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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見他依舊跪著裝聾作啞,於是再訓:「老爺說你:孽子!你不要臉,也得想一想你大哥才是!你大哥才十三歲上便中了秀才,自秀才而舉人,而進士!我不求你和你大哥一樣出息,也不敢指望你光宗耀祖,但你也不能總拖你大哥的後腿!我溫家也丟不起這個人!若是你此番鬧出人命來,我叫你也活不成!」

鳳樓自小到大,因為淘氣被打罵也就罷了,還要時常被拿來與兄長們比較,心裡早就膩味透了,加上老岳的這一口唾沫,就再也忍不得了,瞧這情形,橫豎一頓打是逃不脫的,因嬉皮笑臉道:「當我稀罕么?前年他認了王閣老的八姨娘做義母,去年王閣老壞了事,又趕著投到李中堂的門下,和李中堂門下的奴才稱兄道弟。這樣的官,我卻不稀罕。」

「你!你!你!」溫老爺手指點了他幾下,忽地頓住,只覺得眼冒金星,往前便是一栽,早已躲進內間的姨娘急急出來扶住,一個為他撫心口;一個慌裡慌張地叫人去請大夫,又倒了熱茶往他口中灌。

老岳勸鳳樓道:「五爺少說幾句罷!」又去攙住溫老爺的臂膀,口中勸道道,「老爺早些安置罷,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不遲。至於五爺搶人打人這事兒,在老奴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天派人送去銀錢好生安撫,銀子多多的給他,叫他再張羅一門親事便是……五爺自小便淘氣,老爺還不知道他?若是為了這些許小事氣壞了——」

溫老爺順了一口氣,冷笑說:「給我打!給我把這孽障打死!」

老岳勸:「老爺也要想一想老太太才是……」

溫老爺豎眉冷目:「將他打死了,我自會去老太太那裡請罪,你只管給我打!」

老岳搓著手,還要再說幾句軟話替跪在眼前的鳳樓描補描補,溫老爺早已看出他的心思,當即冷笑道:「我曉得,你把你兒子塞到他跟前去當差,你也就一心一意地為你那兒子鋪起路來了,只是我勸你莫要看走了眼!他連我這個父親都沒放在眼裡,未必就曉得感激你父子兩個!」

老岳唬得撲通一跪,口中辯稱:「老爺言重了,老奴不敢當!」再一招手,喚來門外候著的幾個家丁。這些人都是打人打熟了的,也不用教,三下五除二,就把鳳樓緊緊綁好按倒在地,拎了板子來往他身上招呼。

打了幾下,老岳悄悄給這些人使眼色,誰料今天溫老爺的老眼格外靈光,恰巧就瞧見了,心下更是生氣,大喝一聲「滾開」,搶了板子親自來打。

鳳樓咬緊牙關,就是不吭一聲,溫老爺氣極,一根板子上下翻飛,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因他板子一下比一下重,不過一會兒工夫,鳳樓身上的幾重衣衫俱被血水浸透。他今天偏咬緊牙關,既不求饒,也不呻-吟示弱。

溫老爺見兒子這副油鹽不進的混賬嘴臉,心中愈發來氣,板子竟打得脫手,也不要人幫,自己撿起來,趁喘氣的當兒,吩咐下面的人道:「把他小燈鎮搶來的那女孩兒給人家送還回去!」又罵,「我溫言醒怎麼會生出你這種荒淫無恥、窮凶極惡的兒子來!」

鳳樓已然半暈,聞言從地上慢慢抬頭,勉力跪直身子,伏在父親腳下,恭敬道:「……只恐為時已晚,兒子與她已有了夫妻之實……若是再送還回去,兒子的顏面何存?便是她,將來又如何立足做人?」喘了一喘,又冷笑,「父親送兒子這八字考語……可見心是偏得太過了,兒子斷不敢受。」

溫老爺雙目圓睜,不發一言,舉起板子接著再打。老岳眼見著要鬧出人命,也不怕吃掛落了,上前死死抱住溫老爺的老腰,苦勸道:「老爺!老爺!不能再打了!天是一天比一天熱了,傷難養!早些年時常與咱們府有走動的孫家的事情,老爺不是也聽說過的?那一年,孫家少爺為了和外地來的富紳爭搶那間什麼館兒里的兔兒爺,失手打傷了人。回家后被孫家老爺一頓毒打,後來冒了一場風寒,就此一命嗚呼了!這幾年那孫老爺不是想兒子都想得半瘋了?老爺呀,你聽老奴一句勸!若失手打死了五爺,老太太是上了年紀的人,怎麼禁得起?!」

