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68
顏歡歡痛暈過去了。
這時候,暈過去反倒是舒服的,卻把身旁人急壞了,皇上二話不說就地傳太醫,顧及還躲在屏風后的福安,情急之下將徐皇后趕了出去,態度冷淡得她心驚膽顫,亦覺憋屈一一在自己宮殿被趕出去,雖然還有別的房間和正廳可以歇息,但皇上的訓斥,依然使她臉臊得發燙難受。
徐皇后一走,福安就走出來了,聽見貴妃腹疼,連自己滿臉淚的難過委屈都拋到腦後去,著急:「父皇,貴妃怎麼了?可是,可是被……」母后氣到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愧疚得五臟六腑都在抽疼。
「別慌,」
皇上豈會不慌,只是在孩子面前,得把場子鎮住了:「朕已經傳太醫了。」
他本就喜怒不形於色,這下雖然內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化身昏君大喝一聲讓太醫立刻出現在面前,可臉上還是鎮定非常。福安仰臉看了看父皇,走至被平放在木榻上的貴妃跟前,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在臉頰上蹭了蹭,小聲祈求佛祖:「貴妃姐姐千萬不能有事……」
她聲音太小,皇上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若是此刻顏歡歡有知覺,怕是以為自己病危得命懸一線了。
幸好,疼沒多久,太醫還沒到,她就醒轉過來了,腹部的疼痛也在減弱,她一睜眼,入目便是哭花了小臉的福安。
把她嚇的,心想別是死了又活過來吧。
「別哭了。」
她剛想支著榻坐起來,還沒發力,就被皇上按回榻上,聲音平淡卻不容異議:「躺著等太醫來。」
她抬眸睞他一眼,別人看不出來,她卻是看得明白,他著急且擔憂,眉頭緊皺得比批閱上書邊疆蠻子蠢蠢欲動的奏章時還深,五秒里抿了兩次薄唇,細節里流露出強烈的焦躁。她捉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強忍疼痛扯出一個艱難的微笑,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皇上不必擔憂,應該只是吃壞肚子了。」
「御膳房的人……」
「不不不,」顏歡歡截住皇上要追責宮人的話頭:「是我把溯兒那一碗的冰粉也吃掉了。」
……
房間里,瀰漫開來一股尷尬的氣氛。
皇上極會為心上人找理由開脫,他蹙眉:「溯兒不該縱容你的,當時就該制止。」
「咳,他制止過了。」
她還把整碗冰粉舉起來讓趙溯試試夠不夠得著,氣得他拉起福安的手說不要跟母妃好了,福安夾在兩人中間,為難地把自己那一份讓給皇弟,倒讓趙溯更氣了。
兩人一時相對而無言。
「你……」皇上語重心長:「要控制你自己。」
顏歡歡癱在榻上,一言不發,好想要止痛藥。
雖然太醫來得很快,但她也沒高興多少,不能立刻止痛,煎藥需時,且葯苦是免不了的,她撇一眼跪於下首的熟臉孔,懨懨伸出玉腕:「秦太醫,又是你。」
「臣惶恐。」
對這熟稔的語氣,秦太醫怕皇上多想,把頭垂得低低的,只用心把脈。
皇上倒沒想到吃醋上去,一門心思都在擔心她的身體,雖然她說只是吃壞了肚子,但萬一是別的問題呢?一日沒得到太醫的確切答覆,他高懸著的心就一刻都放不下來。
皇帝這態度,秦太醫自然小心再小心,生怕錯過一下脈搏。
只是診著診著,他臉色就變了。
太醫臉色一變,皇上心臟跟著一揪,要不是這人生性沉穩,早就箭步上前揪起他領口咆哮了,他面沉如水,卻忍不住追問:「貴妃早上用多了兩碗冰粉,可是這個原因?」
「……」秦太醫神色微妙:「皇上,貴妃娘娘的身子沒有大礙,不過要遠離性涼之物一段時日了……臣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早,若不是娘娘一氣兒用了兩碗冰粉,怕是會晚一些才發現。」
坐在床上的顏歡歡微怔,倒也在意料之內。
他倆行房頻密,也沒特意避孕,五年沒懷上,已經很不尋常了,只是一直沒往心裡去一一太早懷二胎,對老大來說很不公平,皇子能被親娘寵愛的年日本就比百姓貴族都短暫得多,還要急不可耐地生個二胎出來分親娘的注意力,怕是兩個都照顧不好。
秦太醫此話一出,滿室俱驚。
還是福安最先反應過來,她破涕為笑,拍手稱快:「貴妃沒事就好,原來是有弟弟了!」
「我倒希望是個妹妹,」顏歡歡不執著多個『兒子』的保障:「不過是男是女也不是我能決定得了,從我肚皮里生下來的,就是塊叉燒我也得寵著,哎。」
福安訕笑,以為自己說了不討喜的話,垂首道歉:「母后只讓我說弟弟,我以為貴妃也喜歡,貴妃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就說妹妹。」
……
無形補刀,最為致命。
一下子把皇上的興頭沖淡了一半,雖然如此,賞賜卻是只多不少,他在金銀珠寶上向來大方,一室宮人都高高興興地領了賞。福安則由另一道門送去御花園,當作沒來過翊坤宮。外頭想等著貴妃急病『壞消息』的徐皇后等來了這個『好消息』,差點氣軟了腿。可是氣歸氣,即使她多麼想順著皇上的話躲進卧室裝死,她的規矩還是催使著她撐起體面的笑臉,迎進來。
「本宮在外邊剛得知喜訊,幸而貴妃身子沒大礙,好好養身子,為皇上開枝散葉。」
真不愧是皇后。
這時顏歡歡無暇氣她,她又在外邊強行冷靜了一會,進來時面上已是溫柔賢淑的笑,一點咬牙切齒的跡象也無,彷佛真心實意地為她道喜,還有些許長輩做派。
只是皇上還記住她對女兒的另一面,這下便是如何得體,也止不住厭惡。
他淡聲應道:「貴妃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了,不宜在外耽擱,朕與她回去長樂宮,福安繼續養在翊坤宮,但朕希望皇后時刻謹記自己說過的話,如若記不住,也該下想想如何為人娘親,勿要朕一再為此事掛心。」
回去長樂宮?
