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30.31
王媽推門而入的時候,謝晚春與王恆之都聞聲回頭看過來。
頂著這兩人的目光,王媽頗有幾分尷尬,雙手無措的在衣襟下擺搓了搓,這才局促的開了口道:「那個,我來收拾一下廚房吧。」
謝晚春眼角餘光瞥過王恆之那張冷臉,很快便笑了笑,開口與王媽說起話,轉開了話題:「對了,這隻鸚鵡就是薛縣丞屋裡養的那隻嗎?」
一說起這個,王媽面上的神色不覺間也緩和了下來,她扭頭去看那隻木架上的鸚鵡,口上應道:「可不是,府裡頭也就養這麼一隻,金貴著呢。老爺就拿它當孩子養著,早晚都要帶著,喝口水吃口飯都想著要分一口出來呢。」
說罷,王媽看了幾眼,見鸚鵡木架上的吊著的木盒裡的水已經沒了,不免又急忙上前去給添水,嘴裡還忍不住念叨著:「老爺這才去了呢,就連水都喝不上了,這可怎麼好......」說罷,念及薛縣丞已死,自己等老僕去處還未可知,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慨,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謝晚春和王恆之都聽到了這句話,抬眼看了鸚鵡的木架:那木架上吊著兩個木盒,一個裝水、一個小米,那裝著小米木盒明顯還有大半的小米存著,而裝著水的木盒竟是空空的。
謝晚春忍不住悄悄捏了一下王恆之的手,示意他注意,隨即便又抬了聲音與王媽閑聊:「這鸚鵡是薛縣丞親自養的?」
王媽點點頭:「可不是。它那麼一點點的時候,」她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又看了看如今已經長大了的鸚鵡,嘴裡輕聲嘆氣道,「老爺就帶在身邊養著了,大概也養了差不多四五年了,每天睡前都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呢。」
謝晚春於是便開口道:「那若是薛縣丞有事,鸚鵡便是由您養著了?」
王媽連忙擺手:「我就喂喂水和添些米,照顧的活還是要老劉來。今兒也是老爺出了事,府里亂成一團,這才把鳥送到我這來,我遲些就給老劉送去。」
王恆之聞言若有所思,眸中神色深深,垂首與謝晚春對視一眼,很快便已經有了想法。
謝晚春想了想,於是又問了幾句薛縣丞昨夜的食單,然後才端著那碟「黃玫瑰」,拉著王恆之的手出了門。
「問題應該是出在鸚鵡的上面。」
到了房裡,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隨即反應過來,抬目去看對方,神色微微一怔。
謝晚春反應快,眨了眨眼睛,很快便順著話音接了下來:「既是這般精心照顧,那麼只這麼半天時間,鸚鵡的水盒裡應該不會一點水也不剩下。」
「嗯,」王恆之點了點頭,默默地符合道,「早晨去房裡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那隻鸚鵡的水盒已經全空了。」他過目不忘,只一眼就記得很是清楚。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定是有人故意清空了鸚鵡的水盒,恐怕就是因為王媽嘴裡的那句「喝口水吃口飯都想著要分一口出來」。
試想一下,倘若薛縣丞一早起來,看見鸚鵡水盒已空、渴得厲害,第一反應必然是要先去給它倒點水。而這鸚鵡已被薛縣丞養了好些年,最是親近不過,又因為渴得厲害,見到薛縣丞到了茶水出來,必然會忍不住的把嘴伸進茶杯里喝上幾口。倘若是尋常人,鸚鵡用過的杯子必然不會再碰,可薛縣丞卻全然拿鸚鵡當孩子養,想必不會計較這個,說不得還要順嘴喝了一口。
謝晚春站起身來,模擬著從床便走到桌邊,隨意拿起茶壺和茶杯到了杯水,然後用指尖輕輕的碰了碰茶水,慢條斯理的道:「這麼想來,兇手很可能便是在鸚鵡的鳥喙上塗了一層毒.葯,不僅事先給鸚鵡餵了解藥,更是提前清空了鸚鵡的水盒子,故意渴著它。」
「所以,現在只要確定,昨夜誰把鸚鵡的水盒清空,大概就能確定誰是兇手了。」
謝晚春和王恆之兩人此時倒也生出幾分心有靈犀的愉悅感來,他們互視了一眼后,眼中都不由得顯出微微的笑意來。因為薛府上下正由錦衣衛守著,也不怕兇手連夜逃了,謝晚春和王恆之也就只是找了個錦衣衛過來把兩人的推測說了一遍,讓他轉達給靖平侯陸平川,好好查一查薛府上的三個僕人。
如此這般也算是事了,謝晚春和王恆之兩人總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些了。
因著夫妻兩個在外人面前不好直接分房睡,王恆之只得自力更生的把臨窗的木榻拉了上來,然後又抬了一條薄被來,倒也勉強可以歇下。
等王恆之折騰完了,那頭剛剛沐浴過了的謝晚春只著一身單薄的寢衣,把捂手的白玉鏤空小暖爐丟過去:「夜裡涼,你捂著點吧。」
王恆之接過暖爐,只覺得掌中溫暖,點了點頭,不過仍舊是為著「非禮勿視」微微側開頭。
謝晚春見狀卻越發想要捉弄他,眼珠子一轉,重又笑盈盈的湊上來,伸出手把那碟子「黃玫瑰」遞過去,催他道:「還剩下一個,你吃了吧?」她語聲一頓,聲音輕而柔,好似情絲無聲無息、絲絲縷縷的繞著,叫人心痒痒的,「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呢。」
大概,天底下也只有謝晚春能拿著一碟子南瓜面做的小點心,一派自然、理直氣壯的稱作是自己的「心意」。
