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有一件事情賈琦料中了。
戰爭是最容易讓人墮落成惡魔的**,就是再仁慈善良的女性,遭遇戰爭的創傷之後也有可能變成心硬如鐵的復仇的惡魔。
那些蒙古人一路燒殺搶掠直逼京師,從大同到京師的這一路上,只要是擋在他們面前的城市、鄉村,都成了他們的狩獵場,這些地方的人,就成了他們的獵物。
在他們瘋狂而又肆意的笑聲中,男人被他們殺死,嬰兒們被挑在長矛的尖頭招搖過市,老人們被弔死在樹上,或者連屋子一起被活生生地燒死,女人們則成了他們的戰利品。在這個過程中,只要是有人敢反抗,他們就會把人捆住雙手拖在馬後,他們在騎在馬上策馬賓士,而被拖在馬後的人,往往會被活生生地拖死,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只剩下沿途一地的血沫。
蒙古人得意洋洋的笑聲,成了漢家百姓的噩夢,也激起了女人們內心深處的仇恨。
因為這些劊子手,她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孩子。
她們孤苦無依,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呢?
經過蒙古人的鐵蹄之後,有的女人失去了最後的膽氣,也有的女人成了一心復仇的惡魔。她們心中已經沒有未來,只想拖著敵人去死。
她們將新鮮的人痘痘痂帶入了蒙古人的營帳,然後大規模的天花在蒙古人中間爆發開來。
不止蒙古人對天花全無抵抗力,就連女直也是。
大規模的天花讓蒙古人和女直亂了手腳,就是他們將俘虜來的全部的女人都殺掉,他們也無法制止天花的蔓延。
蒙古和女直的人口並不多,能夠湊齊二十萬大軍,已經是蒙古和女直傾巢出動的,而現在,他們的大軍都感染了天花!
雖然有小部分及時脫逃,可留在了中原的蒙古和女直人依舊超過了十五萬,而這些人,毫無疑問,能夠死在天花之中的,絕對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則遭遇到了漢人的反撲。
女直還算好些,因為他們的女人和孩子不少都在後方,可蒙古人都是一個部族一個部族一起行動的,就連女人和孩子都會上戰場。因此,當他們因為天花肆虐而身體虛弱動彈不得的時候,他們就成了漢人的鋤頭和菜刀下的亡魂,甚至因為女人和孩子都一起死在了中原,目測五十年之內草原上將難以恢復元氣。
失去家人的漢家女子會變成復仇的黑寡婦,這件事情,賈琦預料到了。蒙古人將感染了天花的屍首拋進了京師,這件事情,賈琦應該預料到的卻沒有及時想到。
不,不應該說他沒有及時想到,而是他刻意忽略了。
也就是說,在蒙古人和女直從華北平原上消失之後,京師也別天花肆虐了。
這是賈琦本該預料到的,他卻沒有預料到。
最後一件,則是賈琦一直在防備,最後還是成了真的:
伴隨著太上皇和皇帝先後倒下,中原終於失控了。京師的那道讓各路軍伍進京勤王的詔令成了軍閥割據的導火索,而以甄家為首的金陵軍閥並沒有再第一時間北上勤王,而是選擇了南下,包圍滬州府。
他們想要活捉賈琦。
而西洋人則趁虛而入,格蘭傑等人就衝到賈琦的面前,表示他們願意提供幫助,並且這樣對賈琦道:「尊貴的大人,請寬恕我們冒犯,這座城市以及不安全了。我們建議您跟我們一起走,我們的船很快……」
這些西洋人十分誠懇地邀請賈琦跟他們同行,可賈琦的腦海裡面想到的,卻是被綁架勒索最後被殘忍殺害的印加王。
可惜,這些西洋人的大本營不在這附近,賈琦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對這些西洋人做什麼。
賈琦道:「我的朋友們,我很感激你們的好意,但是,很遺憾,我不能走。」
「大人……」
「請聽我說,我的朋友,我的國家會發生動亂,那是因為可怕的病魔襲擊了我的國家。這種疾病就跟你們西方的黑死病一樣,爆發起來極快,而且無葯可醫。這是一種死亡率非常高的疾病,幾乎每二十年就要肆虐一次。更糟糕的是,這一次,病魔襲擊的是我國的首都。我的朋友,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們快走吧。如果你們再不走,你們很可能成為病魔的獵物。」
聽說是跟黑死病相當的病魔,這些西洋人都呆住了,好幾個都忍不住在胸口畫起了十字。
其中一個叫做約克姆的船長如此表示:「如果是這樣,大人,您就更加不能呆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了。」
賈琦搖了搖頭,道:「這種病症,小孩子更有可能熬過去,而且生過一次之後就不會再生第二次。我很幸運,小的時候曾經感染過一次,也只在身上留下了一個疤痕。但是,我知道,你們西方是沒有這種疾病的。快走吧,如果你們現在不走,你們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這幾個西洋人立刻驚慌起來。
他們幾個交頭接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眼前這個,可是東方的高官,還是個大富豪,如果把這個人騙到手,他們就發財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衛士急匆匆地趕來:「報,大人,對面還是鬧天花了。」
