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蘇澤淺醒來的時候,讓他瞬間暈厥的頭疼沒了蹤影。車窗外一片車水馬龍,他們已經從小巷子里開了出來。
「醒了?」殷商察覺到他的動靜,轉頭一笑,「馬上到賓館了,好好睡一覺吧。」
周末,大街上喧囂的聲音安沖走蘇澤淺心中殘留的恐懼,他抬了抬視線,一愣。
小巷中被殷商拍斷的後視鏡好好的安在擋風玻璃上方。
年輕人往後視鏡里望了望,後座上空空如也。
蘇澤淺問:「剛剛的是什麼?」
他的語氣和他的神色一樣平靜,和平日里沒有任何不同。
殷商一臉的不知所云:「剛剛的什麼?你說的是什麼?」
蘇澤淺又看了眼後視鏡:「剛剛在小巷子里,你沒看到奇怪的東西嗎?」
殷商茫然:「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他看了眼蘇澤淺,表情坦然而誠懇:「開出巷子的時候你睡過去了……是迷迷糊糊的時候的錯覺吧?」
蘇澤淺:「在吳記吃完飯我們是不是又繞回去了一次?」
「是啊,開錯路了,第二次才開出來。」殷商回答,「你就差不多是那時候睡著的。」
蘇澤淺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我記錯了。」
頭雖然不疼了,但人還是渾渾噩噩。
殷商關切的看著他:「回去好好睡一覺,今天你也累了。」
蘇澤淺垂下眼,淡淡的應了聲。窗外的車燈映在男人眼底,光芒流轉,掩蓋了眼眸深處的神色,肩膀上有冷澀的疼痛,蘇澤淺不相信小巷子里的一切是自己的錯覺。
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殷商接了個電話又出去了,蘇澤淺坐了會兒,腦袋越來越迷糊,他翻出衣服進了浴室。
男人脫掉襯衫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肩膀,鏡子里的人和他做著同樣的動作,被按壓的肩膀既不紅也不腫,看上去沒有一點兒問題。
放下心裡的疑惑,蘇澤淺沖了個澡就上床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聽見殷商開門進來。
「澤淺……澤淺……睡著了?」最後三個字讓蘇澤淺暗生警惕。年輕人沒動更沒睜眼,連呼吸頻率都保持著之前的狀態,意識卻是清醒的。
殷商被蘇澤淺騙了過去,抬手捏了個訣凌空往下一按。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蘇澤淺身上那件當做睡衣的圓領T恤往外鼓了下,不再貼著男人的皮膚,隨即,它自己動了起來,袖子往下走一點,胸口的布料也跟著跑,絕對不讓蘇澤淺感覺到衣服扯住了。衣服領口向一側傾斜,然後隨著蘇澤淺的一個翻身,把他的肩膀露了出來。
閉著眼睛的蘇澤淺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控制著翻了個身,然後肩膀一涼。
清瘦的男人肩膀白皙圓潤,在昏黃的燈光下彷彿瑩瑩有光。殷商咽了咽口水,不敢多看,手指一松一捏,換了個訣,把一張符送到了蘇澤淺的肩膀上。
符紙是直接貼在皮膚上的。
蘇澤淺從被子里伸出手,不急不緩的把肩膀上的符紙撕了下來。
殷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你……」隨即他很快鎮定下來,歉意道,「我吵醒你了?」
蘇澤淺眯著眼打量手裡的東西,黃色的紙張摸上去有些粗糙,像練字用的毛邊紙,但比毛邊紙厚一點,紙上是奇奇怪怪的線條——
「道符?」蘇澤淺問。
這年頭知道道符的人多得去了,殷商打著哈哈:「對啊,道符,想和你開個玩笑……」
蘇澤淺板著臉:「不好笑。」
殷商一噎。
肩膀上的疼痛變得明顯,蘇澤淺視線一側,原本什麼都沒有的肩膀上出現了一個烏黑的手印,微微發腫。
男人心裡一涼,臉上卻不動聲色:「這也是你整蠱的一環?」
殷商還能說什麼呢?
