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負心

60.第六十章 負心

?(貓撲中文)我耽於*,把一切交給了黑夜,白天醒來時,枕邊空無一物。

我以為我還沒有清醒,不由得揉揉眼睛,可是,身旁仍舊是空空的。沒有人,鬼影也沒有。但疼痛是不會騙人的,我的身上遍布著新鮮的痕迹,空氣里還殘留著令人臉紅心跳的味道。我猛然掀開被子,一陣風吹得我汗毛豎起。撫摸著胳膊上成片的細小顆粒,我不敢相信,白夜就這樣走了,和風月場上的尋歡客一樣走得瀟洒。

不請自來,不告而別,這算什麼呢?

我光著身子坐在床頭髮呆,這種感覺,宛如從一個深淵跌進了另一個深淵。玩弄我的不是白夜,是老天,讓我愛一個人愛得這樣粉身碎骨、慘不忍睹。

可憐我還抱有一絲幻想,幻想白夜就在門外,幻想他只是和我開了個玩笑,過幾天就會折回來給我一個交代。

事實證明,我是高看他了。不應當去信任一個還沒有從泥潭裡走出來的人。

我關好門窗,若無其事地繼續修行。

我明白了師父為何要我修鍊太陰心經,他其實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看出了我沉痾在身,希望水能凈化因痛苦而產生的惡念,帶給我平靜。我躺在澡盆里念咒語,那些組合在一起錯綜負雜的文字是什麼意思,祖師爺也未必知道,但當聲音響起時,我就能體會到。熱水浸過頭頂,悲憤的情緒慢慢沉澱,嘴裡吐出來的水泡,讓我抽搐著笑了。

鶯飛草長,柔風吹拂,細潤的春雨在山間綿綿飄灑,落在臉上很舒服,連傘也不必打。我從凌虛境走下來,曲寄微正站在不遠處的引橋上和一位師妹說話。那師妹見我來了,緊張地叫了聲七師姐,一張小臉紅得快要滴出血。

我睜圓了眼睛端詳她,她立即低下頭去,窘迫地絞著衣角。

「我、我只是向小師叔請教問題」

「你慌什麼?」我還沒有發話,她就不打自招了。

「對不起」

沒等我再說什麼,她竟然頭也不回地跑了,剩下曲寄微萬分尷尬地望著我,手裡還拿著一條香氣撲鼻的繡花手帕。他把手帕收收好,乾笑著問我:「這次接了什麼任務?不會又是打水怪那麼簡單吧?」

我舉起兩塊高級降魔令,「去晚了,只剩下這些。」

一個在賀蘭山,一個在南詔,都是很遠的地方。

曲寄微說:「降服了太一劍,又打贏了唐九容,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很厲害,根本死不了?」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才要這樣出言嘲諷,只是我想儘可能去遠的地方散散心,能看看草原上的落日,在吊腳樓上喝一口竹筒酒,前面的路有多兇險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事。

「如果你不怕死,可以和我一起去。」

他微微一愣,狐疑地看著我,確定我是認真的,才緩聲道:「我怕死也得跟著你。」

兩個人出門,用什麼方式都無關緊要。跟著雲盪到關外,我們買了兩匹馬在曠野上跑,一路上經過許多村落和寺廟。太陽就在頭頂上沉下去,岩畫、經幡、火把,以及大片搖搖欲墜的星星,浸透在牧人的琴音里,莊嚴而神秘。

有曲寄微陪同,山神土地皆很配合,降魔的過程倒不如遇上塵暴緊張刺激。

「最難抗拒的還是天命。」

我把魔物的屍體從沙子里拖出來,累到趴在地上不想動。

曲寄微就把我裝進他的酒葫蘆,別在腰上趕路。

我在酒葫蘆里得了趣味,睡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聽說到了驛館,有熱水澡可以泡,我恐怕是不會出來了。

被風沙摧殘過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只想躺在乾淨的床鋪上哪也不去。

可我的腦海里有一幅畫,關於夕陽、經幡、火把,那畫面美得令人窒息,但卻轉瞬即逝。我想,我天生就嚮往美麗而危險的風景。

由北往南,途徑三峽,我們雇了商船下水。

兩岸青山疊翠,猿聲哀哀,江上驚濤四起,捲起千堆雪,是不同於大漠孤煙的另一種開闊。薄暮里悠揚的櫓歌響起,山巒不再挺拔如壁,只餘一排黛色與淺碧相融的丘陵,卻是到了有人家的地方。

船泊了岸,曲寄微領我去拜會他的朋友。那是一些脫離師門的術士,他們隱於塵世,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有位姓林的前輩,白白嫩嫩的臉盤,論輩分竟是我的師爺。他說:「終日無事閑在家,可算是來人陪我喝花酒了。」

