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皇商
遠遠看著,安瀾苑與五房的調調一點都不搭,五房廊邊院角的花皆為牡丹之類的富貴花,打理得不錯,便是冬天也很是精神,而這安瀾苑,由外往內看,多是參天古樹,只院子西邊牆角伸出一枝梅花,待得走近,有清幽馥郁的梅花香撲鼻而來,可以想見院中梅花必定不會少,院子簡樸倒還算別緻。
也難怪紅袖想要進去,只看景色,確實是不錯的。
紅袖一心想要進去,不顧小丫鬟的阻攔,還嚷嚷著要讓小丫鬟好看,小丫鬟心中委屈,不知這位什麼紅姨娘,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怎麼的,她們姨娘長年累月不出門,在這國公府里並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可是有國公爺關照著,一應用具都是好的,便是她們這樣的小丫鬟也沒被刁難過。
五房姨娘多,安瀾苑原本就是一片梅林,尋常也有人想要進來瞧瞧,但是只要她們說清楚情況來人便會出去,並沒有這樣硬闖進來的,這大冷天的,誰會想到還有人出來賞景,原本安瀾苑人就不多,今日守門的婆子告了假,才是她們幾個小丫鬟來守門。
「我們羅姨娘是……」
「我管你們姨娘是誰,住在這種地方,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還能麻雀變鳳凰不成。」眼看著時辰漸晚,紅袖有些急。
「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和老姨娘相比?」
聽見略帶威嚴的聲音,紅袖慌忙偏頭看了一眼,待看清只是幾位小姐,不自覺鬆了口氣。
蘇清瑤則是有些不滿,她來就是鎮場子的,哪能什麼話都讓嬤嬤說了。正待說話,嬤嬤的聲音又響起,這些事哪裡能讓小姐來說。
「紅姨娘莫不是忘了,五房規矩,年節不得隨意出院子,紅姨娘已是不守規矩,如今還妄圖闖入安瀾苑,更是犯了大忌。」
紅袖毫不在意,面上帶了些嬌弱之態,楚楚可憐的樣子,「不過是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去安瀾苑看看,這些時日反應大了些,吃不好睡不下,聞著這梅花香方覺好了一點,求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寬容幾分。」
嬤嬤也不惱,聲音洪亮,「姨娘可是覺得在五房過得不好,咱們夫人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對姨娘格外優厚,日日山珍海味伺候著,誰想姨娘還不滿意,如此,姨娘不若再委屈幾月,回頭問問待姨娘誕下孩子能不能回福壽堂伺候著。」
嬤嬤字正腔圓地說著,瞅著別提多正經了。
紅袖連連擺手。
蘇青諾小聲問蘇清瑜,「紅袖不知道羅姨娘嗎?」
蘇清瑜認真想了想,亦悄悄地回答:「我也沒見過羅姨娘,羅姨娘從來都不出院子的,上一次二嬸回來也沒有出院子,只有前些年二叔回來出來過。」
蘇青諾點頭,聽說那位二叔也好幾年不曾回京,這般深居簡出,想來這位姨娘唯一的盼頭也只是兒子了。
兒子在邊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打仗,自己就在院子里孤零零過活,老了也不能享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女子不易,妾室更難。
「呀……!」
一聲驚叫拉回思緒。
紅袖推開小丫鬟,眼看進安瀾苑無望,正準備往回走,卻不想右膝一軟,瞧著就要跌倒在地。
誰也想不到方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人會一個趔趄,往右方倒去,
「姨娘!」
紅袖那一推有些力氣,轉過身走得急,幾個小丫鬟離她幾步遠,此刻下意識朝她撲過去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子朝右側傾斜,徒留一陣香風,安瀾苑的小丫鬟欲哭無淚,這要真是因她們出了亂子,還真可能被賣出去。
紅袖身邊跟著的小丫鬟也很是焦急,夫人吩咐了照顧好紅姨娘,這些天紅姨娘越發不滿足,提出不少要求,夫人一一應了,可想而知這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金貴,否則夫人那樣的性子怎會如此。
而此刻,紅袖心中閃過無數念頭,要是,要是不出來就好了!
