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硃砂
林嘉玉心神不寧的坐上了回府的馬車,雙手無意識得絞著帕子。連辭賦都忘了,沈天璇還記得什麼,人,她還記得多少,感情呢?
女子之美不僅僅在於容顏,更在於淵博的學問、優雅的談吐、怡人的舉止……若是沈天璇把學問都忘了,她還是原來那個她嗎?
同樣心不在焉的林沈氏並沒有發現女兒的異樣,母女倆一路沉默的回到位於義寧坊的林宅。
東貴西富,義寧坊就坐落在信都西邊,住在這裡的有些財富有些關係,卻多是依附東邊貴人。
直到下車看見熟悉的屋宇,林嘉玉終於回過神來,也發現了林沈氏的不同尋常。待送她回到正屋,讓奶娘把兩個弟弟帶下去玩耍,林嘉玉方問:「是大哥的婚事出岔子了嗎?」林沈氏秉性柔弱,遂自來到信都后都是林嘉玉掌家,是以很多事情,林沈氏都不瞞她,還會詢問女兒意見。林嘉玉知道母親這次去沈府便是為了林嘉志婚事,故有此一問。
林沈氏怔了怔之後才搖頭:「不是,」又補充了一句:「你大哥婚事好好的。」
「那娘為何心事重重?」林嘉玉放心之餘追問。
林沈氏欲言又止,這神情落在林嘉玉眼裡,她便知母親定然有事瞞著她,急道:「娘你這是要急死我不成。」
林沈氏忙握住她的手安撫,吱唔了會兒才吞吞吐吐道:「你外祖母和我說起你的婚事了。」林嘉玉及笄之年,然至今還沒有著落,這已經成了沈老夫人和林沈氏的一塊心病。
饒是沉穩如林嘉玉,聽得自己的婚事也止不住紅了臉,忽爾又變白,平日往來的年齡相仿的閨秀都訂了親,唯有她高不成低不就,不上不下的懸在那。
林沈氏心頭一刺,恍恍惚惚的疼起來,將女兒摟在懷裡摩著她的背:「是娘沒用,耽擱了你。」聲音中夾雜了泣音。
林嘉玉神色一整:「娘說什麼胡話,是我自己任性。」不是沒人上門提親,尤其是這一年大哥嶄露頭角之後,提親的人更多,條件也更好。是她不肯答應,母親勸不過也都依著她,擱別人家,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長輩早就大發雷霆,徑自訂婚,哪裡還會再來詢問她的意見。
「你外祖母這回說的還是展望書,展夫人又與你外祖母提了,他們家是真心求娶。」林沈氏忐忑的看著女兒。去年展夫人就來打探過,奈何女兒不樂意,遂她拒絕了。然展望書痴心不改,非嘉玉不娶,展家亦是高門,展望書青年才俊,林沈氏是真的中意他。
林嘉玉撇過臉去不看林沈氏滿是希冀的臉:「我不想嫁給他。」
林沈氏難掩失望,握緊了女兒的雙手:「那你想嫁什麼樣的,你好歹告訴我一聲,娘替你去找,娘找不到,就求你外祖父外祖母,求你舅舅舅母幫你找。你這樣什麼都不說,上門的人看都不看,這是要做什麼啊!」
林嘉玉咬著唇不吭聲。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林沈氏再一次詢問。
林嘉玉睫毛一顫。
林沈氏一顆心往下沉,哄道:「你告訴娘,那人是誰。哪怕門第再低,只要人品端正,娘就應了你。若是高門子弟,咱們問問你外祖那邊,要是實在無能為力,咱們忘了他,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林嘉玉抬眼,對上林沈氏無助的雙眼,幾乎要被愧疚沒頂。她喜歡的那人,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外家幫不了她,也不會幫她。
「娘你不要再問了,沒什麼人,我就是不想嫁人。」林嘉玉軟了聲音撒嬌:「娘這麼著急要把嫁出去,是嫌我煩了不成。」
林沈氏哀哀的看著她:「你還能這一輩子都不嫁人嗎?之前有你大哥在前頭,待你大哥訂了親,你就打眼了,外人怎麼看你。」
林嘉玉平靜一笑:「外人怎麼說和我有什麼關係,只要娘不嫌棄我就成。」她不給林沈氏說話的機會,立刻轉了話題:「方才娘見到三表姐時,怎麼?」林嘉玉明顯感覺到林沈氏的驚慌,她的手都顫了下。
林嘉玉心裡一慌:「娘?」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態,林沈氏勉強笑道:「我就是擔心,不知她還記得多少事,若是忘得太多,豈不是影響她的生活,她馬上要嫁到冀王府為世子妃,肩上擔子不輕,也不知能不能想起來?」
母女倆相依為命十五年,林嘉玉豈不知林沈氏話不實,她反握住林沈氏的手:「娘若是有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
林沈氏嘴唇張了張,很有一種把事情全盤托出的衝動,可這種事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林嘉玉就見母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道:「我能有什麼。倒是你,」林沈氏終於想起之前的話題,再要追問。
林嘉玉卻是站起來,道:「娘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林沈氏的話終究咽了回去,嘆了一聲:「去吧。」
望著女兒款款離去的身影,林沈氏毫無預兆的淚流滿面,女兒有事瞞著她,她又何嘗不是。女兒的事,自己的事,攪在一塊,壓在胸口,箍得她幾欲喘不過氣來。