苦勸了半日,見溫老爺手上緩了一緩,似乎有所鬆動,忙又吩咐諸人:「快把五爺扶回去!」

溫老爺把手中的棍棒一丟,長嘆一聲,落下兩行老淚:「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我總有一日要死在這孽障手中!」

岳鳴等一眾小廝早已聚在門口候著,見鳳樓被架出去,個個唬得魂飛魄散,急忙上前扶住,又忙著叫人去請大夫來。忙亂間,小廝水生問:「五爺今晚去哪裡?」

鳳樓咬牙哼哼道:「你娘的,這也要問!今天是爺的大好日子,自然是去新房!」

水生忙應了一個是,轉眼看見岳鳴在幸災樂禍地暗自撇嘴,眼珠子轉了一轉,嗤地就笑了一聲出來,鳳樓不悅,斜眼睨他,要不是渾身傷痛,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水生道:「我忽然想起來一個笑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鳳樓呻-吟著,有氣無力地喝罵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水生便說道:「我覺著岳鳴的名字甚是有趣,和咱們三姨娘的閨名……」覷了覷鳳樓的臉色,縮著脖子笑說,「一個月喚,一個岳鳴,聽上去,竟像是……像是一家子人似的……」他本來想說像是一對兒似的,眼珠子又轉了一轉,改口說成像是一家子人。

果然,這話未說完,鳳樓便已勃然發作,斷喝道:「扯你娘的淡!她的名字豈是你能掛在嘴上的!」把水生喝罵的啞口無言后,轉而吩咐岳鳴道,「你明天起把名字改了。」

岳鳴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道:「那感情好,求五爺給我改個姓名,要是能讓我做五爺的乾兒子,從此改姓溫,那就更好了。」

鳳樓倒笑了,上下看了他一眼,道:「名字不必改了,鳴字挺好。至於姓氏,雞或鳥你任選一個。」

岳鳴目瞪口呆,水生掩嘴吃吃偷笑,轉眼被鳳樓又喝了一聲:「你娘的笑什麼笑!給我滾蛋!」

月喚在新房內枯坐許久,歪在新床的錦被上打起了瞌睡,因為今天累得很了,竟然打起了呼嚕。幾個丫鬟婆子看她竟然還能睡得著,不由得小聲偷笑。本來因為是搶回來的人,起初還擔心她會咬舌上吊以頭撞牆,又怕她哭喊咒罵滿地打滾,誰料竟是這麼個滿不在乎的模樣。

半響,猜測五爺差不多也快要回來了,便上前去將她喚醒,連倒了幾杯淡茶給她。茶喝下肚,精神來了,心神也定下來了,肚子卻餓得不行。茶喝得越多,肚子越是餓得厲害,實在受不了,就伸頭看桌案上有無吃食。

桌上有酒有茶,也有四色精緻點心,點心皮都染成了紅色,看著喜慶,卻令人倒胃口。從早到晚,只吃了六隻湯圓,肚子早就餓癟了,要是能吃上幾口熱食就好了。

一個管事模樣的婆子看她伸著腦袋四處看,又聽得她肚子里的咕咕聲,便曉得她必是肚餓了,因問:「姨娘可要用些點心墊墊?」看看外頭的天色,嘀咕道,「那幫子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五爺回來。」

月喚鄭重向那婆子說道:「我有名字,叫做月喚。你喚我名字,不要叫我姨娘。」

那婆子好笑:「姨娘既已嫁給了咱們五爺,便要以婆家的規矩來稱呼了;再則,咱們伺候人的,哪裡能夠喚主人家的名字?叫人聽見了,豈不要笑咱們家沒有規矩?」到桌案上挑了一盤點心,捧過來道,「姨娘要不先用些糕點墊墊肚子?」

月喚固執地搖頭,說道:「我有名字,叫月喚。你不喚我名字,我便不睬你。」

那婆子拿她無法,也因為年紀大了,在溫家頗有些體面,便笑道:「曉得了,三……月,新娘子……」看她皺眉,忙又改口,「月喚,來,先用些點心。」

她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轉眼又搖頭道:「我心裡難過得很,不想吃這些又甜又乾的東西,可有熱飯菜?」

