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真相
歸墨喜靜,又是泛舟江湖之人,葉翡深諳這一點,因此並沒有給他配備伺候的人,整個院子雖然不小,出去洒掃的府丁,屋裡屋外也就只有他那個書童應付。
容慎拿著摺扇過來的時候,那書童正背對著門口收拾包袱,而歸墨低著頭在燈下看一卷棋譜。
屋裡靜靜的,甚至沒人發現容慎的出現。
「歸先生。」容慎清了清嗓子,在門口站住。雖然靜王府是她家,可現在畢竟是歸墨住著,他又那麼多秘密,撞見什麼不該見的事情多不好。
清脆的聲音在屋裡蕩漾開來,屋裡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扭頭朝門口望去。
這個時候在這裡見到王妃,歸墨有些驚訝,眉毛微微挑了挑,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話,卻沒有說。
容慎也不說話,只是抬手揚了揚之前藏在袖子里的那把摺扇。
沒想到自己剛送出去不久的摺扇竟然已經易了主,歸墨果然很吃驚,想到那孩子的言行舉止,心中閃過萬千猜測。
他和容恆見面不多,卻看得出,整個裕國公府里,容恆和這個最小最被嬌慣的六姑娘最為親近。此時白玉摺扇握在那人細白的手上,意味著什麼呢?
書童顯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的,看看舉著一把摺扇的靜王妃,又看看自家忽然皺起眉頭的主子。後者朝他使了個神色,搖了搖頭。
畢竟是跟了歸墨這麼多年的人了,歸墨什麼意思他還能不知道嗎,見歸墨如此,立刻特別有眼力見地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抬步走出去反手掩上了門。
「歸先生是要走了么?」容慎沒定動,站在門口不遠處放下手臂,將那摺扇重新隱回到廣袖之中,心中的猜測越發明顯起來。怎麼就這麼巧,容恆要走,他也要走?
歸墨點了點頭,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嘶啞,不過聲線很穩,容慎聽了幾次也不覺得難聽刺耳了,「明日便走。」
這人,還真就是那種能回答一個字絕不說第二個的人,容慎問什麼,歸墨就答什麼,半分不同她客套,四個字結束對話,也不再說下去。
容慎看著歸墨將手中的棋譜放在桌子上沒有絲毫隱藏,這才放心大膽地走進去,將那摺扇「啪噠」一聲放在了桌子上。
「歸先生可還記得這摺扇?」
容慎問得就是一句廢話,摺扇是她推薦的,他還能不記得?不過她也只是找一個話頭罷了,屋子裡□□靜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叫容慎覺得有些尷尬。正常的聊天難道不應該你拋出一個問題我回答再拋出一個問題嗎,歸墨這是妥妥的聊天終結者啊。
歸墨顯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慢慢點了點頭。
「當初給歸先生推薦時,阿慎並不知道這摺扇是給誰的,沒想到歸先生是送給二哥的,倒誤打誤撞正好符合二哥的秉性。」容慎笑眯眯地說道,「今日在宮中碰到了二哥,他不慎把這摺扇遺落在我這兒了。」
歸墨還在猶豫容慎到底有沒有發現摺扇中的蹊蹺,不過,從第一次見到容慎開始,歸墨便對她很好奇,一個能叫葉翡痴心不悔這麼多年來始終念念不忘的姑娘,除了長相甜美之外,必定還有什麼其他吸引人的地方吧。
「聽說二哥明天也要離京了,我想著怕是見不到二哥了,不知道歸先生能不能碰見二哥,替阿慎將摺扇轉交給他?」兩個人都在試探,不同的是,歸墨惜字如金,而她只能主動出擊。
歸墨點了點頭,話說到這個份上,容慎必定是有些把握的,小姑娘喜歡開門見山,他也不同她繞圈子,反正很快大家都會知道了,「二公子已同歸某商量好,明日同歸某一起離京,遊歷天下,摺扇……歸某必定轉交到手。」
容慎笑了笑,歸墨的態度還是很配合的,也省的她兜圈子了,「只是不知道,二哥是以什麼身份隨先生周遊天下的?」
是兒子,還是弟子?
歸墨又是短暫的沉默。
「王妃都知道了?」
她其實啥也不知道……不過容慎才不會這麼說呢,自己裝的比,哭著也要裝完啊,因此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歪頭笑了笑,「我想我知道的,一定比阿翡知道的多。晟王殿下。」
她這麼直接地說出來,也只是想要炸一炸歸墨,太后和皇后對他態度太特別了,他又和容恆牽扯不清,那摺扇上的印章……她不信歸墨和晟王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不過,先是晟王之子,這又冒出來一個晟王本人還活著……若是當今聖人知道了,得是什麼心情啊。
她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沒想到歸墨聽到她輕飄飄地后四個字,竟然難得地笑了,「王妃果然冰雪聰明。」
還真是……真是晟王。容慎聽到肯定的答案,心裡這個複雜,容恆在裕國公府長大,已經是私藏反賊餘孽,現在又出了個晟王還活著……她不知道晟王和裕國公府又有多大關係。她爹容明琮還真是頂風作案的一把好手啊!