但是……
來不及多想,下一秒彷彿有人托住了她。
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形被掩蓋在紅袖的桃紅色披風之下,待紅袖立起來,眾人才瞧見,原是白朮接住了紅袖。
捉著紅袖的手等她站穩,扶牢小丫鬟,白朮默默退到蘇青諾身後,深藏功與名。
紅袖驚魂未定,手擱在肚子上,再也不想放下來,差一點,只差一點點,這個孩子就沒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知道,這一摔孩子十之八.九的可能與她無緣,雖說這個孩子與初時的打算差上許多,但再沒了孩子,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蘇清瑤見不得紅袖這可憐兮兮的樣子,冷哼一聲,「娘親擔憂這孩子不好,處處緊著你,你倒是好,舒服日子過久了,非得給自己找不痛快,趕緊回去讓大夫瞧瞧,若有個什麼,可有你哭的。」
趙嬤嬤沒來得及截住蘇清瑤的話,雖說姨娘也就半個主子,這做小姐的教訓懷有身孕的姨娘,到底是不好,已經有了一個悍名在外的母親,可不能再讓別人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咱們小姐最是心軟,事關孩子,都是為了姨娘好,姨娘還是先回院子讓大夫瞧瞧罷,這安瀾苑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紅袖原本有些恍惚,聞言只略略點頭,回望了眼安瀾苑,思慮再三,還是走了。
眾人瞧著真是戀戀不捨的模樣。
趙嬤嬤像關押犯人一般送紅袖回去,蘇青諾見蘇清瑤該是有事,便說回三房了。
蘇清瑜嘴巴翹得老高,拉住蘇青諾,很是不滿,「七姐姐還沒看錶哥送我的白玉雕像呢!」
「娘親最近忙得很,我出來這麼久,沒人陪逸兒,他該要哭鬧了。」
這借口倒是信手拈來,蘇言逸胖胖乎乎的討人喜歡,只是在福壽堂中坐不住要哭鬧,還輕易不讓別人抱,老夫人初時也是極為喜歡這個大胖孫子,只是每每想要逗弄一番,蘇言逸都會哭鬧不休,老夫人沒耐性,不再心心念念著蘇言逸,柳雲昭也不怎麼帶蘇言逸去福壽堂,正好天冷,讓他在暖炕上翻滾還樂得自在。
蘇清瑜亦是喜歡這大胖小子,想起自己也是做姐姐的人了,立馬和蘇青諾約定好下次去三房與小堂弟玩。
見兩人談妥,蘇清瑤恨不得馬上跑回正房告知娘親,卻還是耐心告誡道:
「往後你們都不準去那個院子,知道了嗎?」
看蘇清瑤一臉嚴肅,兩個小蘿蔔頭認真點頭。
回去的路上,秦嬤嬤方問道:「小姐為何讓白朮……」
小姐年紀雖小,說出來的道理都一套一套的,很多時候都能將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可不能小瞧了去。到底這是三房的事,小姐的性子,確是能不惹麻煩就不惹麻煩,白朮只聽小姐的,若非有小姐吩咐,白朮不會去救紅袖。
「佛雲,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我師父是出家之人,我當然也要向師父看齊。」
唬得秦嬤嬤連連點頭。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她只是回頭的時候,看見了四姐姐和趙嬤嬤都一臉焦急,這焦急,不像是對紅袖,準確來說並不是對著紅袖的孩子,而更像是安瀾苑的那一位,那一瞬間明白,紅袖的孩子,在此時是無所謂的,更重要的是,安瀾苑那一位千萬不能被打擾了,思緒只在一瞬間,白朮倒是迅速得很。
再者,往小了說,她和蘇清瑜兩姐妹關係好,理應互幫互助,往大了說,他們三房與五房,較之二房,確實是親近一些。
回到三房,時辰還早,蘇青諾去正院,遠遠地便聽見蘇言逸的聲音。
丫鬟打起帘子,柳雲昭看見蘇青諾這麼早回來還有點驚訝,趙氏這人性子乖張了些,她家兩個女兒都是好的,她瞧著阿諾與瑜丫頭在一起,那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模樣。
「怎的這般早就回來了?」柳雲昭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閨女,才放心問道。
蘇青諾順勢依偎在柳雲昭身邊,「我想娘親了!」
「想!」蘇言逸在炕上揮舞小手,很是可愛,如今眉目漸顯,倒是可以看得分明,這是三兄弟里長得最像爹爹的。
「姐姐也想逸兒!」親昵地捏捏蘇言逸的鼻子,他已經會嫌棄地躲開了。
「你五嬸那處可好玩?」
聽著蘇青諾的複述,柳雲昭笑著道:「五房搬去那邊的小院之後,我也只去過兩次,剛搬過去還沒來得及收拾齊整,倒是有些清冷,你五嬸是個會過日子的,這院子想來也是不錯,只不知曉會是這般。」
蘇譽是老夫人最寄予厚望的兒子,蘇誠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兒子,當初趙氏要搬去那個離老夫人最遠的院子,老夫人可是死活不同意,到底犟不過小兒子,方允了。
