蹈老師,只做分內的事,並沒有義務為你攬客賺錢。如果舞女調·教得不好,我會承擔一切後果,但其他的我不會管。我坦誠來求活路,希望老闆也坦誠做人。商人雖然重利,但沒有誠信二字在,這生意也是做不成的。」
宴長寧敢說這話,自然有底氣,她看得出來她對艷娘還有利用價值,艷娘絕不會輕易放她走。並且她越堅持,就越能打消艷娘的疑心。
艷娘被宴長寧說得臉色難看,她雖不是顯貴,但也見慣了大場面,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子皇帝她都見過,更兼背後有孟玄撐腰,平日也是趾高氣揚之人,今日被一個西域來的小女子說得顏面無存,當即大怒,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只要我動動手指,就能讓你在整個潭州城無容身之地。」
「既然如此,那就告辭了。」宴長寧果斷說道。她倒不怕艷娘,惹不起總躲得起。
艷娘朝兩側的人使眼色,身強體壯的龜公將宴長寧強按下跪倒在地。宴長寧掂量片刻,現在不是顯露武功的時候,艷娘的艷月樓能在短時間內開張,又橫行潭州這麼多年,背後定與皇家有關聯,如果漏了馬腳,只怕還沒成功就被殺了,只得跪在地上哼哼兩聲,罵艷娘不講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