「什麼?滬州府呢?滬州府怎麼樣了?」
那衛士道:「大人請放心,您之前讓我們按照坊街給百姓們派葯,就連嬰兒都沒有放過,雖然有百十個人時候發了兩天燒,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感染天花的跡象。」
約克姆立刻高聲道:「大人,您不是說,這個疾病無葯可醫嗎?」
賈琦道:「是的,一旦感染就無葯可醫,但是卻可以提早預防。現在我要去城頭了,請問你們是留在這裡,還是回你們的會館?」
這些西洋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在郎世寧的勸說下離開了。
等這些人一走,郎世寧就忍不住開口了:「大人,請問,這對面的天花是您的手筆嗎?」
「神甫似乎已經有了猜測?」
郎世寧高舉著雙手,道:「哦,我仁慈的天主,我來到東方已經這麼多年了,天花的威力我也十分清楚,可是我從來就不知道,天花也能夠成為武器。」
賈琦道:「神甫,只要我願意,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能夠成為武器。大魏有句話,您應該聽說過,葯毒不分家。」
「您承認了?」
郎世寧愕然。
賈琦道:「只是偶然。我順便再告訴您一聲,在我手下的產業里為我工作的人,大多都不怕天花,至於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郎世寧靈光一閃,道:「是那個香薰球!」
郎世寧想起來,前段日子,賈琦派出的人手,以給百姓義診為名,強制百姓去附近的醫館檢查身體,而當時,就有人拿著一個銅製的香薰球,將其中的粉末噴入這些百姓,包括嬰兒的口鼻之中。
事後,據說不少人都開始發熱,有風寒感冒的跡象。
賈琦深深地看了郎世寧一眼,沒有反駁。
他道:「走吧,神甫大人,我們應該去會會某個人了。」
甄應嘉,自封征東大元帥,在佔領了賈琦在滬州府郊外的莊子之後,就十分得意,還把指揮所設在了這裡。
甄應嘉也做著俘虜賈琦、坐享賈琦的財產的美夢。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感染了天花!
不止甄應嘉一個人,就連他的麾下也有許多人都感染了天花。而且這些天花,都是一夜之間爆發出來的。
甄應嘉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看到賈琦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了。
這個賈四郎,林如海的得意弟子,他手裡一定握有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甄應嘉又驚又怒,可是他真的是太虛弱了,虛弱到了根本就無法起身的地步。他虛弱到了,當他看到賈琦坐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都以為自己在做夢:「怎,怎麼會是你?」
「甄大人,下官應該說是初次見面,還是說好久不見?」
明面上,賈琦跟甄應嘉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可賈琦卻知道,林如海生前幾次危機都跟甄應嘉有關。
「怎,怎麼可能?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對,對了,這裡是你的產業,有一兩條你才知道的密道一點都不稀奇。」
賈琦道:「甄大人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甄應嘉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你就不怕感染了天花嗎?不,不對,我們兩家是世交,如果你感染過天花,我不會不知道。到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兒了。」賈琦慢悠悠地道,「大人難道忘記了,我那個岳父在揚州巡鹽御史這個位置上多次險象環生,都是拜大人所賜嗎?」
甄應嘉瞪大了眼睛,那滿是膿包的臉上滿是震驚:「你,你都知道了?!是了,你是林如海的學生,又是他親自挑選的女婿,他肯定會告訴你。林如海那隻老狐狸,他竟然會把這個告訴你!你那時候才多大?!」
賈琦道:「甄大人,這就是你與我的岳父最大的不同了。我的岳父可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小孩子。當然,我不介意再告訴你一點事情,」
「什麼事情?」
賈琦低聲道:「就跟當初您對我的岳父百般迫害,太上皇和萬歲都沒有什麼表示一樣,我跟我的岳父也留了後手。紅薯是一件,而這天花,就是我們給自己留了最後的保命符。如果不是您和您背後的主子玩大了,我也不會拿出這個大殺器。這可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東西。」
不到萬不得已,我根本就不會用!