「嗯……是的……」
蘇澤淺問:「為什麼?」
殷商真的很想問「為什麼你醒了呢」,如果你一直睡著著,我偷偷幫你把鬼手印擦掉,什麼事都不會有。此時殷商無比後悔,第一次偷偷摸摸幹活,居然忘了先丟個昏睡符過去。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撐著:「也沒為什麼……我的惡趣味。」男人臉上滿是被撞破的尷尬,配上他鄰家哥哥的外表,要多可信有多可信,「對不起啊,我幫你擦掉……」
蘇澤淺避開他的手:「不用了,留著這個手印我去嚇嚇別人。」
「不能留!」如果是之前的狀態還好些,現在手印被符激出來,不及時處理,弄不好蘇澤淺整條手臂都會廢掉,「這東西對身體有害!」
「你知道對身體有害,還往我身上用?」
殷商:「……」
蘇澤淺沉沉的看著他:「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冰山男沉了臉,壓迫性不是一般的強,更別提殷商本就對蘇澤淺心懷鬼胎了。
也不是真的不能說,殷商很快投降了:「你想知道什麼?」
蘇澤淺看著他,沒說話。
殷商一退再退:「在巷子里遇到的是只水鬼。」
男人又掏出一張符,湊在水杯上,用打火機點燃了。火光照亮殷商的臉,帶著學生腔的年輕人眉峰一壓,居然顯出兩分威嚴來。
「我問了吳城的朋友,他們說那條路本來是條河,六十年代城市改造的時候才填掉的。」符紙灰在水杯底積了薄薄一層,殷商開了瓶礦泉水倒進去,「有河的地方就有淹死的人,有淹死的人就會有水鬼。」
「水鬼不得輪迴,要找替身代替了自己才能超生。這隻水鬼運氣很不好,沒來得及找替身自己淹死的河就被填了。水鬼的替身必須是溺死鬼,她找不到就只能一直呆在那兒。」
「直到她遇到了你。」殷商端著水杯晃晃,沖蘇澤淺打了個手勢,「到浴室去,我幫你把肩膀上的手印洗掉。」
蘇澤淺猶豫了下,下了床,順手拉正衣領。
殷商頓了下:「上衣脫了。」
蘇澤淺看他一眼,撩起衣服下擺,上抬胳膊的動作把勁瘦的腰肢拉出柔韌的弧度。
蘇澤淺麻利的脫了衣服,把T恤甩在床上,精瘦男人的一身肌肉絕對稱得上漂亮二字。蘇澤淺很白,肩膀上黑色的手印顯得格外刺眼,他轉身往浴室走,殷商要笑不笑的勾了下嘴角,端著杯子跟了進去。
符紙灰融進了水,水依然是澄清的,殷商水倒在手心裡,然後拍到蘇澤淺肩膀上。
肩膀上冷冰冰的刺痛陡然間變得火燒一樣,殷商指縫間流下的水變得烏黑。
蘇澤淺微微皺起眉頭:「遇上我有什麼特別的嗎?」
「你的名字,澤淺,有水卻淺,淺灘接陸,屬土,暗合了河被填,正好和水鬼的經歷對上。」殷商又拍了一手水在蘇澤淺肩上,「如果不是我在,她直接就能把你拖進地里。」
「她淹死的河被填了,開飯館的人卻在她淹死的地方打了深水井,地下水被提起來,你在經過老河道的地下水管道里窒息,也算是淹死在河裡。」
蘇澤淺看著鏡子里,隨著殷商一把把拍水到肩膀上,黑手印確實變淺了。
蘇澤淺問了這晚上最關鍵的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杯符水用完,蘇澤淺肩膀上的鬼手印也洗掉了。殷商笑起來:「還能是誰,殷商啊。」
他笑著,笑容中有近乎桀驁的自豪:「殷商,是個天師。」
隨即他又恢復了平日里親切的模樣,他藉由鏡子,緊緊盯著蘇澤淺,目光灼灼:「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不要說出去。」
殷商擺著著老好人的臉,語氣和話語卻帶著顯而易見的侵略性。
蘇澤淺錯開他的目光:「不好意思,請你出去,我要洗個澡。」
他半邊身子都是黑水。
「都是男人,有什麼不能看的。」殷商嘴上這麼說著,往外走去,「不過,我說的,你都信嗎?」
怪力亂神,這麼容易就接受了?
蘇澤淺臉上沒表情,伸手關了門。
不管信不信他都不可能說出去,這世上真的信鬼神的到底是少數,他說出去,只會引來陌生人的嘲笑,熟悉者的擔憂。
他不想讓自己無謂的被嘲笑,也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
蘇澤淺十幾歲就在社會上混了,雖然一張臉冷,但也算「人情練達」,他不是看不懂殷商的暗示,只是……
真的對這個同事沒有超出同事情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殷商開車帶蘇澤淺回棠市,一路上兩人都沒提昨晚的事,直到開車把蘇澤淺送到他家樓下,殷商才開口關照:「最近兩三天你注意些,撞客之後通常會發燒,你昨天沒事,但說不定這幾天會發出來。」
「謝謝。」蘇澤淺應了聲,也不知道是謝殷商送他回家,還是謝他的提醒。
殷商對蘇澤淺很有耐性,他笑了笑:「好好休息,公司見。」
切身體會太真實,蘇澤淺對殷商昨晚的話是信的。作為一個在無神論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蘇澤淺其實有點接受不良,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有點疑神疑鬼。他在開著空調的屋子裡呆了會兒,居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一邊唾棄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一邊忙不迭的換衣服出門,買了菜往莫洵家去。
孤兒大多缺愛,在他少年時給了他溫暖和依靠的莫洵,已經是蘇澤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可蘇澤淺從來都不是個會撒嬌的孩子,一直沒把那份依賴說出口。
棠市比隔壁的吳城熱很多,蘇澤淺跑了趟菜場,拎著東西敲開莫洵家門時,整個人都已經被曬蔫了。
莫洵一開門嚇了一跳,蘇澤淺簡直要被燒熟了,臉上手上一片通紅:「你幹什麼去了,這都被晒傷了吧?」
他擰了塊毛巾就按到蘇澤淺臉上:「敷敷,要黑了哦。」
蘇澤淺放下手裡的東西,把臉上的毛巾移了移,按在了發燙的臉頰上。莫洵哄小孩子的語氣讓他有點不自在。
蘇澤淺看著莫洵,被神神叨叨的事情攪得一團亂麻的心情奇妙的安定下來。
心情一放鬆,腦子整個一空,莫名其妙的腿也軟了。
莫洵轉身想再泡兩塊毛巾給蘇澤淺敷敷手臂,就聽身後稀里嘩啦的聲音。
扭頭一看,蘇澤淺搖晃了兩下就往地上倒,稀里嘩啦的是他把桌上的東西帶下去了。
「阿淺?!」莫洵趕忙回身去拉他,觸手一片滾燙。
蘇澤淺臉上身上的紅不是被曬的,是被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