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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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后,王嬌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鋪,然後裹上圍巾走出了招待所。

戶外,大雪已經停了,但依舊寒冷,據說黑龍江的冬天最低溫會到零下二三十度,不知現在幾度?

大街上,行人比剛才多了一些,幾乎都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圍巾遮住大半張臉,棉鞋在積雪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迹,對面制煤廠寬敞的大院里,一群不上學的半大孩子互相追逐玩著打雪仗。

王嬌按照董秋莎所說的方向順著大街一路朝東走。對了,她終於想起「秋莎」這名聽起來為何那麼耳熟。記得前蘇聯有首歌就叫《喀秋莎》,2015年為慶祝反/法/西/斯勝利75周年,在莫斯科紅場的閱/兵/式上,亞洲第一天團——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的小夥子們不是還用俄語唱過這首歌。當時坐在電視機前王嬌懷著激動的心情很不知廉恥的想要是這裡面有一個是自己男朋友,帶出去一定好拽好牛回頭率好高,半夜做夢都能笑醒。

哎喲!

竟顧想美事,王嬌一頭撞在電線杆上。

罪過罪過,如今自己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竟然還有心YY男人?找死!

王嬌摸著撞疼的地方繼續往前走,半路上經過一家像是劇院的地方,院門敞開著,地上一層厚厚積雪,幾名帶著紅袖箍的人正拿著大掃把清掃積雪,院中有一個大影背,上面用鮮艷的油漆畫出幾名英姿颯爽的女兵,旁邊還有一行工整的字:紅色娘子軍。

直到這時王嬌才注意到畫中女兵都穿了純白色的芭蕾舞鞋。

「噢,八個樣板戲。」

王嬌的奶奶是京劇票友,最愛看的一出現代戲是《紅燈記》,小時候王嬌總是在奶奶清晨吊嗓子的聲音中醒來,什麼「你爹不是你的親爹,你奶奶也不是你的親奶奶……」奶奶嗓門太大,搞得鄰居小孩信以為真,以為王嬌是抱養的。

除了《紅色娘子軍》與《紅燈記》,剩下的她只知道《智取威虎山》和《白毛女》這兩部了。

據說那時人們的精神生活相當匱乏,《唐詩三百首》都屬於四舊,娛樂生活壓根沒有,唯一能看到的電影和戲劇只有這八個樣板戲。雖然王嬌不是特別愛玩的一個人,但如果一點娛樂生活沒有,也是要抓狂啊。

門口除了王嬌,還站著一位不屬於院內職工的女清潔工。她穿著滿是補丁的棉衣棉褲,頭巾舊的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王嬌轉身差點與她撞上。這女人好像有點傻,或者高傲,總之王嬌說了抱歉,她卻毫無反應,一雙眼只盯著影背上騰空跳躍的女兵。

「沒禮貌。」王嬌忍不住又看了她兩眼,發現這女人身材還挺修長,不同於大部分東北女人是又高又壯,且背影還有那麼點亭亭玉立的意思。只可惜腿斷了一根,左腿從膝蓋往下都朝外撇,彷彿把一根筷子生生掰折,斷裂的地方即使隱藏在厚厚的舊棉褲下卻依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王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使勁甩甩頭想把這個恐怖畫面甩出腦袋。轉身繼續向前走,大概又走了100米,總算在一家糧食店旁找到了「慶芳」飯館。

飯館門臉不大,前面用餐的地方二十幾平左右,七八張四四方方的桌子擺在裡面,王嬌推開門,又挑開一張厚厚的絨布門帘,走進去時裡面一位食客沒有,兩個服務員和一個大廚正坐在靠窗的一張桌上嗑瓜子。見王嬌進來,三人只抬頭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繼續嗑瓜子嘮嗑。

「聽說了么,李寡婦又要嫁人了。」

「哎,她也是命太硬。倆丈夫都剋死了,她是長得漂亮,但你說誰敢要?」

「媽呀,瞧你這話說的,想要她的人多了!這麼漂亮的媳婦又是大城市來的上哪兒找去?」

聽這名瘦長臉服務員的意思這個李寡婦原先在哈爾濱話劇團工作,人長得漂亮,曾經還出過國,丈夫也是留學生,回國后在話劇團做編劇,WG開始后,丈夫很快被打成□□關進監獄,沒多久就死了。李寡婦被下放到這裡成了一名拉磚工,後來因生活艱難被迫嫁給了當地農村一個40多歲娶還不上媳婦的貧農戶。前幾個月,這貧農得病死了,李寡婦再一次成了寡婦。

「那這次她又嫁誰啊?」廚師急急忙忙地問。

服務員磕著瓜子,一臉漠然道:「還能是誰,反正輪不到咱們。我打聽過了,這一次是個職工,還是廠子里的一個頭頭兒,你們都見過的,夏天還來咱們飯館吃過飯,記得不?一老頭兒,快五十了吧,穿的確良的白襯衫,個不高,滿臉麻子。」