這最後一句,賈琦並沒有說出口。
牛痘和天花,這是賈琦最後的保命手段,賈琦原本並不想用這個。
曾經,賈琦也想過,拿出牛痘讓整個中原都遠離天花的肆虐,可跟林如海讀書的那幾年,賈琦知道了土地兼并的一系列嚴重後果,也知道了天花在這個時代是緩和人口壓力的重要方式之一,所以,他選擇了隱瞞。
林如海也警告過他,除非他站到了沒有人能夠撼動的位置上,否則,天花和牛痘,就是他最後的保命符。
所以,賈琦一直沒有把牛痘拿出來。
之前賈琦給滬州府的百姓避痘用的那個香薰球裡面的香粉,除了香料之外,裡面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晒乾之後再磨成粉的牛痘痘痂。雖然有的人會產生不良反應,但是,只要好好的修養兩天就能夠康復,還會對天花產生免疫力。
在跟林黛玉結婚之前,賈琦早就想辦法給全家人身上都撒了那種香粉,也只有賈赦和賈琮父子倆發燒了兩天。賈赦和賈琮根本就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還以為自己是不小心得了風寒,感冒了。
「你說什麼?」
甄應嘉的臉上卻是錯愕。
他的神情不似作偽。
賈琦眯著眼睛,道:「難道我弄錯了?剋扣邊關的軍餉軍械各種補給,變相地給蒙古人和女直打開了國門的,難道不是你的主子嗎?」
「不是的,三爺不是那種人!」
「三爺?」賈琦眯起了眼睛,「太上皇的三爺是典型的不管事兒,除了修書,他極少跟官員們往來,更別說是操控兵部了。你說的三爺,應該是當今萬歲的三爺吧?」
見甄應嘉沒有反駁,賈琦放聲大笑:「你不是太上皇的人嗎?我岳父當初差一點死在巡鹽御史這個位置上,上頭什麼表示都沒有,不就是因為你是太上皇的人嗎?你竟然已經先投靠了三皇子!哈哈哈哈~」
甄應嘉道:「太上皇已經老邁,我為自己找退路又有什麼不對?」
「不,我只是覺得諷刺而已。太上皇那種人,竟然能夠稱為仁君,而你,竟然是他心目中的忠臣。我真替老師覺得不值。」
「誰讓林如海蠢!他只忠於那把椅子上人,卻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就被太上皇看得透透的。太上皇不過兩句話,萬歲就疑了他。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是啊。如果不是我,我岳父早就死了,就連林姐姐,也會被賈家逼死。太上皇和萬歲拿走了林家那麼多的產業,依舊會看著林姐姐被逼死,甚至覺得這是他們對林家的仁慈,是這樣嗎?」
甄應嘉道:「別說的你好像是個好人一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賈琦道:「對,就跟我的岳父一樣,他終於的是大魏,而我,終於的是華夏。」
「你!你竟然想要改朝換代!」
「難道大人不是打著一樣的主意嗎?不然,大人不北上勤王,來滬州府做什麼?」
「想不到,林如海忠心耿耿一輩子,竟然教出了你這麼個狼崽子。」
「我說過了,我終於的是華夏。」
看著甄應嘉在自己面前咽了氣,賈琦這才站了起來。
這座莊子里,眼下也只有賈琦的手下還活著了。林弦恭恭敬敬地站在賈琦的面前,他是這個莊子負責人,也是林如海曾經的心腹林忠的小兒子。
在他的身後,烏壓壓地站了一地的人。這些人都是林家的舊人,甄應嘉為首的江南官僚集團對林如海步步緊逼,硬生生地掏空了林如海的身體,讓林家也一度瀕臨消失。這件事情,林家許多人都知道,也是林家這些忠僕們最為怨恨的事情。林忠雖然給林如海守墓去了,可他卻叮囑自己的兒子,一定要看著賈琦為林如海報仇。
今天,賈琦終於做到了。
「姑爺,都清理好了。」
「走吧。甄應嘉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馬前卒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不是他。」
賈琦默默的望向北方,那裡有林如海效忠了一輩子、致死都不曾有過絲毫怨望的君王。那一位,才是林家上上下下共同的敵人。
算計林如海,算計林黛玉,算計賈琦。
真當林家是他手裡任由拿捏的玩物不成?