好一個『回去』,徐皇后聽在耳際,苦進心底,貴妃又懷上了,看皇上的態度,怕是好一陣子都不會讓她侍寢了。想到這裡,能不能帶走福安就不再重要了,她垂首應是后便退了出去,不再自討沒趣。
待顏歡歡疼痛稍為褪去,皇上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翊坤宮。
早上沒吃到冰粉,想去維護妹妹和娘親,卻被無情拒絕只能留守長樂宮的趙溯,等了又等,卻等來了自己多了個弟弟妹妹的消息。他呆了一下午,到第二天,才對著被免了請安的母妃語重心長地說:「娘親,我們要開始準備了。」
「準備什麼?早膳?我吩咐過了。」
「不是,娘親,」趙溯白她一眼:「你可長點心吧。」
……
「我怎麼了就!」
被親兒子用看傻白甜的目光,恨鐵不成鋼地巡視了一遍,顏歡歡頓覺有理無處呻冤:「你今天不把話說明白,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趙溯亦沒打算賣關子,見她急了,便解釋:「娘親現在已經居於貴妃的高位,辦事方便,可以適時費點錢財,打探秘方。」
「什麼秘方,養顏還是長生?我看上去老了嗎?」她微驚。
「不是,」趙溯痛心疾首:「還要我說得這般明白!當然是生兒子的秘方。」
……
顏歡歡沉默片刻,換了種目光來審視自己生養的兒子,她從沒刻意教過他后宅里的事情,待他成家后再教不遲。沒料到他想起事情來,倒比她還會宮鬥了,這時還操心起她的肚子來,說不感動是假的,但說感動吧,也很微妙:「兒啊,你哪裡學來的,你想有弟弟嗎?我倒更想多個可愛的女兒。」
「是弟弟還是妹妹,我倒是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娘親。雖然有我在,我會盡所能成為最優秀的人選,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我患病夭折,我不在娘親身邊,娘親總得有個依靠,妹妹雖好,皇子卻是真正的依靠。」
趙溯的邏輯,完全符合大晉的規矩。
他不敵視女性,對異母妹妹愛護有加,但切身地為娘親設想,生怕遺漏了哪一個微小的細節,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死為前提,一本認真地為他死後,娘親的『依靠』操心。
這些,顏歡歡沒教過他,皇上也不可能跟他說這種事情。
他到底在哪裡學來的?
顏歡歡斂起笑意,溯兒向來不與其他宮妃親近,也沒有被攛掇的可能,而且對其他宮妃來說,『生子秘方』是真實存在的,巴不得她生女兒。恐怕,這是他背地裡想為不長心的娘親籌備的,提醒她,想她好好宮斗,不要浪了。
雖然有點微妙,也挺好笑,不過面對兒子的一番心意,她終於認真發揮了一次演技,忍住了笑意,將滿臉認真的溯兒拉進懷裡。
「溯兒,娘親愛你」
古人說愛,有華麗的詞藻,浪漫的比喻。
顏歡歡懂得不多,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個落在額頭上的吻:「現在懷著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以後我也會給他同等的愛,不管他是男是女,還是一團肉,他於我托生在世上,我便有責任不問條件地愛他。溯兒為我著想,我很高興也很感動,但不必想辦法用外力去改變這件事了。」
「娘親……」趙溯臊紅了臉。
「乖一點,答應我。」
見兒子頷首,並非敷衍,顏歡歡才長吁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