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0.31
因為謝晚春暈船,他們只在船上呆了幾天就在碼頭靠岸了,重又換回了車轎。
那些水匪的失敗大概也讓幕後那些人稍稍收斂的一點,所以一路上,謝晚春和王恆之再也沒有遇見過什麼其他的大事,安全至極。
謝晚春的日子因此而過得非常滋潤,從身體到精神,無比的滋潤。
不僅能隨時近距離的用王恆之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下飯,還能趁著身上有傷可著勁的使喚王恆之。因為她的喉嚨需要養護,隨行的大夫建議她盡量少開口,也就是說:只要她抬抬手,王恆之就能把茶或是點心遞過來。
多麼好的生活啊——衣來張手飯來張口,還有美男作伴,閑來還能逗逗王八八。
不過,這美好的生活很快就隨著謝晚春身體的康復而結束了,與此同時,他們也到了目的地——稻縣。而那位秘密收集賬本且上告朝廷的縣丞正由朝廷暗中派來的錦衣衛保護著,在此地等待朝廷派來的欽差。
而謝晚春也在這裡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靖平侯陸平川。
陸平川難得換下那身紅衣,只穿了件半舊的玄黑色袍子過來接應他們。
大約是白日里的陽光照得太亮,陸平川的肌膚近乎透白,那雙凌厲的鳳眼微微挑起,看上去有些冷。他的神色亦是不大好:「怎麼來得這麼晚?姓薛的非要等欽差到了才肯拿出完整的賬冊,偏偏江南這裡又實在太不安全,我們錦衣衛都是一天幾輪的守著。」
他口中那個「姓薛的」便是告密的小縣丞。
王恆之看了眼因為暈船而導致他們中途改道的謝晚春,到底還是默默的背下了這個黑鍋:「路上遇上了水匪,我擔心水裡事多就改走了車轎。」
「水匪?」陸平川一邊為他們引路,一邊聲音冷冷的嗤笑著,「是了,江南這地界,平日里風平水靜、路不拾遺。等咱們到了,水匪、山賊、黑店全都齊備了!」
謝晚春則是帶了個帷帽,帶上裝在籠子里的王八八,十分安靜的跟著王恆之以及陸平川的身後,權當自己不存在。
王恆之又細細的問了幾句那位薛縣丞和賬冊的事情以及薛府此時的守衛情況。
只是,還未等他們一行人進薛府,陸平川手下的錦衣衛便急忙忙的跑來稟告了一件大事:「大人,大事不好了。」那年輕的錦衣衛握緊腰間的綉春刀,吞了口唾沫,稟告道,「薛縣丞死了。」
話聲落下,周側一片寂靜,無論是陸平川還是王恆之的臉色都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謝晚春想:這大概是齊天樂的下馬威?
他選在這樣的時候,在錦衣衛的重重保護之下弄死薛縣丞,就是要告訴所有的來人:你現在在我的地盤上,我想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過五更。
這是威脅、恐嚇,更是□□裸的施加心裡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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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縣丞雖然年輕,但他的生活十分有規律,讓所有人都十分省心:早上起來用過早膳,帶著自己養的鸚鵡去園子里溜一圈,練幾張大字,然後吃午膳;吃過午膳后則是去書房看書,累了就午睡一會兒,然後去用晚膳;用過晚膳后,帶鸚鵡去園子里走一圈,沐浴更衣睡覺。
具來報的是錦衣衛口述,今日早膳他們守在房間外邊的人久久沒等到薛縣丞起來用早膳,心覺不對,然後推開房門就見著已經僵死在地上的薛縣丞。
根據驗屍結果,薛縣丞乃是被毒死的,而且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偏偏錦衣衛檢查過房間,從茶壺裡的茶水到熏香,全部都沒有問題。
因為薛縣丞算是死在陸平川的眼皮底下,所以陸平川氣得咬牙,雖是第一時間令人翻查帳冊下落,自己卻還是帶著王恆之等人親自去了薛縣丞的房間,重又查看了一遍。
他一邊思忖一邊開口說道:「應該是早上,姓薛的披了件外衣從床上起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茶,喝完那杯茶,他就中毒死了。」陸平川指了指桌邊的屍體,淡淡道,「所以他是直接從椅子上滑下去的,手上的茶杯也碎了……」
王恆之點點頭表示同意,又問道:「茶杯檢查過了嗎?」
陸平川點點頭:「我讓人把那個被摔碎了的茶杯拿去檢查,茶杯上確實有毒。」他語氣沉靜卻又帶了一絲疑惑,「但是,桌子上整整六個杯子,除了那碎了的那個茶杯外,其餘的茶杯全都沒有毒。那麼,兇手又是如何確定薛縣丞一定會拿起那個有毒的?」
王恆之也蹙眉想了想,輕輕道:「或許應該從兇手如何在茶杯下毒著手查起——要知道,薛縣丞房中的茶具都是經過你們錦衣衛的手,確定沒有問題才擺在那裡的。「