我轉頭看向曲寄微,他冷靜地反問:「我什麼時候同你喝過花酒?」

「你明明就到處亂喝花酒!」

「一派胡言。」

林師爺哈哈大笑:「我不過是詐一詐你小師侄的反應,看這情形,你是被她吃的死死的了!想不到啊想不到」

曲寄微說,這人在天機崖上修道時和紀梨熟得很,知道許多往事秘辛,又曾對他照顧有加,現在年紀大了,說話有些瘋癲。

我既不覺得林師爺年紀大,也不覺得他瘋癲,相反,他是個知情知趣的人,沒有因為我的長相而大驚小怪,還和我談起了當年的事。

「小梨子和白姐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怨偶,外人面前誰也不讓著誰,見面就得吵架,沒有一次不是雞飛狗跳。那段時間密宗和幻宗的關係也被他們搞得很僵。白夜是個花名遠揚的主兒,大家都想著等他有了新目標,這段孽緣就算完了。我呢,自然是勸小梨子早日抽身,畢竟白夜一看就是個負心漢的臉,相信他會有真心,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

林師爺對白夜的評價是,嘴甜、心狠、臉皮厚,為了達到目的,沒有做不出的事。

這個評價很中肯。

「雖然心狠,但還不到喪盡天良的程度。可他為小梨子做了一件事,讓我覺得,天良這個詞,其實是不該用在他身上的。」他一邊斟茶一邊回憶著,「他和魔族勾結,盜取神農鼎,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把他們的靈魂丟進鼎里煉成長生水——你知道什麼是長生水嗎?」

我不但知道,我還喝過。

長生水代表世上最強的治癒之力,將死之人喝下,可以續命。

「妙齡少女接二連三地離奇死亡,在哪都是件大案子。諷刺的是,第一個查到真兇的人是小梨子。她是個很正氣的通靈師,怎麼受得了這個?白夜只好把她軟禁,逼迫她喝長生水。她之前受過重傷,是白夜用長生水保住了她的性命,殺的那些人,都是為了她。」

後來的事我大概可以猜到。

紀梨放下了她的信仰和正氣,選擇叛出師門和他在一起,他們為了逃避術士會的追捕而去了滄瀾山,但最終沒能逃過天譴。

他殺人救她,她替他受天雷,這個故事沒有善終,也沒有我以為的那麼悲傷。說的人只記得它的動人之處,聽的人不必追問將來。

天色已晚,外面淅淅瀝瀝地下了一些雨,道路異常泥濘。林師爺留我們住在他那臨水的吊腳樓里,問人打了一壺酒,抓了雞撈了河魚挖了薺菜,帶領我和曲寄微一頓忙活,燒就豐盛的晚飯。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這類勞動,僅僅是生火拔雞毛便充滿了成就感。師爺還稱讚我毛拔得乾淨,繼而表揚曲寄微有眼光。

「你這個小師侄比你媽勤快多了,又文靜又好說話,想當年」

在他的「想當年」中,我知道了紀梨是個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她機靈活潑,愛笑愛鬧,喜歡捉弄同門,把癩蟲合蟆放到人家床上去,老掌門養的仙草,被她偷來餵魚。闖了無數的禍,挨了無數的打,像倔強的小驢子一樣茁壯成長。

她的事迹聽了令人發笑。

我很久沒有這麼發自內心的想笑了,但為了保持我的文靜形象,我只好一個勁地喝湯。

那天晚上我們聊得很盡興,直到第二天上船,我還沉浸在林師爺生動的描述里。

曲寄微不滿地抱怨道:「早知道不帶你來見他了。他一定是吃錯了什麼葯,非要和你說些有的沒的,他以前從不這樣。」

「什麼?」

我光顧著說話,沒有注意到腳下,「撲通」一聲摔進了水裡。

事發突然,曲寄微沒來得及撈我一把,在一陣騷亂聲中,他跳下來把我托住,斥責我道:「你怎麼會那麼呆?」

我其實不怕水,誰才是呆得渾然天成的那一個,只有天知道。

兩個落湯雞坐在船艙里烤衣服,曲寄微問我剛才是為什麼走神。我把髮帶解開,用法術去烘濕漉漉的頭髮,他目不轉睛地追隨著我的動作,忘記了自己的頭髮也還是濕的。

「我在想,白夜同紀梨那麼要好,他怎麼能忘掉他在她面前發的誓,去愛一個和她完全不同的人。」滄海桑田,此情不渝——刻在石壁上的誓言,是不是真的不堪一擊?

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曲寄微本來就很白的臉頓時又白了白。

「他不愛我,為什麼要用他的命送我出天書陵?」

他的眼睛在我的追問下失去了嫵媚的光澤,如死寂的泥潭。

我還要開口問第三句,他有些生硬地說:「答案很重要嗎?他已經死了。」

看得出,他因為我輕佻的態度而感到生氣。他一生氣,眉頭鎖起,嘴角緊繃,黯淡的臉上平添一絲綺麗的風韻。我產生了邪念,想要狠狠地欺負一下這個一直在我面前逆來順受的人。悶了這許多天,一個人獨守秘密有什麼意思,這一刻,我只想盡情地揮灑惡毒,自己痛快了就好。

我說:「白夜沒有死。除夕那天,他來天機崖找過我。」

曲寄微看我的目光悲哀且憐憫,他覺得我在痴心妄想,墮落到了一個不可理喻的境界。

我放肆地說道:「花姐姐的門禁機關號稱天下第一,但在他面前,似乎沒什麼用處。他忽然出現在我房裡,我簡直不敢相信,什麼都沒有追究,就和他上了床——」我故意拖長了尾音,想看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或是深受打擊的樣子,我要拉一個人和我一起崩潰。