婆子和身旁的丫環對視了一眼:這月喚姨娘倒有趣,非但不哭天喊地,竟然還有心情吃喝,可見是個心大的。

丫環道:「今天咱們這裡亂糟糟的,現做是來不及了,外院正在擺酒席,鍋灶支了好幾口,熱飯菜必定有的,我去外頭挑一些精細的端回來便是。」

婆子叮囑道:「你快去快回。」

另一個小丫環插口道:「李大娘的屋子裡不是用小火爐燜著一鍋紅燜鳳爪么,來去也就幾步路,豈不比去外院要更便宜?」

李大娘便笑道:「你個狗鼻子,連我燜的什麼都能聞出來。我這兩天上火牙疼,大鍋飯我吃不大動,只得自己開小灶,正好又饞雞爪子了,就叫兒媳婦給紅燜了一鍋。」回頭吩咐那要出門的丫環,「靜好,你跟倩惜去我屋子裡,跟我家老三媳婦兒說,就說我說的,把那一鍋紅燜鳳爪和鴨肫粥端來給咱們……咱們新娘子吃。」

新娘子餓了一天,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了,「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而那些日本老男人就不同了,這些人大都是派往中國的管理層,來赤羽喝喝酒,與客戶或是同僚談談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他們也大都不喝包含在自助餐內的廉價清酒與各式花哨飲料,而是會開些另外收費的燒酒等;而點的菜則更要讓人吃驚,花了同樣的189元的自助餐的錢,可能只點一些鹽水煮毛豆、納豆、涼拌裙帶菜、蔬菜色拉等下酒小菜,一桌人喝喝酒,說說話,當中吃點生魚片、天婦羅,最後再來碗拉麵或炒飯墊底,作為一個經營餐館、追逐利益的商人來說,怎麼會不喜歡不奉承這樣的客人?

居酒屋的客人成百上千,其中以中老年的男客居多,每一個老男人穿戴得大同小異,西裝筆挺,深色領帶,頭髮多少不論,都梳得一絲不亂,談吐彬彬有禮。美代見著客人,連一秒也不用猶豫就能叫出客人的名字,記起那人的飲食習慣,諸如山本吃天婦羅不要南瓜嘍,島田吃生魚片要雙份芥末嘍之類的。

五月對此一直心存納悶,不明白美代的記性為什麼會這麼好。直到有一次,她撿到了美代那個忘在更衣室的迷你筆記本才明了。

她起初不知道筆記本是誰的,隨手翻開看了看,認出是美代的字,上面每一張都寫著些日本人的姓名,諸如:山口,五十歲左右,住友商社取締役,矮胖,雙下巴,下巴上有粒黑痣,痣上有根紅色毛髮。這行文字的旁邊畫著一張人臉,畫像拙劣,猶如出自幼兒園小朋友之手,但是面龐上的特點卻都羅列得一清二楚;還有就是:佐久間英昭,四十二歲,禿頂,四眼,眼球微微凸出,說話有點結巴,不能吃辣,色拉不要千島醬。自然,旁邊也有一副同樣令人不敢恭維的畫像。

五月恍然悟之,心中嘆之服之,於是也找了個小本子,每天把問來的客人的名字特徵都悄悄地記下來。一段時間下來,她也能毫不猶豫地叫出許多客人的名字來了,哪怕客人同她並不熟悉,但既然她能叫得出名字,客人也就報之以微笑,親切之感也就在顧客與小服務員之間油然而生,這樣一來,即便上錯了菜,犯了一點點的小錯,客人也不好意思為難她。偶爾聽她日語說錯,還有人會要來紙筆,給她耐心講解錯在何處,又該如何糾正等。

她發現不但她自己,所有的女孩子們幾乎都有這樣專門用來記客人信息的工作手冊。對於來到赤羽的客人們來說,一進店家的大門,每一個女孩子都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飲食習慣,心裡自然也就生出賓至如歸之感了,再加上美艷的媽媽桑美代,這樣的一家店,想不紅火都難。

