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收魂師
賀連笑了笑:「師傅不是萬能的嗎,有什麼做不到的?我把汪護衛作了托體,潛入他的身體,支配他的行動,代替他作了一些事情,這是我們常用的方法,效果不錯的方法。」
鄔鈴張著嘴:「鬼!上!身!」
賀連皺了皺眉眉頭,自己高大上的陳述,到了鄔鈴那兒一定能變成外三路的。
「咱們不是鬼……是收魂師。」賀連重申。
鄔鈴蹦起來了,擼胳膊挽袖子:「那還等什麼啊?這麼帥的事情,快點快點,我要成為收魂師!快點師傅!」拉著賀連的手搖晃,鄔鈴杯子里的水澎了出來,撒了賀連一袖子。
賀連皺著眉,盯著自己的衣服。
「對……對不起,師傅,我拿去洗,我拿……」伸手來擦賀連袖子上的水。手指剛剛接觸賀連的衣袖,一根淺金色的絲線輕輕繞上了鄔鈴的手指,越纏越密,彷彿有無限的依戀,生髮於無形之中。
繾綣黃金縷,盈盈暗香去。
賀連低頭,胸中,一直由自己保管著的鄔鈴的三千梵絲,正向著它主人絲絲縷縷舒展開來,這樣的追隨和嚮往是從賀連找到李澄就開始的。現在,賀連知道,三千梵絲不會再受自己的約束,去到自己主人心中,便如一場不渝的愛戀,最是終了的歸屬。
「也罷,不過是早晚而已。」賀連心中輕嘆,這一世,十七年,終是有這一天。
三千梵絲,從手指一直向著鄔鈴舒展開去。
胸口一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擊穿了心臟一般,鄔鈴痛得不能言語,頭上大汗淋漓,手指著賀連,半日才喘過氣來:「什麼情況?」
「三千梵絲已駐,現在你是真正的收魂師了。三千梵絲,由世間眾生髮絲織就,明了世上人心,知曉萬物之情,驟入你心便如出生陣痛,總是難免。假以時日,若你用心去體會,便會了解其中真意,與之相合相攜,終能無所不通。」鄔鈴看不見賀連的表情,他立在窗前,有風過,姿態悠然。
師傅又開始耍帥……
遠遠可見西湖之上的燭光忽閃明滅。
鄔鈴捂著胸口喘了半天氣,還好不那麼疼了,不止不那麼疼了,似乎還有些妥帖,有些熟悉……三千梵絲入心,有些奇異的感受在生髮。賀連,眼前的男子竟是說不出的熟悉。
「師傅……你究竟是誰?」鄔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問,但是還是問出了口,口中發問,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向他靠近。
「我是你的師傅。」賀連回身一笑,「從現在開始,要好好吃飯,好好收辭塵珠,好好聽師傅的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
鄔鈴點了點頭。
「現在,我們來說說戎夏的事情,作為第一個任務,戎夏求你的這件事過於艱難,所以你不能做。」賀連知道三千梵絲入她之心,她已不是凡體,自己看不到鄔鈴想什麼了,所以他要讓鄔鈴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鄔鈴想了想:「艱難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因為難就不做啊,何況我鄔鈴是誰?我是賀連的徒弟啊……一個智慧與美貌並存的收魂師。」誇自己,不忘了也捎帶誇一下賀連,鄔鈴很得意。
「一旦接下,你就不能放棄。」賀連很鄭重。
「要是……放棄了呢?」鄔鈴道。
「要去洪途之上的半霜客棧做八年雜役……不過你最好不要想,那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在那裡待上八年時光,怕是連你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你的美貌和智慧就不會並存了。」賀連道。
鄔鈴茫然地點了點頭:「洪途……聽你提過好幾次,是什麼地方?」
賀連挑了挑眉:「我今天說這麼多,你都能記得住嗎?這個改日再說吧。」
鄔鈴咬了咬手指頭,有些沮喪:「說實話師傅,雖然我很想幫戎夏,可……戎夏想讓她的官人愛上別人,這個我控制不了啊。」
「難度不在這裡。」賀連語氣果斷,「事實上,戎夏來過很多次了,一直被我拒之門外,你可知她的官人是誰?」
「誰?」
賀連面色凝重,半晌道:「統帥天下兵馬之人,大宋當朝樞密使——岳知湖。」
「天下……兵馬?」鄔鈴沒有想到,自己成了收魂師,碰到的第一件事情,如此高大上,不只高大上,簡直就是太!棒!了!一堆比如將軍、穿越、府斗、姬妾、嫡出……噼里啪啦的詞迅速從上輩子看過的小說里被攫取出來。
鄔鈴高興!