王恆之差點的噎到,面上雖然依舊沉靜如舊,可耳尖卻不知不覺染了一抹紅。他抬眸瞪了謝晚春一眼,並未再說什麼,自顧自的出門去沐浴了。
謝晚春唇邊也不覺彎了彎,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外頭的夜空,低了頭輕輕自語道:「這用鳥下毒的法子倒是挺好的,更何況這隻鳥還是薛縣丞的心頭寶。只是不知這法子是不是他想出來的......」
夜裡的月光輕薄且微涼猶如冰屑一般紛紛落下,寒風輕柔且無聲的在紗窗便掠過,屋內擺著的那盆玉簪花葉嬌嫩,香遠益清。謝晚春輕之又輕的聲音便好似塵埃,靜悄悄的被夜風吹過,被幽香掩去。
窗外依舊是月明風清,花樹搖曳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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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川那頭自是很快就接到了傳過來的話,他並沒有猶豫,直接令人把劉叔、王媽幾個僕人看牢了,再把這些人的家底來歷從頭查一遍。只是,等到錦衣衛的人都走了,陸平川獨自坐在房中,心裡卻又忍不住想起適才在廚房看見的場景。
同樣的話,同樣的吻,甚至是同樣的「黃玫瑰」,他都曾經見過。
他十四歲時被謝池春從宋天河手裡救下后便跟了謝池春,開始時不過是邊上做些侍衛或是侍從的活計罷了,因此也見多了謝池春與宋天河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情.事。
記得那是冬日裡的一個寒夜,當時宋天河與謝池春正在西南「平叛」。夜深已深,謝池春裹了一條鑲著紅狐狸毛的披風,特意去看宋天河帳中探他,後頭跟著的陸平川替她領著紅木食盒,裡頭裝著一碗謝池春親手做的湯圓。
宋天河只當她是來送夜宵的,依舊頭也不抬的看著戰報,只是口上溫聲交代了一句:「夜涼,你把東西擱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謝池春卻脫下披風,笑盈盈的坐到宋天河的膝蓋上,微抬黛眉,微揚的菱唇上勾出一抹笑:「我做的湯糰特別甜呢,你來嘗嘗吧?」
營帳里暈暈的燈光下面,謝池春仰起的面龐好似怦然綻開的白曇,美不勝收,開在所有人的心尖,幽香脈脈,令人心醉。
謝池春恍若未覺的伸手從陸平川手上的食盒裡端出那碗南瓜湯圓,用湯匙舀起一顆,咬了一半后吻住宋天河的唇,將那另一半喂到宋天河的嘴裡。
半響,兩人方才分開,謝池春粉面染霞,紅唇如朱,烏黑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宋天河,嘴裡卻還是不肯服輸的,看著他笑問道:「這是甜心的,很甜對不對?」
「對,很甜。」宋天河那雙極深的黑眸似是亮了亮,語聲喑啞,可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笑意。他輕輕的摟了樓懷中的人,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角,頗有幾分柔情與蜜意,「剩下的,你再來喂?」
陸平川那時候只能退到簾后,猶如最乖順的侍從一般深深的垂下頭,避開來去。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座上的兩人一吻一湯圓,吃完了湯圓又要喝湯,竟是把一整碗的南瓜湯圓吃得連湯都不剩。
直到最後,謝池春方才細喘吁吁的笑著道:「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她輕輕的把宋天河正扯著她袖子的手拉開,安撫似的細細的吻了吻指尖,哄他道,「下回我再給你送餃子,你要鹹的還是甜的?」
宋天河看著她,伸手撫了撫她鴉羽一般的烏髮,不禁笑出了聲,溫存的道:「只要你送的,都好。」
等起身了,謝池春站著整理衣襟和衣袖,順口又叫了陸平川上前,吩咐道:「食盒下頭還有碟點心,你端出來吧。」
陸平川伸手打開食盒,果是看見最下面的一碟點心,是用南瓜面製成的,精緻玲瓏,猶如一朵朵的黃色的玫瑰花綻在瓷白的小碟子上。
外頭是凜冽的冬風,刮下樹梢的一層薄雪,可這一碟點心卻彷彿是春日裡盛開的花,依稀還帶著馨甜的暖香。
謝池春特意把那碟點心放在了宋天河的案上,又拉著宋天河的手與他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抬步離開。等出了營帳,她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朵「黃玫瑰」來,丟給陸平川:「我捏了七朵,一碟六朵,這多出來的便給你吧?」
陸平川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捧著那朵「黃玫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才經了家難,親故具喪,嘗遍辛酸苦楚,只覺得一顆心全都泡在冷冰冰的黃蓮水裡,生不出半點波瀾。可,當他嗅著鼻尖那一抹甜香,竟是覺得眼睛有些濕,心頭彷彿也如同春風化開凍土,綻開一團團錦繡一般的花來。
他想:倘若每個人的頭上都有所謂的命運。那麼,他的命運從謝池春救下他、將那一朵「黃玫瑰」丟給他的時候,便已經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