赤羽居酒屋會根據當天來店消費的人數發放獎金,十五元至五十元不等。客人越多,獎金越多。獎金不是月結,而是日結。對此五月深感滿意,這是在在上一家中餐館上班時想也不敢想的。

每天打烊之前,有希子和久美子會到收銀台與收銀員統計當天來店人數。每每還差兩三個人才到最高一級五十元的獎金時,她們兩個就會招呼幾個長得漂亮的,在客人中比較有人氣的服務員紛紛給自己相熟的客人打電話:「喂,是杉本桑嗎?能否方便來咱們店裡一下?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最近怎麼不露面了?不方便,不要嘛,大家都很想你呢!快點來吧,快來快來!多晚也等你——」後面拖著長長的、嬌聲嬌氣的尾音。

「喂,是柏樹桑嗎?方不方便來?美代桑說想你了,問你這幾天怎麼沒來——哈哈不好意思,的確還差幾個人就能發獎金了,方不方便來?等我發了獎金請你吃冰淇淋哦!快來嘛——」都是媽媽桑美代教出來的,後面拖著的長長的、嬌聲嬌氣的尾音也都是一模一樣的。

給服務員女孩子們留電話的日本客人大都是單身赴任的中年孤獨寂寞老大叔,被年輕女孩子惦記著,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哪裡還能拒絕女孩子們的邀請?即便已經吃過晚飯,爬上床了,真的不想再動了,但這些人還是會勉為其難地、甚至有些喜滋滋地爬起來,為了別人能夠多領十幾二十元的獎金而趕到赤羽居酒屋來。

於是杉本來了,柏樹也來了。喝上兩杯酒,點個鹽水煮毛豆,和一幫子閑下來的女孩子們說說笑笑,付個自助餐的價錢,再被一群女孩子們簇擁著送到門外,被她們叮囑一聲「出門小心哦,做個好夢哦——」

女孩子們的獎金到了手,山本與柏樹們心滿意足,皆大歡喜。

媽媽桑美代從不阻攔服務員們與客人們說笑,反而鼓勵大家去與客人喝酒,喝完了再慫恿客人開,這一點的作風倒與日式酒吧很相似。

而若是客人過生日時更不得了,服務員們與美代都齊聚到壽星這一桌,簇擁著壽星唱生日快樂歌,其後共同飲酒慶祝。若是美代中意的客人,還有可能得以與美代喝上一杯交杯酒。而女孩子們很少有喜歡喝燒酒威士忌的,於是為了她們,得再開一兩瓶梅酒。客人們有了面子,居酒屋得了裡子。又是皆大歡喜。

比起蹭客人的酒喝以及慫恿客人開酒,五月更願意與他們聊天說話。她現在剛憑著那一本標準日本語學會五十音圖以及讀寫假名,現下也只能幾句簡單的日常對話,會幾句「你從哪裡來?做什麼工作」這種程度的簡單日語。

她上學時喜歡看些言情武俠,加上家裡那些使人煩心的事情,因此總無法把全部心思放在讀書學習上,還因為討厭英語老師,和老師說過「我才不喜歡學英語呢」這種話,老師當時也回了她一句「你不喜歡英語,英語也不喜歡你」。此時再想想,她說的話未免太傻,而那老師說的話也有些賭氣似的。但不知為什麼,現在工作了,反而覺得學習外語竟然很有趣。

大體而言,不管是西餐中餐日料,只要是餐廳,一般包吃包住,周休一天是標配。她現在就住在居酒屋為女孩子們提供的宿舍內,每晚夜市結束,深夜回到住處時,迎來送往,端了一天盤碗的女孩子們都已累得筋疲力盡,洗漱完畢后倒頭就睡,她卻會打開夾在床柱上的迷你小檯燈,從枕頭下摸出那本《標準日本語》來翻一翻。她覺得其實真有興趣學的話,日語也並不難,再加上日語與中文有許多共通的漢字,使人覺得親切,從心理上就不會太排斥。

領班洋子前兩天和她感慨過:英語是越學越簡單,日語卻是越學越難;英語是哭著進去,笑著出來;日語是笑著進去,哭著出來。她聽了這話后,附和著作出吃驚狀,但其實洋子的這些心得,她這個階段還並不能夠體會到。