這有什麼會不會過日子的,不都是用錢砸出來的嘛,「娘親,要是咱們將貴人賞賜的物件換成銀子,我也能建一個好大院子,就像俞州的家那麼大,還能添一個大花園。」
晉國公府大則大矣,花園這樣的公共場所,她還真不願意去,總是能碰到無聊的人嘰嘰歪歪。
柳雲昭點點她的眉心,「你可別打御賜之物的主意,娘親告訴你,便是日日收到賞賜,也是比不上你五嬸的。」
蘇青諾好奇,問道:「五嬸真是這麼有錢?」
她對一件事情表示出興趣時,眸子便會突然點亮,柳雲昭失笑,「你這小財迷,可是看娘親沒銀子想去五房做閨女了。」
「怎麼會,我只是好奇五嬸這麼有錢。」稍稍思忖,「嗯,是陪嫁多吧。五嬸娘家肯定很疼愛她,才給了這麼多嫁妝。」
「疼愛……」說到這兒,柳雲昭有些許停頓,「自然,天下哪裡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五房修建院子需要的銀兩不能從公中走,大多是靠你五嬸出力,一則嫁妝多,二則你五嬸是個會經營的,否則這麼多年也只能坐吃山空。」
只五房男主人月俸,還不夠買一隻蛐蛐兒的。
蘇青諾越發好奇,今日只略略看了個大概,五房主子數量與其餘各房相差無幾,可奴僕數量卻是好幾倍,還都各司其職,沒有個空閑的,無他,都伺候動物吶。
再有,那些個珍稀動物難餵養,無不是靠銀子養著,原以為老夫人喜愛幺兒,隨意他大手大腳或是掏出體己貼補,卻不想,五叔是個實打實吃軟飯的。
「五嬸真厲害!」蘇青諾腆著臉繼續問,「五嬸是怎麼經營的啊?」
不知這從小養在深閨的小女兒為何對銀子這般在意,她愛聽這些,便也揀了知道的講與她知曉,「你五嬸的娘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族,雖是商賈之家,如今也是皇商。何況,當今聖上下了旨意,士農工商皆可入仕,這身份也沒什麼可說道。」
蘇青諾知道娘親是在告訴她,不可存有偏見,這倒不會。只是突然明了,難怪二房兩姐妹在蘇清瑜說起自己房裡新得的好物件時,她們總是避之不及,蘇清瑜每每興高采烈地說起,得到的都是不冷不淡的回復。
商人地位低,便是白家那位大哥哥,也是因為當今聖上頒布的指令,商人可入仕,方進了學院打算走科舉的道路,白家雖富有,有錢到底比不上做官有權的。
大梁開國之初,常年戰亂以致民不聊生,是以大肆獎勵農耕,免賦稅免徭役,看起來對農耕經濟毫無貢獻的商人地位極低,若想入仕,只能將後輩過繼出去。
如此過了許多年,方有了這道商人可入仕的聖旨,雖說條件也算苛刻,到底是打開了幾百年來禁錮商人的枷鎖,只是一時之間,依然難以改變商人在民眾心中的末等地位,特別是世家大族,想想以後要與商人同朝為官,便是心中堵得慌。
「娘親,我知道了,五嬸娘家一定和小白家一樣,家裡什麼東西都有,不知道五嬸娘家賣不賣糕點?」
在白家的地界她可是上賓,唯一的遺憾就是,白家賣的都是些玩賞之物卻不能吃。
「確是與白家相差無幾,只皇商可不是做糕點的,多是糧油米面,布匹錦緞,或是胭脂水粉,都得挑選最好的,運進宮裡供貴人所用。」
其實晉國公府當年與趙家聯姻,趙家還不是皇商,當今聖上還未即位,也就是說還未頒布商人可入仕的旨意,國公府受了不少的嘲笑,都說是國公府窮得揭不開鍋了,方娶了商賈之女,沒瞧見那沉沉的十里紅妝,可把滿溯京城的人都給看呆了。
及至趙氏慢慢成了皇商,后又宣布可入仕,百姓們才道原是嫁個女兒得了個天大的喜事,可不是晉國公府與趙氏一族沆瀣一氣,原來晉國公府已經可以左右聖意,一時嘩然。
說笑著,時間過得很快,用了午膳蘇青諾便回了青溪苑。
她睡覺不喜歡旁人在屋子裡待著,幾人陸續退下,白朮卻是反常,午休時間,卻是整理了書架又去規整書桌,她是個沉悶的性子,從來只做事不愛說話,乾脆利落,今日倒是磨磨蹭蹭起來,這不明擺著告訴別人有事嘛。
看著她手中不停,忙碌的樣子,蘇青諾好笑道:「白朮,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儘管告狀,小姐我幫你欺負回去!」
白朮左右看看,才發現只剩自己一人了,方停下來到蘇青諾邊上,開口道:「小姐,奴婢剛才扶著紅姨娘,覺著她脈象有些不對勁。」
蘇青諾也不打趣她了,「如何不對勁?」
白朮仔細回想,確認無誤,道:「她……這段時日該是心肺虛損,神不守舍,是驚悸之症。」
難怪氣色差得很,按理說做了姨娘,她心愿得償,該是開心才是,又聞五嬸一日三餐都好吃好喝供著,何以有如此癥狀。
不過白朮倒是每每給她許多驚喜,這丫頭是大哥為她找來的,若是一般的丫鬟,哪裡會武,這個沉默不語的丫鬟,周旋三五個丫鬟婆子不在話下,當然,莫凌瀟那樣,所謂根骨極佳還從小習武的例外。
看寶貝一樣瞅著白朮,直到她渾身不自在,才回了神。
話說回來,這是三房的事,著實輪不到他人置喙。
「這事便這樣,自有五嬸做主,別和其餘人說。」接著又加了一句,「嗯,若是大哥問起,便如實說吧。」
雖是內宅之事,但之前紅袖添香那事蹊蹺,大哥不與她說,她也知道,這事牽扯甚廣,並非普通后宅爭風吃醋,雖則為安撫人心,隱約透漏出紅袖添香二人是為著爭姨娘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