林如海會咬牙忍下,賈琦卻不會。
君敬臣忠。
這是古之聖賢的教誨,賈琦又怎麼會弄錯呢?
第二天天色微亮,一隊大大小小十五艘船就北上。經過十餘天的海路,賈琦一行人終於到了天津衛。
天津衛,作為京師的門戶,也是最重要的衛所,顯然遭遇了蒙古人和女直的重點照顧,因此這座衛所處處破敗,以致於根本就沒有人出來確認賈琦的船是不是大魏自己的船。
賈琦也沒有在這個地方多逗留,而是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江河裡開的尖底船逆流之上,直達通州。
經過兵燹肆虐的通州,處處都透露著一股消殺和破敗的氣息,根本就沒有以前人煙鼎盛的繁華景象。
就連京城裡面,化人場上的煙火也沒有消停過。
賈琦直接回了榮昌侯府,然後遞本子進宮,等待皇帝的召見。
這三個多月來,京師跟外面音訊斷絕,後來又爆發了天花,哪怕家裡的糧食完全夠吃,後花園里還種著新鮮的蔬菜,可賈赦邢夫人還是愁容滿面,以為再也不能見到賈琦了,如今,看著賈琦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賈赦和邢夫人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琦哥兒,真的是琦哥兒。」
「是的,父親,母親,我回來了。」
邢夫人一見賈琦,就狠狠地給了賈琦一下:「你這孩子,你怎麼就回來了呢?你難道不知道現在京里許進不許出?」
賈琦道:「兒子知道,可兒子更擔心家裡。」
賈赦道:「我們家自然無事,不過是折了幾個外院的婆子罷了。林丫頭呢?」
賈琦道:「林姐姐也無事,只是她如今不便行動,我就讓林姐姐留在南面了。」
「難道,難道她是有孩子了?天哪!竟然趕在這個時候!」邢夫人又是歡喜,又是憂愁,賈琦不得不這樣說道:「母親,林姐姐沒事兒。」
邢夫人道:「你這孩子,你怎麼知道這生產上的事兒。林丫頭如今才多大?就是過了年,她才十八!實在是太年輕了,又沒有個長輩在身邊,如今你也奉召進京了,把她一個孤零零地留在南面,她心裡還不知道有多害怕呢。」
「我把幽若留給林姐姐了。」
「那怎麼一樣?罷了,我還是親自走一趟。」邢夫人道,「看我,都忘了,如今這京師是許進不許出呢。」
賈赦道:「老四,京里跟外頭已經隔絕了許久,如今各地的情況如何?」
賈琦只得將外頭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下。
賈赦聽說各地的軍伍有一半反了,立刻皺起了眉頭,道:「你這孩子,外頭既然是這樣的情況,你就應該白林丫頭帶回來。這甄應嘉都能夠攻打你們滬州府,那南面的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你們滬州府。林丫頭若是落在他們手上……」
賈琦道:「父親,他們怕是沒有這個空閑。」
「嗯?」
賈赦疑惑地看著賈琦。
「父親,江南也爆發了天花。」
「什麼?!」邢夫人驚呼一聲,「那林丫頭怎麼辦?」
賈琦道:「當初我跟林姐姐在姑爹身邊的時候,就曾經中過痘。所以我跟林姐姐都是不妨的。」
「種痘?」
賈赦一愣,立刻低下頭去掰手指頭。
邢夫人拉著兒子噓寒問暖,吵到了賈赦,讓賈赦非常不高興:「沒看見我在想事情嗎?」
賈琦道:「父親,您不用算了,就跟您想的那樣。」
「真,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賈琦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是姑爹給我的最後的保命符。如果不是京師被圍,我……」
賈赦立刻跳了起來,捂住了兒子的嘴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說,我不問。」又對邢夫人道:「你也不許問。」
邢夫人不知道賈赦在擔心害怕什麼,不過,邢夫人一慣聽丈夫的,見賈赦如此嚴肅,又是這樣的神情,立刻乖乖點頭:「老爺放心,妾身曉得。」
又將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們都敲打了一回,方才罷了。
晚間的時候,賈琦就見到了賈母。
賈母又老了許多,臉上的斑點多了許多不說,頭髮也極為稀疏,顯然,這些日子,賈母也不好受,就連桌子上的乳羊羔這種菜也不見了,飯桌上多是蔬菜。
賈母順著賈琦的視線看了看飯桌上的菜肴,笑道:「不是你父親虧待了我,這是我許的願,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茹素。對了,林丫頭還好吧,怎麼不見她跟你一起回來。」