她在居酒屋的工作已經穩定了下來,一領了工資,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銀行往家中打錢,自己一分錢也沒有藏私,連獎金也都全都打了回去。前面因為失業了一段時間,被爸爸沒有少抱怨嘮叨,這次往家中打錢后,爸爸對她曾經失業而沒能持續往家裡匯錢一事也就絕口不提了,看得出他對這個月的金額非常滿意。

她現在每天憑著興趣背幾個日語單詞,雖然不知道會了日語以後又能怎麼樣,不知道自己的服務員生涯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不知自己的出路在哪裡,但心底卻會因為學習到一些東西而生出一些簡單的、純粹的快樂。

因為她比同期招進來的女孩子日語學習的快,因此就比別人多出一份從容來。每天開市前,同期的女孩子們還在嘀嘀咕咕地臨陣磨槍,想著怎麼應付學習會上久美子和有希子的考查時,她卻可以輕鬆自如和前輩女孩子們一起嘰嘰喳喳地說笑,而美代也對她似乎頗為中意,早早地就叫久美子分給她兩張檯子叫她負責。總之這一段時間,家人對她滿意,她也覺得目前的狀態著實不賴。

而表姐,她自那次面試之後,電話倒是時不時會打,面,卻是沒有再見到過了,直到她在赤羽工作了近兩個月的時候,才在樓上的酒吧里與表姐偶遇。

小阿姨也看出這個小孩子所說出來的話並不像是大人教出來的,乃是源自骨頭裡的一種惡意與無畏無懼。鍾家人誰她都不怕,唯獨顧忌這個小小的、才四歲的七月。也悄悄向鍾爸爸吹過幾次枕頭風,但鍾爸爸卻有點不太相信她,以為她是厭惡自己的孩子,所以想法設法地挑撥離間自己和女兒的感情。枕頭風沒吹成,那以後,七月的那張小嘴裡說出來的話更惡毒、令人更難堪。

又有一次,那個阿姨過來找鍾爸爸,鍾爸爸恰巧不在家,阿姨不走,就坐在爸爸的房間里等著。鍾家兩夫妻已分居了很久,鍾媽媽帶著五月和七月一個房間,鍾爸爸獨居。

小阿姨等了好一會,實在受不了七月的眼光,終於起身要走,站起來后,卻發現椅墊被染紅了一片,心裡不禁暗暗叫苦,來了例假,卻又太過大意。正想偷偷溜走時,小七月眼尖,早已經看見了,她指著椅墊上的那塊紅色污跡,撇著小嘴,極盡鄙夷地和那個阿姨說:「你看,你臟死了,你把我媽媽織的椅墊都弄髒了。你這個人,噁心死了,下次別來我家了。」

那個阿姨雖然臉皮不薄,但卻在那一天被一個四歲的孩子給羞辱到了。鍾爸爸回家時,正好看到小情人拎著椅墊,哭著跑出鍾家門,於是連忙去追她,問她怎麼回事。他的小情人紅著眼睛,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鍾爸爸就以為小情人受了老婆的氣,於是哄勸情人:「你有什麼委屈都和我說!我去叫她給你賠禮道歉,要是她再敢給你氣受,我今晚拎刀子殺了她。」

五月出來找七月,正好就聽見爸爸安撫情人所說的那句「今晚就拎刀子殺了她」的那句話,才七歲的孩子,已經敏感得不像話,每天都活在戰戰兢兢之中,對於無意中聽來的這句話,心裡恐懼得無以復加,恐怕媽媽真的被殺,於是悄悄地和媽媽說:「爸爸在和阿姨說晚上要殺你。」說完了,心裡卻又有些隱隱的後悔。

她恐怕有一天媽媽要棄自己姐妹而去,於是得了機會就拐彎抹角地說爸爸的好話,希望媽媽能夠多看到爸爸好的一面,並以為這樣就能夠留住媽媽。比如,她說:「媽媽,你有沒有發現,隔壁三叔總是要罵人,咱們爸爸從來不愛罵人。」

媽媽就冷笑一聲,說:「你爸爸不愛罵人不假,他只愛打人。我要是能打過他,我也不用罵人。」

她無言以對,囁嚅著說:「我同學張小山的爸爸也打他媽媽的。」過幾天,又對媽媽說,「爸爸是個很孝順的人,對奶奶真好,奶奶生日時,他還給奶奶磕頭了呢。」說完,心裡卻又想,爸爸打人明明是不對的,我說這些幹什麼呢?為了留下媽媽,讓媽媽一輩子都逆來順受嗎?於是就惱恨自己,覺得自己無恥又可悲。

