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遇見
一間不大的房間擺上各類機器,明晃晃的燈光,架子上的黑盒子每「咔擦」一次,站在幕布前的林萊玉必換一個姿勢,強光下她肌膚如同白瓷,眸子黑得發亮。
寧蝶知道照相機,以前寧府逢年過節拍大合照請攝影的師傅上門過,但第一次知道原來拍照還有這麼多的花樣。
她身子纖長,比例甚好,再加上是林萊玉的推薦,那攝影的年輕男人想讓寧蝶試試,如果要說林萊玉嬌如玫瑰,熾熱又浪漫,那麼寧蝶無疑是一株木蘭,寧靜而純潔,哪怕只是站在那都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攝影師當即想和她定下長期合作,不過要求肢體語言得勤加練習。
當模特報酬不多,寧蝶還是應下了,蘇梅去紡織工廠做女工掙錢辛苦,她也想著分擔點家庭重擔。
如此,寧蝶和林萊玉走得越發親近。
寧蝶愛看報,為了隱瞞自己去當模特的事,她便躲去林萊玉家裡或者學校看。
一來二往,林萊玉也知道了寧蝶最關心股市的事。
說來也奇怪,林萊玉後來跟著寧蝶炒股,凡寧蝶看中的必會大漲。
有次寧蝶勸她將手上漲勢大好的一支股給轉手,她未聽,隔了兩日跌得連廢紙都不如。
她好奇寧蝶身為一介女子,啥時候學會這種商人精明的眼光。
寧蝶不答,她不好再追問,但以後炒股方面凡寧蝶的話她都照辦。
她們手上本金少,炒起股來獲得的都是蠅頭小利,寧蝶心裡卻已經頗為滿足。
她本只是利用前世一點未仆先知的能力,要當真靠炒股發家,她就沒這本事了。
三年下來她存夠去西師大學堂報名的費用,給蘇梅算是減輕不小的壓力。
那個時候的林萊玉已經蛻變成婀娜多姿的大姑娘,靠從小的演戲天賦,成功在西南的電影圈穩住腳跟,有固定的電影劇本接拍,雖都是些小角色,但她不過十□□歲的年紀,已經實屬難得。
西南這三年發展得更為繁華,有句話怎說來著,揚名西南,等於是揚名全China。
寧蝶不想揚名這夢,她自從去西師大學堂讀書,減少了模特的工作,當起住校生,專心學習和參與學校社團組織的活動。
可惜林萊玉不給她安生的機會,演戲時扭傷了腳,兩三個月內是難以痊癒了,寧蝶請了一天的假提著水果去醫院看望,身體虛弱的林萊玉正躺在床上翻劇本,一見到寧蝶便開始假意地抹眼淚,身上松垮的病服,寡味的藍白搭配,唯她穿出我見猶憐的韻味。
「我這角色雖不重要,出場不過幾個鏡頭,但好不容易拿來的劇本,導演要我找其他人代替,我讓給誰心裡都不舒坦。」林萊玉嘆道,這個理由一出,寧蝶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果然林萊玉接下來道:「可你是我的好姐妹,你去,我定放心。」
這部戲名是《桃幺的悲慘生活》,導演算是小有名氣,聽說最近和某位富商合作,有意要捧百樂門裡的紅牌莉麗,不僅欽定為女主角桃幺,連故事都是量身打造,講的是為生活所迫的舞女悲慘一生。
林萊玉要演的角色是桃幺的同事,同為舞女,但在百樂門地位一般。
寧蝶看了劇本,覺得故事不錯,有點躍躍一試的想法。
媽媽為節省開支定是不去看電影,而這個小角色海報上根本不會放上去,這樣一來媽媽就不會發現她的秘密了,寧蝶一想,心裡有些雀躍。
能在熒幕上看見自己的身影,心動難免。
加上林萊玉說戲份少,不影響功課,寧蝶點頭同意。
學校放假的休息日,寧蝶換下學校的校服,裡面穿月牙白的旗袍,外面罩一件橄欖綠的呢子大衣,她頭髮剪的是學生式的齊耳短髮,看著有些稚氣,便戴上一副珍珠耳墜點綴。
百樂門的後門一般人不準進入,那裡是舞女上下班才能走的地方,寧蝶亮出身份,順利進去,人很冷清,百樂門白天不營業,加上為了拍戲,這個時間段百花門是清場的,只有三四個女生在化妝和換衣服。
其中一個坐在鏡子前面描眉的女生,隨手往旁邊架子上一指,「之前導演提過,你是臨時代替的演員是吧,自己去架子上拿合適的衣服換上。」
寧蝶道聲謝謝,翻找衣服發現這些舞女的衣裙她不敢穿,不是胸前布料少,就是後背露得多,胳膊和腿兒都在外面,越翻她臉越紅。但畢竟是拍電影,總要有點職業精神不是。
她挑了一件紅色的亮片短裙換上,按照規定的要求把妝容描得艷麗,然後跟著前輩走到一樓的接待大廳。
演員和攝影機都在了,正在拍桃幺出場的情節,樂隊的音樂聲響起,璀璨的燈光從舞台上方照耀下來,百樂門的紅牌莉麗穿著黑色束身的垂地旗袍,舞扇和唱歌一起表演,風情無限。
寧蝶入神地看了會,莉麗的拍攝結束,導演喊寧蝶過去。
「季導演您好,」寧蝶拘謹地打個招呼。
季平在垂頭檢查儀器,只問:「可會唱歌?」
「一點點。」寧蝶答道。
導演揮手,讓她上台。
寧蝶:爽快!