陸平川聞言亦是沉吟起來,隨即不免搖頭苦笑了一聲,薄唇上含著冷冷的自嘲道:「......被你這樣一說,我都快要懷疑——究竟是我手下的錦衣衛出了問題,還是薛縣丞忽然想不開,自己往杯子里投毒自盡。」
除了陸平川他自己,旁的人可不敢說這樣的話,屋中靜了一瞬,謝晚春也低下頭細思起來。
忽然,那掛在架子上的鸚鵡不知被戳到了哪一根神經,忽而撲騰了一下翅膀,尖著嗓子叫了起來:「王八蛋!王八!」
屋裡的幾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謝晚春看了看那隻鸚鵡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提著的王八八,想著這一鳥一龜說不得還有些犯沖。而籠子里的王八八則是恰如其實的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四腳朝天,露出白白的殼,綠豆似的眼睛似乎與屋子裡的鸚鵡對視了一下。
鸚鵡的翅膀撲騰的更厲害了,眼見著就要從架子上飛過來了。
適才一直想事情的陸平川總算反應過來:這裡除了他和王恆之還有謝晚春這麼一個閑雜人等。陸平川連想都不想,眼疾手快的把謝晚春給推了出去,直截了當的道:「此處並非郡主該呆的地方,請回。」
謝晚春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求助的看著王恆之。結果王恆之權當沒瞧見,聚精會神的低著頭端詳著桌底下濕了的那條地毯。
陸平川則是直接抬手關上了門。
謝晚春氣得不得了,索性也不管了,提著王八八就去逛園子,如今正是六月里,院子里鬱鬱蔥蔥,倒也算得上涼爽清新,白色的玉簪花已是開了幾朵,一眼望去花苞嬌嫩,瑩白如玉。
謝晚春瞧著十分喜歡,忍不住彎了腰準備折一支來,忽而聽到身後傳來有人輕輕的喚了一聲:
「夫人是要折花嗎?」後頭跑來一個白凈清秀的丫頭,小小聲的道,「這邊的玉簪才剛開,都是花苞呢,另一邊的玉簪開得更好,我帶您去吧。」
謝晚春雖然是折別人園子里的花被抓了個正著,但一點羞愧之意都沒有,很快便端出從容的模樣點了點頭:「好啊。」她打量了一下那個丫頭,順嘴問道,「你也是這府上的人?」
那小丫頭低著頭,聲音低低的:「是啊,我叫梅香。」
謝晚春聞言便又問了一句:「我聽說你們府上的下人都已被遣走了,怎地你還留在這裡?」為了保證安全,錦衣衛應該已經把所有的下人都遣走了才對。
梅香的頭低得更低了,她手指抓著自己的衣襟,抽了抽鼻子,可憐巴巴的回答道:「不是我一個人留在這,還有王媽和劉叔。王媽和劉叔都是隨著老爺從外頭過來的老人,家裡離這遠得很又無親無故的,也就沒回去了。我,我是被王媽撿來的,自小就長在府里,沒處可去。」說到這,梅香的眼睛便慢慢的紅了起來,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哽咽而又惶恐的說道,「現在老爺出事了,我們三個以後都不知該怎麼辦......
謝晚春不覺蹙了蹙眉,輕聲道:「這麼說,你們三個都留下來了?那,你們往日里的活計是如何分配的?」
梅香聲音抿了抿唇,勉強應聲道:「王媽是負責廚房的,劉叔侍弄花草,我就負責洗洗衣服什麼的。」
謝晚春點點頭,沉吟著又問道:「你們老爺如今也已三十了吧?就沒個夫人或是子嗣的?」
梅香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聽王媽說過一回,老爺以前有過一位夫人,後來好像走了,也沒留下個子嗣。從那以後,老爺就沒有再娶,只是拿那隻鸚鵡當孩子養。」
謝晚春想起剛才那隻大叫「王八」的鸚鵡就覺得不自在,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自己手上提著的王八八一眼。
王八八的烏溜溜的綠豆眼也很湊趣的跟著眨了一下。
正在說話間,她們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一前一後的走到了園子的另一頭,果是看見開得正盛的玉簪花,一片一片潔白花朵爭相怒放,花海皎潔芬芳,還有一個正蹲在地上拾掇著花草的駝背老人。
梅香仰起頭,清脆脆的叫了一聲:「劉叔!」
那個被叫「劉叔」的老人這才回過頭來,凶煞煞的瞪了梅香一眼:「你個臭丫頭,這時候怎麼跑園子里來了!我和王媽不是和你說過了,不要亂跑。老爺才剛出了事,你是想死不成!」
劉叔長了一張長長的馬臉,頭髮花白,瞪大眼睛的模樣頗有幾份厲色,偏偏梅香卻渾然不怕,湊上去抱住劉叔的手臂搖了搖,解釋了幾句后又趕忙介紹起謝晚春來:「我剛剛在另一邊看到這位夫人。」
謝晚春這從容自若的抬步上前,道明了身份,只說是想要討一盆玉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