賈琦少不得如此如此解釋了一番。
賈母道:「阿彌陀佛。我原以為林丫頭跟她父母一樣,也是個子嗣艱難的,如今她有了身子,那我也就安心了。」又指著邊上坐著的賈寶玉和史湘雲兩個,道:「如今世道艱難,蘭小子這次就沒有熬過去,你珠大嫂子也跟著去了。我怕寶玉和雲丫頭有了意外,就把他們接了過來。我年紀大了,過一天少一天的,……」
賈琦連忙站了起來,道:「老太太,您這話可折煞了孫子了。」
賈母道:「你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些。是了,你比寶玉還小兩歲,我總把你們當成孩子。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心謹慎些是應該的。」
史湘雲笑盈盈地道:「琦哥兒,這次可要恭喜你了。如果林姐姐回來了,我必定要沾沾喜氣的。」
賈琦道:「那就謝雲姐姐的吉言了。」
賈寶玉忽然長嘆一聲,道:「舊日的姐妹們,如今也只剩下我們幾個了。」
賈琦莫名其妙。
史湘雲道:「琦哥兒,你別介意,他不過是想起了他屋裡的那些人罷了。」
賈琦愣住了,再看了看史湘雲跟賈寶玉身後的幾個丫頭,都是生臉孔。
王熙鳳如今的大丫頭小紅見賈琦不明白,連忙在後面悄悄地告訴了賈琦,原來這次天花,賈寶玉身邊的好幾個丫頭小廝都染上了,史湘雲立刻把那幾個人丟到了化人場那邊去了。為此,賈寶玉跟史湘雲鬧得很不高興,即便被賈母接了來,這小夫妻兩個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說話了。
賈母跟前的珍珠也告訴賈琦,他們榮昌侯府下面沒的那幾個婆子,也是在賈寶玉跟史湘雲來了以後才染上的天花。
而史湘雲就趁機說起了親戚們家的事兒。
這一次,又是兵燹又是天花,賈赦家裡是好運氣,就折了幾個婆子,可別的人家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史家的兩個侯爺都折了進去,賈蘭沒了,李紈當天晚上就吊在了房樑上。張家張祭酒倒是沒有事兒,可張舒雅的母親去世了。許家三位老爺沒了兩個,賈琬的公公和丈夫倒是沒有事兒,可叔伯卻沒了兩個。至於祁家,祁家的老少爺們倒是沒有事兒,可出嫁了幾位姑奶奶都沒了。
聽著史湘雲對這些親戚們如數家珍,賈琦就忍不住問了:「雲姐姐好生靈通的消息,不知道二姐姐和三姐姐如今怎麼樣了?」
史湘雲立刻噎住了。
反而是賈寶玉,他立刻長嘆一聲。
賈迎春的運氣很不好,當初賈政王夫人出事兒的時候,她的年紀就不小了,偏偏還沒有定親,三年孝滿,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加上又是罪人之後,所以嫁得很不如意。
不夠賈迎春的脾氣好,她不會鬧,加上她怎麼也是賈母的親孫女兒,別人就是不理會,也要看在賈母的面子上,因此,雖然嫁了個窮秀才,那戶人家倒是不怎麼磋磨她。加上她的身體還不錯,出嫁后立馬生了個兒子,到底站穩了腳跟。這一次天花,她跟她的丈夫孩子都沒有事兒,就是她的妯娌沒了,叔伯和叔伯家的孩子們也沒了一多半,如今京師又是這個樣子,他們也沒了生計,一家子只能指望著迎春的嫁妝過活。也虧得賈赦這邊時時接濟,迎春一家子才不致於餓死。
有問題的反而是探春。探春素來好強,雖然賈政王夫人的死讓她變成了罪人之女,可探春的性子也不是說變就能變的,偏偏探春的婆家有幾個妯娌都十分厲害,探春又不像迎春那樣知道退讓,以致於跟妯娌們都鬧得不大開心,連婆婆都不站在她那邊。
這次天花,探春的丈夫就沒有熬過去。
這也就算了。可探春是個不肯低頭的性子,為了丈夫和孩子,迎春都知道來賈赦跟前賠罪,懇求賈赦邢夫人接濟她,可探春卻做不到。探春把婆家人都得罪了,丈夫又沒了,還沒有了孩子,又不肯把嫁妝拿出來,她婆家也有幾個厲害的,直接就把探春給勒死了,直接跟賈家的人說探春殉情了。
那個時候京里又一團亂,等賈家得到消息的時候,探春都已經進了化人場,如果不是賈環細細打聽了,賈家人還沒有人知道探春的真正死因。
然後賈寶玉就說起了薛寶釵和薛寶琴姐妹。
王仁也死在了天花裡面,薛寶釵家裡沒了頂梁的男人,日子過的很不好,偏生薛姨媽和薛蟠至今都沒有消息,薛寶釵只能去投奔薛寶琴。
薛寶琴對這個堂姐倒是還好,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街坊鄰居就傳出了柳湘蓮跟薛寶釵的種種不堪的話兒來,柳湘蓮已經在城門那邊做了一個小頭目,眼看著軍功也有了就要陞官,哪裡容得下在這個檔兒被人壞了名聲?