而且,都是瞎貓碰見死耗子,聰明啥……容慎心裡吐槽,臉上還是面不改色地接受了這個不虞之譽,趁熱打鐵道:「不過阿慎還有些地方不明白,不知道殿下能否為阿慎一一解答?」
「晟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死了,天下如今只有歸墨,沒有葉寒。」歸墨淡淡地說道,「王妃也不必如此稱呼歸某。」
也行……不然她作為侄媳,有些話還真是不好問。
「王妃想要問什麼?」
「阿慎不明白,歸先生是如何逃脫二十年前的殺身之禍的?」如果說容恆的存在是碰上了幸運的巧合,才陰差陽錯頂替了容家二公子的身份,那麼晟王身為要犯,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矇混過關的吧。裕國公府在這裡面,又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歸墨當然知道容慎之所以對他感興趣,絕不僅僅因為好奇,更多的,是因為容明琮和他的關係。
「這話說來便長,歸某能活下來,也是一個意外罷了。」歸墨將燈台里的燈花挑的更亮些,似乎是為了讓屋裡的氣氛輕鬆些。
容慎聽他慢慢地、不用帶一絲情感地,像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一樣講著二十年前的往事,才知道,歸墨能過活下來,還真的和裕國公府沒有半毛錢的關係,裕國公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甚至和她想的完全相反。
二十年前,當今聖人葉騫一怒之下將晟王府上下幾百口打入天牢,除去晟王妃被皇后以大吵一架為代價強行接出了宮去,其餘人等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嚴重些的,便處以了死刑。
而晟王更是必死無疑。
只是終究還是兄弟,聖人雖然再不曾見過晟王,卻格外開恩,沒有按照乾律處置,而是賜了一壺鴆酒,為晟王保全了最後的面子。
晟王葉寒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當即飲下了毒酒,可沒想到,那毒酒沒有要了葉寒的命,只是啞了他的嗓子。
葉寒的舊部不忍自己的主子如此慘死,暗中調換了計量,保全了葉寒的性命,在葉寒「死」后,想方設法將他弄了出去,好好醫治,這才挽救了一條性命。
容明琮本來是不知道的,只是那舊部心中有恨,又覺得這江山本該是葉寒來做,私下鑽營,這才聯繫到了容明琮,鼓動他暗自結黨,同葉寒裡應外合,索性將這謀反的罪名做實。
「可我爹爹……」容慎聽到這兒,猛地搖搖頭不敢相信,她爹爹怎麼會是……不,這些年,裕國公府和皇室的關係,是有目共睹的……
「你爹爹自然是不會同意的,」歸墨見容慎這個反應,解釋道,「那時正逢恆兒出生,被偷梁換柱做了容府的二公子,明琮便以此相脅,將恆兒作為了人質。不然,你道為何我們父子分離多年。」
這麼說容慎覺得更不能接受了,裕國公府上上下下對容恆神出鬼沒都是習以為常的,容恆也時常十天半個月都不路露面,他若想走,早就走了。
「我本無謀反之心,不然當年何苦親去寧王麾下作細作,只是當時礙於舊部的救命之恩,不好拒絕罷了。明琮為救下恆兒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我知他的情意。毒解以後,我便與舊部約定,五年之內按兵不動,一面以棋聖身份積聚威望,一面觀察,若是五年之內聖人無德,便揭竿而起,取而代之。」
只是葉騫雖不是什麼千古明君,也不似歷代先帝那般專情如一,卻也勵精圖治,不曾在政務上有絲毫鬆懈。
也許他也知道,得到這江山的他,也曾雙手沾滿兄弟的鮮血。如果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守住這江山。
葉寒在京中留了幾年,機緣巧合之下又成了葉翡的師父。他本不願同皇室再也任何瓜葛,卻被葉翡的天賦異稟所打動,沒想到即便是易容得幾乎毫無破綻,還是被偶然遇見的太后撞破了身份。
畢竟母子之間的一些紐帶,是無法解釋的奇迹。
太後知道不久,皇后便也知道了,葉寒知道京城再不能留,便帶著那舊部離開了京城,周遊天下,漂泊江湖。
這些年葉寒再也沒有回來過,倒是容恆,偶爾會尋著他,直到今年年初,他得知葉騫和葉翡同時在調查此事。
這一次回京,他是來接容恆離開的。
「這一樁舊案,牽扯了二十年之久,也該了結了。」歸墨緩緩說出這句話,漆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份釋然。
所以……
燈台里的燈花噼里啪啦地響,已經燃盡了一根燈芯,歸墨換了另一根。
容慎靜靜地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語氣溫和了許多,卻更加疑惑不解,「歸先生為何會願意同阿慎說這些?」
她只是問了一個他如何逃脫的問題而已。雖然歸墨說得這些,她都想知道。
可,這些陳年舊事,似乎更適合腐爛在肚子里,而不是同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小姑娘講。尤其是這個小姑娘的身份,還著實有些複雜。
為何么,歸墨將目光移向容慎嬌俏的小臉,這個小姑娘,他從第一次看見,就知道他的恆兒一定會掉進那雙大眼睛里。
「大概是因為,我總能在你身上,看到我早逝的夫人的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