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恩魚堂
話說鄔鈴正吃著飯,飛進來一直蝴蝶。這隻蝴蝶很漂亮,比鄔鈴的巴掌還大,身上斑紋明顯,但是……沒有顏色。
見怪不怪,這是一隻「死蝴蝶」。
沒有理會它,鄔鈴還在吃吃吃。蝴蝶飛到了她面前,低頭吃吃吃。蝴蝶飛到了她肩膀上,鄔鈴繼續吃吃吃,蝴蝶急了,展開翅膀趴在了粥上。
鄔鈴盯著碗里的蝴蝶……
鄔夢華因為這幾日精神有些短,此時已經回房休息了,只有陳媽看著鄔鈴。
慢慢放下勺子,鄔鈴用手將碗捧起來:「奶娘,鈴鈴飽了,你喝吧。」
如果你仔細觀察,一定發現蝴蝶顫抖了一下……
陳媽一臉感動地把粥喝了。鄔鈴從椅子上站起來,蝴蝶轉到了她眼前,忽閃著翅膀。
「鈴鈴要睡覺了。」鄔鈴說。
「哦……鈴鈴到院子里去玩兒一會兒吧,現在就睡覺,回來又要減肥了。」陳媽慈愛道。
鄔鈴一頭黑線,陳媽自打從自己嘴裡學會了「減肥」一詞兒之後,使用頻率頗高。
身邊的蝴蝶拍了拍翅膀,表示得意。鄔鈴瞪了它一眼,低著頭向院子里走。
院子大門已經關上了,鄔鈴轉了轉,還沒有特別黑,至少還能看清楚蝴蝶:「帶路吧……」
蝴蝶「嗖」地飛到牆根,眼前是最普通的場景,蜘蛛結網,正在奮力裹著它的食物——一隻同樣大的蝴蝶,斑斕的色彩華麗麗閃了鄔鈴的眼睛。
「你……老公?」鄔鈴問正焦急地圍著被黏住的彩色蝴蝶飛舞的「蝶鬼」。
「蝶鬼」飛了回來,不住用翅膀忽閃著。
「你也是被它吃了?」鄔鈴指著蜘蛛問。
蝴蝶沒有嘴,不然一定邊吐口水邊罵人。
「可是我夠不著啊?!」倒是沒有說謊,就算是給個梯子她也爬不上去。
眼見蜘蛛收絲越來越緊,裡面的蝴蝶已經不再掙扎了。
鄔鈴有點著急。
一陣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風,徐徐而過。蛛絲呼呼揚揚散了開來,被裹住的斑斕的大蝴蝶扇了扇翅膀,掙扎了幾下,終於飛離了蛛網……
「蝶鬼」一陣亂舞,彷彿是高興得很,直奔了彩蝶而去。
「等等……」一個年青人的聲音傳來。
鄔鈴一怔,好熟悉!
有男子著白衣,說話間已由僕人打開的門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兒,手中拎著一袋葯。
小男孩長得特別好看,大大的眼睛,虎頭虎腦,走到鄔鈴面前,拉起了她的手:「師姐好,我叫南楊。」
「呃……這位鮮肉,雖美貌,但是……智商堪憂啊,我什麼時候成你師姐了。」鄔鈴心道。
「你是我的師姐,師傅說的。」南楊憨憨一笑,「師姐,什麼是智商?」
鄔鈴腦袋上一堆驚嘆號……他能猜到自己想什麼!!!
「嗯,南楊能知道師姐在想什麼?」南楊笑道,「師姐,您還沒告訴我智商是什麼?」
「這個……嗯……你太小,智商還沒長出來呢,大一點再說吧。」鄔鈴笑道。
「嗯,南楊沒長,師姐這麼小肯定也沒長,那師傅有嗎?」南楊一臉誠懇。
鄔鈴黑著臉抬頭來看他師傅,還是很眼熟……
賀連看著鄔鈴一笑,目光深邃:「是我。」說罷也不管鄔鈴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抬頭向正落在牆上的「蝶鬼」道:「拿來吧。」
慢慢飛過來,鄔鈴看清了,一顆漂亮的小小的珠子落在了鄔鈴手上。蝴蝶依依不捨地飛走了……
賀連笑了笑,向房內走去。
「哎呦,天啊,賀連終於出現了,還這麼帥?!」鄔鈴滿眼都是桃花兒,身著宋代人的交領白羅衫,賀連一身讀書人打扮,帥得不要不要的,比之現代裝扮,賀連的宋人打扮更是洒脫自如。這麼長腿,顏值這麼高……鄔鈴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不自覺跟著往屋裡走。
「這是鄔夫人請人去抓的葯。」賀連放下了葯,回手抱起了跟進來的鄔鈴,「這是鄔小姐?」
陳媽是認識賀連的,擦淚道:「盧先生算是害慘了我們夫人,也害慘了我們九小姐。」
「我師父只是告訴鄔夫人,孩子該有的時候就有了,並沒有說是男是女,於家八女一子也沒有算錯,於家的公子已經四歲了。」賀連微微欠身,謙和道,眼光始終在鄔鈴身上。
陳媽一時也說不出什麼,賀連說得沒什麼錯兒。
鄔鈴看著他,伸手去摸他的臉,又馬上拿下手來:「鬍子扎扎,叔叔扎鈴鈴。」
賀連一愣。
陳媽已經抱過鄔鈴來,吹著她的小手,對著賀連面露埋怨之色。
鄔鈴趁著陳媽看自己手的功夫,沖著賀連擠了擠眼睛,得意地一笑。
