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別離
一段時間沒見,永嘉也長高了不少,和從前活潑的性子相比沉靜了許多,容慎猜也是因為她漸漸長大,快要到了適婚的年紀,皇後娘娘那邊教導下來,也不再由著她的脾氣來,開始規整了。
跟著永嘉走了一段路,容慎不能說興趣缺缺,只能說心思完全沒在賞花上,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小公主,這會兒心裡擱著事兒,眼睛怎麼可能看見美景。
永嘉敘敘叨叨和容慎說這話,一個人走在前邊也看不見容慎的心不在焉,半路過來一個小宮娥,附耳到永嘉身旁小聲說了什麼,就見永嘉一跺腳,遣了那小宮娥離開,恨恨道:「她怎麼又去東宮勾引我太子哥哥!」
東宮,勾引?
能讓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容慎稍微一思考,也就謝家四小姐有這個能力了。
雖然她也未必多喜歡謝曼柔,可眼看著這小姑子和大嫂不對付,容慎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好歹永嘉還叫著她一聲「嫂嫂」呢不是。
容慎拉住氣鼓鼓就要往東宮方向蹽的永嘉,「你倒是說說,人家怎麼你呢,要這樣說人家?」
謝曼柔和她再不和,也不至於令人如此討厭吧,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永嘉可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別人啊,謝曼柔來東宮走動自有她的道理。
「她又不喜歡太子哥哥,卻總往太子哥哥身邊湊,難道不是很討厭嗎?」永嘉邏輯很簡單粗暴,以為天下都應該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然就是天誅地滅的大錯。
「那你太子哥哥呢?萬一你太子哥哥喜歡她呢?」那她這個行為不是裡外不是人嗎?容慎拉著永嘉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來。
永嘉差不多是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道:「太子哥哥才不喜歡她。」
「那你太子哥哥喜歡誰?」容慎發誓她不是八卦,她真的只是想要循循善誘啊循循善誘……
永嘉被問愣了,大眼睛忽閃忽閃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永嘉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怎麼就能斷定人家倆人不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呢,永嘉這孩子又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蟲。容慎覺得有點頭疼,小孩真是太不好教育了。
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永嘉有點著急,好像是為了急於證明自己真的是對的,想也沒想就說道:「嫂嫂你別不信啊,永嘉雖然沒喜歡過什麼人,可是永嘉見過別人啊,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才不是謝四姑娘那樣呢,真的!」
這小丫頭一口一個「喜歡」,一點也不覺得害臊,容慎無奈地笑笑,耐著性子點點頭,哄她,「那永嘉說說,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怎麼樣的?」
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永嘉不假思索地說道:「是有光的啊,亮亮的,深深的……就像……就像七哥看你的模樣!」
這……
說來說去又繞到葉翡身上來了,容慎很擔憂永嘉啊,這世上如葉翡一般固執專情的人,只怕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來了,永嘉按著這個標準評判真愛,這輩子可還能嫁出去了不?
永嘉見容慎沒說話,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醒過來,自言自語似的感嘆道:「七哥那麼喜歡嫂嫂……嫂嫂能嫁給七哥,實在是太好了!」
要是沒有嫂嫂,她七哥可要怎麼辦呢……
是啊,太好了……容慎默默地在心中回應了一句,不留神,手下沒捉住,竟然被永嘉給溜了,等她反應過來,永嘉那身手敏捷的小丫頭竟然已經竄出老遠了。
這丫頭……
「嫂嫂,你先在這兒等等,永嘉一會兒就回來!」永嘉朝容慎揮揮手,哼,捉弄那個謝四小姐,她有一百種方法!
容慎:……
感情小姑娘還是和原來一樣風風火火,說什麼是什麼,她就說么,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永嘉都給慣了這麼些年了,怎麼可能說沉靜就沉靜……這些還是要修鍊啊……
原本跟著兩人的宮娥分成了兩波,大部分都跟著不知道要搞出什麼大新聞的永嘉去了,剩下一小部分安靜地杵在容慎身邊,盡職盡責地假裝人體蠟像。
容慎看著她們也覺得拘束,便揮揮手叫他們退下了。
這宮裡的宮娥大半都是熟悉容慎的,畢竟她還未成為靜王妃之前,就已經對皇宮輕車熟路,更何況後來又在清涼殿住了一段時間,自然用不著她們引路,這會兒王妃說要靜靜,她們當然不敢再打擾,互相看看也就悄悄退到遠處了。
永嘉一走,容慎就無所事事了,清仁宮暫時是不能回去的,畢竟太后剛把她支開,她也不想做那麼沒眼力見的人。可自己坐在這兒,也有點太尷尬了。
容慎閑著沒事,一隻手支著下巴左顧右盼,這邊瞅瞅,那邊瞧瞧,這不瞧還好,一瞧果然瞧出事來了。
那邊從晨思殿方向走出來的一道清寒人影……
容慎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抬高了聲音,叫道:「二哥!?」
那原本徑直朝外走去的身影猛地停住了腳步,扭過身來朝容慎這邊望了望。
清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到容慎之後微微有些訝異,不過緊蹙的眉毛很快就惺忪下來,朝她走過來。
果然是容恆。
只是他在這裡做什麼?