柳湘蓮就把薛寶釵送回了家。
可是這麼亂的世道,如果跟賈家這樣,奴僕眾多的人家也好些,可薛寶釵卻是一個婦道人家,又是被王子騰趕出家門的,如今連男人都沒有了,家裡就她一個寡婦帶著兩三個丫頭幾個僕婦,這樣的人家,怎麼不遭人惦記?
偏生薛寶釵的模樣極好,所以,聽說她死前遭了不少罪。
賈寶玉一提起薛寶釵就流淚:「可憐寶姐姐那樣的人品,竟然……」
史湘雲當即就沒好氣地道:「如果不是寶姐姐當初攛掇著王家大哥哥跟王大人鬧,會連累得王家大哥哥跟王大人生分了?如果不是她惹惱了王大人,她如今還在王家好端端地做她的大少奶奶呢,又怎麼會遭這番罪?」
王熙鳳雖然對哥哥沒有什麼感情,甚至對王仁還有幾分怨恨的,不過王仁死都死了,而且這輩子王仁都沒有機會對巧姐做什麼,現在王熙鳳想起這個哥哥來,自然是好處更多。
王熙鳳就道:「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跟我們琦哥兒這樣,小小年紀就知道上進的?大多還不都是跟我哥哥這樣,沒成家的時候被家裡寵著,等結了婚了,知道事兒了,自然就長大了。可惜,我哥哥遇上了寶妹妹,二太太在的時候就天天說寶妹妹這樣好那樣好,我看寶妹妹那行事氣度,竟然比林妹妹還氣派些!我原以為她是個好的,到頭來,還是我年輕,比不得老太太見多識廣。我哥哥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叫我心裡如何不怨恨!」
史湘雲立刻就道:「說起來,我記得琦哥兒也很不喜歡寶姐姐呢。」
賈琦道:「怎麼又扯上我了?」
史湘雲道:「誰讓你對寶姐姐是那個樣兒呢。」
賈琦想了想,道:「罷喲,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討厭她,不過是因為她原是商家女,卻擺著高高的架子,看不上家裡的姐姐們。我替姐姐們不服,因此看不上她罷了。」
史湘雲和王熙鳳都道:「原來如此。」
賈母就道:「是啊,我不喜歡寶丫頭,就是在這裡。她呀,就是太愛現了。事事都要高出別人一頭才罷,卻不知道,真正的好人家的姑娘才不會這樣行事呢。只是,她人沒都沒了,唉~」
當初薛寶釵在的時候,王夫人竟然拿她跟林黛玉比,說林黛玉身子弱,風一吹就倒,還說薛寶釵身體好,富態,娶媳婦就應該娶薛寶釵這樣的。
結果薛寶釵出嫁這幾年,孩子都沒有生一個,還落得這樣的處境,反而是林黛玉,嫁了賈琦才多久,就要生孩子了。
只是如今林黛玉在南面,賈母心中著實擔心。
反而是史湘雲,她對林黛玉的情況並不感興趣,卻好奇賈琦在南面的種種,從滬州府的特產到賦稅,再到那些西洋人,史湘雲問了好多好多,席間就聽見她一個人嘰嘰喳喳,再加上王熙鳳,倒是顯得熱熱鬧鬧的。
不過,賈家再熱鬧,也改變不了外頭的種種。
就在賈母這裡的席面到了一半的時候,就聽見外頭的喪鐘響起。
賈母當時就驚得跳了起來,而王熙鳳則第一時間側著耳朵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