媽媽哪裡曉得她心裡千迴百轉的那些念頭?只是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說:「打老婆的愚孝男人,你長大后,可千萬要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不能被他這樣的男人給騙了。」結果就是,她越說爸爸的好話,媽媽就越是反感。

她和妹妹七月都在用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極力地維護著這個家,使這個家不致破裂,但命運對她們姐妹,卻從沒有過眷顧的時候。

在她告訴媽媽這句話后,媽媽冷笑復冷笑:「果然,我就知道早晚要死在他手裡。他終於等不及了。」

然後,她就看見媽媽悄悄地理衣服,收拾包袱,心裡害怕,就問媽媽:「媽媽,你在幹什麼?」

媽媽瞟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幹什麼。」

那一天,她心神不定地領著妹妹去上學,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中午放學回家吃飯,媽媽還在,而且和顏悅色,沒看出任何的變化,一切如常。她想:也許是我多心了,爸爸並不會殺掉媽媽,媽媽也並不會跑掉。

傍晚再放學回家后,家中空無一人,媽媽不在,爸爸也不知去了哪裡。她在門口找到鑰匙,進了家門,叫七月自己去玩兒,她去做飯。晚飯做好,和七月坐在飯桌前等了很久,卻只等來爛醉的爸爸。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半個月後,媽媽始終沒有回來。爸爸去外婆家以及所有的親戚家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五月和七月就明白了,這一次,媽媽大約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媽媽走後,小阿姨搬了過來,和爸爸明鋪暗蓋做起了半路夫妻。而這個時候,飯店的合約也到了期,飯店的房東早就眼紅鐘家飯店的生意,因此不願意再和鍾家續簽,鍾爸爸只好四處再找合適的地方重新開飯店。一時之間,總也找不到合適的鋪面,小阿姨就鼓動爸爸拿錢出去放貸吃利息。

鍾爸爸對小情人的話言聽計從,就把手中的存款通過小情人借了出去。因為利息比存在銀行里高出很多,鍾爸爸起初還沾沾自喜。但是利息還沒拿到手,小情人就偷偷跑了,就像當初五月的媽媽那樣。鍾爸爸借出去的那筆錢,因為連被借給了誰都不知道,不用說,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鍾爸爸人財兩空,實在琢磨不透自己為什麼會背到這種地步。他自己名聲壞透,親戚們那裡錢肯定是借不到了,沒有本錢,店面也就不用去找了,找到也沒錢開。他自那以後一蹶不振,開始在家裡酗酒,醉了酒後就打人罵人。那個時候,家裡的擔子幾乎都落到了七歲的五月的肩頭上。

鍾家奶奶原本看不上兒媳婦,即便兒子被騙后,她還以為憑自家兒子的手藝與本事,想找什麼樣的就找什麼樣的,到時姑娘們還不排成隊由著自己挑?誰知一等再等,卻沒人前來說媒,她坐不住了,就四處放話,托媒人留意。人家一聽說她兒子這種條件,還帶著兩個拖油瓶過日子,都對她連連搖頭;即便有介紹的,也大都是身有殘疾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腦子不正常的,亦或是那種名揚千里的不正經女人。鍾家奶奶這下才傻了眼。

阿娘嘴裡笑說:「啊喲,又胡說八道,先不說我兒子孫子一堆;哪家有阿娘跟著孫女兒出門子、叫孫女兒養老的道理?你日後要是捨不得你阿娘我,多回娘家來看我也就是了。」

阿娘雖笑嗔了她一番,想想一手帶大的孫女兒對自己如同貼身的小棉襖一樣的貼心孝順,心裡說不出的得意,也是熨帖得不得了。

誰料這門一家子人都滿意的親事竟然出了了岔子。怪就怪她娘太愛管閑事。

話說那一天晌午,吃好午飯,洗刷好鍋碗,她洗了頭,摘了一捧櫻桃,坐在豆角架下一面吃一面晾頭髮,花點子貓卧在她腳下打呼嚕;哥哥與嫂嫂們田地里幹活去了;兩個侄兒在屋子裡睡午覺;她娘手裡納著底,立在門口與六娘子閑話家常;她爹被人請去看風水;阿娘也不知去了哪裡。