容慎可沒想到會在皇宮裡碰見容恆,剛才那聲「二哥」也是下意識地叫出口的,這會兒容恆真的朝她走過來了,容慎又有點手足無措。
她已經隱隱地察覺出了什麼,因此而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的「二哥」。
轉眼間容恆已經走到了近前,就像往常一樣,容恆熟絡地給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就如同他曾經千百次幫她整理斗篷一樣,動作輕柔寵溺。
「怎麼一個人坐在風口上?」不怕染了風寒么。
容慎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躲開容恆的親近,可是雙腿卻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這個時候她躲開了,以後,許多許多個日子,她一定會後悔的。
「二哥,你怎麼在這兒?」這麼多年,容恆一向神出鬼沒,她卻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容恆都在做些什麼,就好像今天,她也不知道,容恆什麼時候和皇宮也這麼親密了。
在他作為晟王遺孤的情況下。
容恆沒有回答,漆黑清潤的眸子深深地看著面色紅潤的小姑娘。看來葉翡將她養的很好,她過得也十分幸福。
「阿慎,二哥要走了,往後……」在某個清晨或者午後,在朔風撩起你斗篷上的兜帽,吹亂你的鬢髮的時候,你會不會忽然想起我,想起你曾經有過一個十分疼愛的二哥?
走?
去哪?
容慎幾乎立刻想起了這個清晨她做的那個夢,她和容恆站在繁盛的梨花樹下,容恆遞給她一枝梨花,在夢裡他也說他要離開,可是,他要去哪兒?
「你也要出門遊歷了嗎?」容恆從前雖然很少在府上,可也沒有遠走過,不像容恪,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嘉林去,這個時候他忽然要走,是因為京中形勢緊迫,他要躲開這段風聲正緊的時候么?
容恆遲疑著點點頭。
他終於大大方方地見了葉騫,見了這個二十年前下令屠盡晟王府的皇帝,以晟王府遺孤的身份。
容恆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有多少恨。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他從未見過父母,也從未見過晟王府,他不知道晟王府三個字到底代表著什麼,在他的記憶里,只有容明琮和盧氏,只有裕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吵吵鬧鬧的人,他在裕國公府里長大,從不參與府上的事情,可是卻不可避免地把它當做了唯一的家。
當你的選擇並不能夠改變過去,卻會影響到現在的時候,你會怎麼做呢?
高高在上的君王從來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聖人,他一早就知道,所以當這個同他有著血緣的仇人居高臨下提出要求的時候,容恆認真仔細地考慮了。
裕國公府私藏餘孽、欺君罔上的罪過他可以不追究,容恆也可以繼續做著裕國公府的二公子,只是,他必須離開,永遠地離開,此生不得再踏進京城一步。
這是皇帝的條件。
你瞧,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的情況下,還是用了「餘孽」這樣的稱呼。
如果說在踏進晨思殿之前,容恆還對這個有著血緣關係的皇帝抱有著一絲幻想的話,那麼在聽到他的條件后,感受到的,就只是徹骨的寒冷了。
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可以這樣無聲無息地解決。他保住了一條命,裕國公府也保住了鮮花著錦的繁盛,而皇帝,則保住了一個秘密和一世的英明。
看起來,這個買賣好像都不虧。
況且……那個人此番進京,也是為了他的。
「那二哥什麼時候回來?」容慎這樣問著,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對她說著,永遠不會回來了,容恆永遠不會回來了。
容恆搖搖頭,「三五年吧,我想走得遠一點。」遠到天邊,遠到,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那二哥什麼時候走,我改天回裕國公府送……」
「不必了,我想明天便出發。」容恆打斷了容慎的話,能在臨走之前再見容慎一面,他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容慎蹙起眉毛,心中永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也許早上的夢預示著些什麼,梨花,梨花,是說,他要離開么。
容恆望了望遠處旋風一樣跑來的身影,抬手摸了摸容慎的腦袋,聲音一如既往的寵溺,「永嘉公主過來了,我為外臣,就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風口太冷,不要著涼了。」
容慎點點頭,扭頭朝永嘉的方向望了一眼,再回神,剛剛近在咫尺的人已經只剩下了背影。
腦袋上還殘留著那人手掌上的溫度,容恆的最後一句話停留在春風裡,帶著迎春的馨香,永遠留在了容慎的心裡。
「阿慎,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