南楊低聲道:「師姐是成心的,不過……南楊這次為什麼沒猜到師姐想什麼?」
賀連一笑:「你師姐做事情,經常都不經過思考,看不到正常。」
南楊認真地點了點頭。
沒有多留,賀連走時說了一句話,若是將來無去處,便把她送到恩魚堂。
陳媽和鄔鈴一起嗤之以鼻,可惜……鄔鈴知道,終會有那麼一天。
這一天來時,已經是又一個五年以後,這一日是鄔鈴十歲的生辰。
「看我家鈴鈴,生得這樣美……若不是……」已經連著幾日了,鄔夢華只說這一句話。
陳媽抹了抹眼淚,油盡燈枯便是鄔夢華此時的狀態。九年來,日日煎熬,鄔夢華終究是逃不過出身的禁錮,教化的禁錮,在被休棄的歲月里早早熬幹了心力,熬幹了精神。
看著母親這樣的憔悴,鄔鈴無能為力,只能坐在一邊,輕輕用手拍著她。自己時常蹦出來的言行偶爾會嚇到母親,於是鄔夢華更添了擔心,將鄔鈴奇奇怪怪的想法歸結到自己被拋棄的「罪狀」上來……
鄔鈴拉著她:「娘,不要擔心,等您好了,再過五年,就幫鈴鈴張羅人家吧,只要是老實本分的,我都能過得好好的,不用富貴,不用衣食無憂,鈴鈴這麼棒,可以幫著我官人勞作。」
這話其實聽起來還是有點奇怪,但是確實安慰到了鄔夢華:「真好……我的鈴鈴長大了。」在這最後的一絲安慰中,鄔夢華閉上了眼睛。
不會不傷心,是太傷心,鄔鈴來到這一世,第一次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頭暈腦脹,哭得人事不知。
陳媽緊緊抱著鄔鈴,幾次氣都上不來,嘴裡不停念叨:「夫人,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拼了我的老命,將小姐送回於家,看著她長大,將來給她找一個好婆家,您放心。」
喪事在七天後結束了。
於家的人沒有來,甚至包括於碩宜。
不大的小方廳里。
「娘……您還有什麼事放不下是不是?」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鄔夢華」,鄔鈴跪了下來。
她的臉是那樣蒼白而虛幻,一如所有她能見到的所有靈魂。
「原來我的鈴鈴真的不是凡人。」「鄔夢華」無限慈愛,眼中淚光點點,「我一直就說,我的鈴鈴這樣好,這樣懂事,一定不是凡人。」
「娘,鈴鈴只是娘親的女兒。」想要摸摸他娘,但是鄔鈴一樣辦不到,手從空氣中劃過。不過空氣……
「娘親,您還有心愿未了是嗎?那日我看您走了,為何今日還要回來?」鄔鈴輕聲道。
「答應娘一件事。」鄔夢華就算蒼白虛幻到不真實,依舊氣度高矜。
鄔鈴用力看著母親的一顰一笑:難道,娘想要報復於家的人?
鄔夢華眼光中卻都是平和:「答應娘,將來……我的鈴鈴本事再大,也不要再踏進於家的大門,不要找他們尋仇,一切隨他們自己去吧。」
鄔鈴愣了,為什麼?自己有沒有本事報仇不說,總要託付個心愿才正常啊:「為什麼?娘不恨嗎?」
鄔夢華笑了,卻沒有回答:「鈴鈴,拿著這個,這是你我母女一場,娘親最後能為你做的了。」一顆晶彩飽滿的珠子,落在了鄔鈴手上,「收好它,記住,從今以後你和於家半分關係也沒有了,不要去找他們,尤其是你爹。」
一瞬間,鄔鈴似乎明白了。原來原來,母親始終是愛著於碩宜的,就算是他不再要她。
鄔鈴心裡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娘,我不去。」
眼前的鄔夢華開始越來越看不清楚。
「娘親,您是要走了嗎?」鄔鈴站起身,無比緊張。
鄔夢華一直微笑著,沒有再說一句話,一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鄔鈴的視野里。
「您走了嗎?」鄔鈴看著手中光彩耀眼的珠子發了半個時辰的呆,「這是什麼?」
「這是辭塵,辭塵珠。」走進來的人是南楊。
「辭塵珠?」鄔鈴懵懵懂懂。
「嗯。」南楊臉上帶著些猶豫,已是十七歲的少年,雖然眼睛還是大大的,卻已經脫去了小孩子的稚嫩,開始有些稜角,是個極英俊的少年。「師姐將來會明白的,南楊今天來是告訴您,我和師傅就住在西湖南岸,也就是蘇堤徑直走過去的恩魚堂,您收拾收拾可以去了。」南楊說完轉頭就走了。
「鈴鈴,你不能去什麼恩魚堂,你還要給夫人報仇。」聽到他們的對話,陳媽滿臉驚恐。
「奶娘……奶娘您?」鄔鈴被自己的發現驚呆了。她的奶娘一片蒼白之色,額角滿是血污。
伸手,卻什麼也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