那一天的天氣也挺好,不冷不熱,日頭像阿娘和的白胖發麵糰子一樣掛在天上。一陣風吹來,她嗅了嗅,曉得西院鍋里的米飯又燒焦了。五斤老奶奶一口牙掉了大半,吃不動鍋巴,只怕又要打罵兒媳六娘子。鍋巴么,她倒是挺愛吃。嘎嘣脆,香。

等她面前吐了一小堆櫻桃核兒時,打東頭官道上跑來幾匹馬,前頭的是一個衣著鮮亮的年輕男子,他身後跟著一串擎著鷹趕著狗拎著兔子的家丁,這些人策馬直直地跑到她家門口,下馬討水喝。

此地名為小燈鎮,距嘉興城不過三五十里路,屬嘉興城郊,也是入城必經之路。恰好她家就住在官道旁,三五不時地有過路人來問路討水,她也並不奇怪。聽得有男子的說話聲,便起身伸了個懶腰,待要端著櫻桃進屋去時,不想她那常年吃齋念佛、愛管閑事的老娘已然將那群人讓到院中來了。

為首的那個年輕男子身材修長,麵皮白凈,鼻樑高挺,劍眉斜飛,一雙桃花眼帶笑不笑的。她瞄了人家一眼,覺得挺養眼,便又瞄了一眼。那男子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邊進了院門,一眼瞥見豆角架下伸著懶腰,嘴裡叼著一顆櫻桃的她,頓時愣怔了一瞬,隨即眯起桃花眼,對她無聲兒呲牙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知為甚,她微微慌了一慌,心裡怪老娘多事,忙忙避入屋子裡去了。

進了裡屋,將櫻桃擱下,拍了拍心口窩,吁出一口氣,回頭見兩個侄兒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小的那個睡得香甜,手裡還緊緊捏著大半個柿餅。她把柿餅從小侄子手裡摳出來,看了看,撿沒有牙印的那邊撕下一塊,塞到嘴裡嚼了嚼。因為心中有些好奇,便伸頭悄悄從窗縫裡往外瞧。

那群人早已喝好了水,卻還不走,都在等那年輕男子。年輕男子坐在院子里的條凳上,端了一碗水慢慢地喝,似是喝著什麼瓊漿玉液般。她歪著頭,嚼著柿餅,盯著窗外那人,小侄子睡醒了,睜開眼睛便扯著哭腔找他的柿餅,她裝作沒有聽見。

好半天,那年輕男子才放下水碗,水並未喝下多少,卻鄭重地向她娘親道了謝,又留下幾隻兔子山雞等野味,臨走時扭頭向她躲入的屋子深看了一眼。她無端端地覺得他的眼神有些莫測有些嚇人,以至於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吃啥啥都不香,胸口還砰砰直跳。她娘白得了些野味,心裡歡喜得緊,嘴裡念著阿彌陀佛,快快活活地同阿娘將兔子和山雞收拾了出來,晚間做了砂鍋燜兔肉和紅燒山雞,一家人吃得高興,都誇老娘好心有好報。

才不過第二日,便有人上門來提親。媒人眉飛色舞,唾沫四濺:「鍾家大哥哥大嫂子!你家這是是要時來運轉嘍!城中溫家錢莊的少東看上了你家月喚,要聘為三姨娘呢!」又誇口說,「提起溫家的名頭,嘉興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想來不必我多說,大哥哥大嫂子,你兩個也應當知道罷!」

可惜的是,她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因為她爹的風水先生做得不甚稱職,口碑不太好,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麼像樣的生意;家中固然有薄田十數畝不錯,但一家人從早忙到晚,也僅能維持溫飽,堪堪夠人情來往而已,更不用說還要接濟大嫂的窮娘家,哪裡還有餘錢拿去錢莊存?因此她家無人知曉城中還有開錢莊的,更不知道錢莊的東家姓甚名誰;她家所來往的人,不過是小燈鎮上的鎮民罷了。諸如肉鋪的豬肉榮,油坊的香油金,菜市的豆腐西施這一類的人物,至於溫家這種在城中開錢莊綢緞鋪的人是斷斷不會有的。【就愛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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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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