在二樓早早有人等候了,二樓是小型的舞池,因為此時沒有舞女坐台,沒有開燈,幽幽暗暗的光線里,兩個論外貌和氣質俱是出類拔萃的男人靠在拉杆上飲酒,他們所站的地方能俯視整個一樓的情況。
陳粵明懶洋洋地將高腳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眼神往樓下的方向暗示,曖昧地道:「莉麗,這屆百樂門的選美皇后,可是厲害?」
霍丞看著那個從舞池上走下來的妙曼身影,食指摩挲下唇,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看著床上功夫應該厲害。」
又似帶欣賞地點點頭,「難怪你這鐵公雞捨得砸錢捧她。」
陳粵明臉上的笑一僵,這廝官僚出身的家境,從小接受軍事化的訓練,說話卻總是和大街上的流氓沒兩樣,又偏偏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粗魯。「我對她產生不了興趣。」
「陳先生什麼時候這麼挑剔了?」霍丞視線隨意地掃視樓下,他五官十分立體,稜角分明,眼睛輪廓很深,不言苟笑時,眼神冰冷冷的,給人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即便是他外貌出眾,身材挺拔,也極少有女人接近,只敢把欣賞默默埋在心底罷了。
陳粵明把手中的酒杯已經換成一根細長的香煙,吐雲吐霧地笑道,「霍先生不也二十四年來守身如玉,遲遲不肯將就么。」
好似一語戳中霍丞的心思,霍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什麼人值得你找三年,只差沒翻遍整個西北,」陳粵明將煙頭碾滅在煙火缸里,他並沒有取笑霍丞的意思,事實上有些敬佩,對方這般從人血里踏出一條路的人,竟會因為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子心軟成災。
若不是他的生意也在西北遍布,能有不少西北的消息,按霍丞的品性和家世,他們估計永遠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陳粵明把搭在胳膊上的西服外套穿上,低頭系紐扣,「收工了我要請季導演吃飯,霍先生要不賞個臉一起?」
遲遲沒有聽到霍丞的回復,他抬起頭看,霍丞依舊安靜地站著,然爾全身上下的肌肉卻彷彿蓄著力氣,好似下一秒就要衝到樓下,而他臉上的表情也是複雜難辨,有欣喜,有震驚,還有一些悲傷……
悲傷?陳粵明為自己一閃而過的形容覺得好笑,霍丞這鐵石心腸的人會有這種情緒,不過他先是順著霍丞的目光往樓下的舞台上看,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唯一的不同只是台上的女子——
暴露在外面的長腿肌膚如玉,紅色的裹身短裙包裹著挺翹的臀部,偏瘦的身材意外地有料,但這又如何,直到陳粵明看到那女子青澀的眉眼、似水霧朦朧的山黛,恍然想起似乎在哪見過。
是了,霍丞書房裡掛著的一副西洋油畫,畫上的女子不正是此人么,當初他還覺得吃驚,霍丞的西洋畫向來畫鹿像馬,唯有這女子畫出神韻,處處逼真。
不等他再次開口,霍丞一個扭頭的動作,暗處的一位下屬大步跑過來,軍靴啪地一聲立正,行禮。
霍丞囑咐完,揮手讓下屬去辦事,他無聲地冷笑,這一次哪怕是追到陰間地府,他必得得到她。
……
一曲唱完,寧蝶忐忑不安地走下來,還好她只是個不重要的配角,沒多少人對她特別關注,季導演為鼓勵新人,甚至誇了她一句音色不錯,還順便提點她,下次得唱個時下受歡迎些的曲子。
寧蝶臉一紅,連忙地應了。
回到後台去,她沒由來升起不安的情緒,那股壓印的感受一陣陣湧來,她匆匆地卸完妝換上自己的衣裳,打算直接回家,擔心是不是月事來了引起心理反應。
百樂門裡的女大班突然走了進來,好幾個女生看到她手裡大棒的玫瑰花束,紛紛驚呼,以為又是哪個富家公子送給莉麗的大手筆。
「就放那邊吧。」在對鏡拆耳環的莉麗頭也不回地道。
大班堆笑道:「皇后,這是霍先生送給寧蝶小姐的禮物。請問誰是寧蝶小姐?」
寧蝶站在旁邊一愣,自己並不認識什麼霍先生啊,她接過花束,很香,香得刺鼻。在旁人的圍觀里,她尷尬地道,「謝謝,我先回去了。」
說著就要打開門。
這時又有人進來,這一次是季導演身邊的女助理,高聲問:「誰是寧蝶小姐?」
寧蝶「啊」了一下,那女助理道:「今日霍先生請大家到妙雲酒店吃飯,特別囑咐定要寧蝶小姐到場。」
這霍先生誰啊?大家紛紛疑惑。
但是連季導演都給面子,必是個人物吧。
莉麗不由地多看寧蝶一眼,確實是個好姿色,不怪她剛來便搶了這麼多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