靈芝被嚇了一跳,趕緊拿了帕子替她拭淚,「夫人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玉兒怕是有意中人了,這人恐不妥當,否則她不會這樣。」林沈氏啜泣道,她不精明可作為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敏感與生俱來:「這孩子倔強,她認準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這可如何是好。」
說的靈芝也濕了眼眶,她打小就伺候林沈氏,又自梳立志不嫁,這輩子都不會有親骨肉。林嘉玉是她看著長大,說句僭越的話,是拿她當女兒疼的:「女兒家年輕的時候難免任性,待姑娘再長一點就好了。」
林沈氏急道:「可她都十五了,再長就要錯過花期。」
靈芝忙道:「也不差這一兩年的,咱們大爺仕途正順,再過一兩年地位只有更高的,姑娘可選擇的不也多了,有得必有失。」
林沈氏心頭緊了緊,這個繼子越大她越是看不明白了,尤其是參軍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讓她覺得陌生。
#
水榭里發生的事,劉氏也有所耳聞,對天璇道:「姐妹之間是該和睦相處,然而並不是叫你們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只要佔了理掌握了度即可。」
天璇心下一定,據她所知原身並不是個包子,所以在沈天珠挑釁時她選擇了順應心意反擊,不過沈天珠那慘樣讓她心裡有點沒底,劉氏這番話可算是讓她的心落回實處。看樣子,人設沒崩,天璇默默在心裡比了個勝利手勢。
劉氏又道:「靖國公府的情況,阿璇可都記住了?」天璇一回來,靖國公夫人就差了跟前得臉的媽媽親自來送帖子,邀她過府,日子就定在明天。
天璇回道:「記住了。」
劉氏頷首:「你也別緊張,明天阿嫣也要陪你去,有什麼不明白的,問她便是。」
阮氏閨名一個嫣字,她柔聲道:「靖國公夫人最是疼妹妹不過的。」
天璇默默道,就是因為這樣才緊張,還有靖國公夫人那位第一眼就無意真相了的兒子,不知道在不在家?身居高位的樣子,應該挺忙的,沈凜和沈天樞就很忙,忙的人影都見不著!
應該挺忙的蔣紹在衛所內悠閑地喂著魚,他坐在涼亭的欄杆上,一條腿隨意的垂在外側,另一條腿支著。明明是稍不注意就要落水的姿勢在他這卻顯得穩若磐石。
身後的下屬見怪不怪,若無其事地彙報,:「王明義嘴硬的很,一個字都不肯招。」
蔣紹撒了一把鉺食入池,瞬間紅的白的黑的魚爭先恐後湧來,激起層層漣漪。
白祺望著夾雜在其中的鯽鯉鱅鰱草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明明那麼風光霽月一人,愛好怎麼就如此奇特,想起初到衛所那些人不可思議的目光,白祺就覺臊得慌。
「刑都用了?」
白祺收斂心神:「都用了。」對王明義他私心裡不是不敬佩的,他們錦衣衛掌偵查,緝捕,刑訊,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多少硬漢倒在詔獄的酷刑前,王明義這般的硬骨頭鳳毛麟角。
蔣紹望著水面,輕描淡寫的說道:「他不心疼自己,不知心不心疼兒女,把他兒女帶到他面前去。」
白祺心下一凜,便見蔣紹側過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立時脊背一涼,再想不及其他,忙拱手應是。
「告訴王明義,三天內我若拿到準確名單,我就放過他家小。否則,百年王氏就要絕於他手裡了。」蔣紹的語調漫不經心,甚至說話時的目光一直跟著水池中的一條鯉魚。
這種當做觀賞魚養大的魚,獃頭獃腦。別人一天下來怎麼著都能有收穫,就她眼大無神目中無魚,浮漂動了都不知道提竿,魚餌被吃光了也釣不到一條。
他還沒嘲笑她,她倒理直氣壯地怪他說話聲音大把魚嚇走了。他不說話,照樣釣不到就怪他不提醒她。
氣得人真想把她扔水裡,最後他讓人悄悄潛到水底往她魚鉤上掛了一條鯉魚,才算是高興了。喜滋滋地捧到他娘跟前邀功,他娘左一個厲害右一個真乖,輪到他,好似他那一簍子魚不存在,一個好字都沒有。
白祺略略抬高視線,就見蔣紹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半響見他再無吩咐,白祺趕緊告退。走在長廊上,他鬼使神差地一回頭。只見蔣紹垂目望著水面,那目光似看魚又似透過魚看見了其它,竟透出幾分蕭瑟。
這個念頭剛冒起,白祺不禁抖了一個激靈。出自赫赫蔣氏,貴為公府世子,年紀輕輕便執掌錦衣衛大權在握還俊美無儔。倘若這樣的人都蕭瑟了,那自己是不是不用活了。白祺甩了甩腦袋,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腦袋,他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撬開王明義的嘴,把朝廷插在臨江的釘子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