「不對吧,他不是有老婆嗎?」廚師驚訝。

「死了,上個月死的。」

「剛死就續弦,不合適吧?」一名服務員滿臉仁義道德。

「有啥不合適?哪兒不合適?人家自己覺得合適就完了唄,跟你有啥關係,咸吃蘿蔔淡操心。」

「那……李寡婦樂意嗎?」廚師問。

瘦長臉的服務員冷冷一笑,「樂意不?你得問問,她一個有問題的女人,有人願意娶她還有啥不樂意?」

聽了這些對話,王嬌忽然就不想吃飯了,心裡堵得想塞進一塊大石頭,得張大嘴巴才能呼吸。剛要推門走,廚師站起來指著她問:「那位小同志,你瞅菜單半天了到底吃啥?」

王嬌本想說「我什麼也不吃。」但肚子在這時發出「咕咕」兩聲抗議。算了,就當什麼也沒聽見,再生氣又有啥用?那終究是屬於一個陌生女人的悲哀,王嬌無能為力。

「請問現在還有酸菜餡兒的包子么?」

「沒有了。」廚師說。

瘦長臉打量著王嬌,補充一句:「你要是想吃,每天中午12點之前來,我家包子搶手,一般到下午就賣完了。」

這裡離火車站近,轉站的旅客確實購買包子上車更方便。

「那現在還有什麼?」越說餓,王嬌肚子叫的就越厲害。

廚師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玻璃窗上貼泛黃的價目表,「現在除了包子啥都有。」

「那就來餃子吧。」王嬌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對他說,「二兩,酸菜餡兒。」

作為南方人,王嬌對餃子一般,之所以選擇吃這個完全是因為在豆角燉土豆,地三鮮,小雞燉蘑菇等一堆硬菜中,餃子最便宜。原主帶來的錢不多,一共六十三塊7角2分還有十幾張全國糧票。

糧票,王嬌在歷史書上和舊貨市場見過,五顏六色的小票子,據說在計劃經濟時期地位與金錢相等,用以購買緊俏商品時。不過,七十年代初期,好像所有商品都是緊俏商品。就拿王嬌吃的這一盤餃子來說,二兩,人民幣用一毛三,不算貴,但還要搭配一兩糧票。

「那如果沒糧票呢?」王嬌問那位長臉服務員。

「長臉」的臉一瞬間變得更長,「沒糧票給三毛八!」

好傢夥,一下子貴了三倍!

餃子二兩給十二個,一個大小與超市中賣的的散裝速凍餃子差不多,沒有灣仔碼頭那麼大,但吃飽不成問題。也是太餓了,王嬌沒時間品味酸菜的味道是否正宗,一口半個往嘴巴里塞。燙,真燙!

她吃餃子時,那兩個服務員就站在窗玻璃前嗑瓜子。忽然,長臉指著外面驚喜地喊道:「老吳頭,趕緊的,『白天鵝』來了!」

老吳就是廚師,長臉喊他時他應該在上廁所,「哪兒呢?哪兒呢?」急急忙忙從後面跑出來,褲腰帶還沒系好。

王嬌目瞪口呆,難道廚房跟廁所是一個地方?

臉幾乎貼在窗戶上,老吳眼睛發直:「哎呀媽,太漂亮了,這小身板,美!真美!就是腿瘸了。」

「小點聲!」長臉用胳膊肘捅他,下巴指指王嬌。意思是這裡還有外人在,萬一是個嘴巴欠的,咱們就倒霉了。

老吳忙點頭,表示明白。

他明白,王嬌可不明白,白天鵝?外面除了幾個步履緩慢的行人還有一個掃地的女清潔工,哪裡有什麼白天鵝?

長臉說:「她今天早上剛被派到這裡掃大街。」

「聽說她以前是跳芭蕾的?」老吳問

「嗯,原先在天津芭蕾舞團,聽說還出過國,叫啥……法國,不知咋的就來到咱雞西了。」長臉消息靈通,若在三十年後肯定能成一代名狗仔。

老吳感嘆:「哎呀媽……」

直到這時王嬌才明白原來他們口中的「白天鵝」就是窗外那名正低頭掃雪的女清潔工。

芭蕾,清潔工,兩個完全不同的工種如今卻放在同一個女人身上,難怪剛才她望著畫著女紅軍的影背發獃,原來……

王嬌心情沉悶,匆匆吃過餃子就出了飯館,滿腦子都是白天鵝那隻角度奇怪的短腿。路過一處建在斜坡上的垃圾站,看見白天鵝推著一車垃圾正奮力向上攀爬,車下兩個小軲轆,雪天路滑,再加上她一條腿是殘疾,努力了好幾次,車就是上不去,反倒是她一次次摔倒。王嬌不忍,趕緊跑過去幫忙。

「我來幫您。」

「白天鵝」擦擦額頭上的汗,氣喘噓噓地對王嬌笑道:「謝謝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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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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