「梨花,我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他果然很崩潰,那模樣,太令人心動了。

我笑了笑道:「我愛一個人時,就管不住自己了。」

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只適合爛在心裡,我卻擺出炫耀的姿態說給另一個人聽。我希望曲寄微能因此看清我,我不是他眼中的仙女。我實在是到了渴望旁人罵我一頓的地步。可是他安靜如一座瓷器,也脆弱如一座瓷器,彷彿隨時會碎掉。四目相接,我居然有點後悔了。

內疚只停留了很短很短的一瞬,我覺得我還可以更自私一些。

我走到他近前,慢慢地環住他的肩。

「但他第二天就走了。什麼也沒說,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可能還會來找我,可能不會,我真是怕了他了,我管不住我自己,你幫我管管吧。」罔顧良心的不安,我抱住了一個讓我感覺到安全的鮮活*。

曲寄微猛地把我推開,頭也不回地往艙外走,「白夜不要你了,你才想和我好,你把我當什麼?」

我討了個沒趣,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我在曲寄微面前任性妄為,不過是利用他對我的喜歡,他看穿了這一點,怎麼給我難堪都不為過。他最好一怒之下離開這裡,一旦回頭了,我就會繼續欺負他。

過了辰州,趕上暴雨天氣,河水一改溫柔的脾氣,變得反覆無常,船在上灘下灘中劇烈搖晃,窗外的景緻跟著縹緲起來。我伏在窗邊,一個白天過去了,眼裡全是風雨。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

這是十多天來,曲寄微同我說的第一句話。他當真是個比我還傻的人,全天下的人都拋棄了我,他居然沒有。我笑著擦了擦眼睛,從今往後,只要他不拋棄我,我就不拋棄他。

我親愛的小師叔,我一定要把他供起來。

路上耽誤了太長時間,我們抵達南詔時,那作惡多端的魔頭已經望風而逃了,出來迎接我們的是拜月教祭司,一個雖然比不上師父帥氣,但也算風神俱佳的老頭。

拜月教在當地頗受推崇,百姓們見到和拜月教的人,都會停下來行禮以表尊敬。沾了老祭司的光,我們在大理城暢行無阻,還有幸去了南詔皇宮,見到了統一六部的南詔王。

南詔王說,魔頭原是拜月教主,痴迷長生之道,好食少女的鮮血,他的月神宮裡養了許多七八歲的女童,一旦他發現身體的某個部位開始衰老了,就意味著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要死去。教主一失蹤,那些女童也跟著不見了,他派人搜遍了月神宮,只除了山頂上的聖湖。聖湖的湖底連接著魔界的第十重天,六十年前由上任教主施以封印后,無人敢觸及這個禁忌,誰也不想引進邪物為禍人間。

我和他們保證,有曲長老坐鎮,邪物就包在他身上。

聖湖封印沖開的那一刻,湖水中央出現了一個漩渦,大量黑影飛了出來,帶著濃厚泥腥味,老祭司大呼不好,我揮劍斬落其中一條,小孩手臂粗的水蛇而已,說是魔物,太抬舉它們了。命人取來了雄黃開道,我和曲寄微順著漩渦去了湖底——那是一座陰濕的水牢,白骨覆地,石柱林立,每一根柱子上都用鐵鏈拴著一個小女孩。石林的盡頭,坐著一個嘴唇鮮紅的中年男子。

我以為會是一場惡戰,然而,他一見到我就嚎啕痛哭。

「娘娘!」

他跪在我面前叫「娘娘」,「從前只在畫像上見過您的威儀,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目睹您的真容,您真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請您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吧,我無意為惡,一切都是教主指使的啊!」

這人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你不是拜月教主?你是什麼人?」

「回娘娘的話,我是拜月教右使。得知您要來南詔,教主留我在這裡看守聖湖,自己逃去魔界尋求支援了,您還是快走吧!晚點就來不及了!」

我覺得他在用話詐我,於是佯裝生氣地踢了他一腳。

「放肆!連你都知道我梨花姬是只差一步就做了魔族皇后的,你們的領主夙親眼見到我和蓮燼一同出現在天書陵,他早就下令不再通緝我了,誰還敢來找我的麻煩?區區拜月教主,有多少人只管來好了,等我去了魔界,再拿他的狗命!」

右使讓我踢了個趔趄,抽抽噎噎地給我賠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血君和夙大人都下過命令,不再過問娘娘的事情,之前的通緝已經作廢了。可不久前上面又流出一道新的密令」他瞧了瞧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雖然我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帝尊的意思總之,有人要殺您」

見我沒什麼反應,他又補充道,「你怕是不能活著回到魔界了。」

「」

右使接著說了很多討饒的話,我根本聽不進去,只覺得湖底涼涼的,身上也有點冷。

魔族有人要殺我,起殺心的是誰?

能越過夙和血君的命令,那個人是蓮燼、影姬、月君,還是——夜君,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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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唯有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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