「師傅,很錯綜複雜對不對,很有難度對不對?」鄔鈴眼睛冒光。
賀連皺了皺眉。
鄔鈴覺得大概師傅是在鄙視她。
「於我們來說,讓岳知湖動心不算難事。難在……」賀連想盡量說得明白。
「師傅!」鄔鈴忽然打斷了他,湊到跟前,幾乎就在他眼前,「你剛剛說……讓岳知湖動心不是……難事,難道?難道?你還做過讓男人動心的事情?」鄔鈴的臉上一副小人得志。
賀連咳嗽了一聲:「別鬧,聽我說。」
「no,nonono……快說!」鄔鈴笑道。
「男人新鮮嗎?一些人都能讓魚精動心,不只動心,還吻過,還差點……」賀連道。
「好了師傅,您接著說吧,難度在哪兒?」鄔鈴一本正經地坐好,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
賀連輕蔑地一笑,繼而道:「對於這樣會被史冊留名的人,最礙手的地方莫過於岳知湖的生死功過,我們做不了任何改變。」
鄔鈴不明白……「這跟咱們幫戎夏有什麼關係?」
賀連看著鄔鈴:「你今日答應戎夏的請求,若是岳知湖明天死了,你的任務一樣算是完不成。史上無記之人,我們尚可改一時生死,可諸如岳知湖此類冊著之人,會有護青人在一旁守護,何時生,何時死,何時成就功名,皆不會錯,他們不會允許我們去改變。」
「護青人?」鄔鈴喃喃道。
「嗯……記得你家『八女一子』入于姓的箴言嗎?說下這句話的盧冼便是護青人。他們與收魂一族本無瓜葛,怎奈我們有時接到的任務涉及史冊所載之人,所以不得已倒是常常會碰到。」賀連道。
「師傅……那當初……繪娘……你是怎麼做到的?」鄔鈴想到了——繪娘。
賀連的臉上閃過一絲氐惆,半晌……:「他們尚不足有護青人守護。」賀連道。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是怎麼讓繪娘喜歡上汪啟林,也就是你的?」鄔鈴眼裡都是期待。
賀連簡直像吃了一個茄子,自己擰著眉頭說了半天大事!結果,鄔鈴全沒當回事,張嘴問得都是八卦花邊小新聞。
賀連深深吸了口氣:「我開始也做不到,繪娘的心意很堅定,漫說是接受汪啟林,便是活下去,都沒有勇氣。但是……人心總不似鐵,而是這世間最有靈性的成就。什麼是真情,若想感知,總能感知……」
「真情……」鄔鈴忽然想起了婚禮上,賀連的落寞,賀連的緊張,賀連的焦躁!心口彷彿空了一般,這樣的感受不是來自肉體的,鄔鈴覺得心慌意亂。
三千梵絲……似乎知道主人的變化,徐徐散出溫暖,輕輕地安撫,鄔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賀連並沒有理會,或者他並沒有注意鄔鈴,徑直走到桌邊,拿起鄔鈴剛剛喝茶的蓋碗,想喝一口,忽然又停住:「你換個茶盅再給我倒一杯茶來,這個你用過了。」
可想而知鄔鈴此時的表情,側著頭盯著他!死死盯著,師傅,你是有多嫌棄我啊?
賀連不為所動,僵持之下鄔鈴輸了,起身去倒茶。
后廚里,茶水壺冰涼冰涼的:「怎麼回事?剛剛師傅倒來的那一杯水這麼熱,難道不是從這個壺裡倒出來的?」
不得不重新燒水,這一耽誤就有小半個時辰。鄔鈴回來的時候,賀連已經神態如常地坐在竹椅子上閉目養神:「戎夏剛剛來過,說不麻煩咱們了,她找到了辦法。」
「哦。」鄔鈴點頭道。
「你去睡吧,今晚我來值班。」賀連接過茶,喝了一口,忽然覺得有些迷濛……迅速意識到這是鄔鈴的意念,秉有慧心之人的強大意念,她一旦有了三千梵絲,早晚能夠控制自如,只是現在她還不懂得運用,自己的迷濛只是她現在希望自己迷濛……她要幹什麼?賀連不禁抬頭來看鄔鈴,「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鄔鈴搖頭:「我……我只是加了一點料在茶里,一點點而已。用你們的話說就是蒙汗藥,用我們的話說就是莨菪烷類生物鹼。我試了很多次,南楊暈過去好幾回才製成的,不傷身的,師傅,你不要擔心,不傷身……」鄔鈴有點不好意思。
賀連覺得頭暈,自己不過就是剛剛看不見她的所思所想,就著了她的道,以後怎麼辦?現在鄔鈴不只有三千梵絲助力之下的慧心,她還自我開發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能力……比如,中西醫結合。
鄔鈴抓了抓頭:「對不起,師傅,我想過了,如果如你所說,我們有這樣的能力,我們為什麼不能幫戎夏呢?而且,這聽起來很有意思。一會兒,戎夏就要和她的辭塵一起到我心裡來了。」
賀連在一片迷濛里,覺得心往下沉。鄔鈴以為是藥力讓賀連頭暈,其實不是,藥力對於賀連來說什麼作用也沒有。這是慧心強大的意念,賀連沒有料到,現在的鄔鈴對於這件事,竟是如此堅定的。堅定到能用意念與自己抗衡。
難道當初自己抽取的一魂一魄……
很多年前的蘇堤,陰雨綿綿三十日不晴,賀連站在雨中,手中死死攥著一魂一魄……魂靈而魄能,魂代表的是精神,魄代表的是能力。
魄的功能便是在李澄的身體里鄔鈴仍舊能看到靈魂。
而魂——難道竟是這該死的「堅持」!屬於她的特有的堅持!真是該死,賀連想。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