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18

預想中的劇痛遲遲沒有出現，林藍驚魂未定地睜開雙眼。

——那塊能把他們三人砸扁的水泥板的確還觸目驚心地浮在頭頂，五根銀灰色的修長鋼鐵手指從上方握住了它，使之懸空在離地三四米的位置。

和機甲的手相比，厚重的水泥板就像積木一樣渺小，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

頭頂上的烏雲被移開。林藍手微抖，不忘把摟得她快窒息的小孩從脖子上扯開。

前方十多米的廢墟里，一架銀灰色的機甲屈膝半跪在那兒，巨大的鋼鐵之軀如神衹降臨人間，震撼人心。它把手橫舉到側後方，五指收攏，在半空中捏碎了水泥板！數道雷龍蛇形的裂紋喀拉一聲出現，水泥板猛然炸裂成無數片碎塊，迸濺向四面八方！

砰咚，砰咚……林藍的心臟跳動得幾乎要躍出胸膛。

對龐然大物產生敬畏感是人類的天性。所以，在遠古時代，人類會建造巨型祭壇，供奉神明。時隔數千年，到了現在這個機甲橫行的時代，人類的天性卻沒有改變。

每當渺小的人類站在真正的機甲面前時，大多都還是會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上一次的金紅色機甲是一團燃燒的火焰，那麼眼前的銀灰色機甲，便如同鍍上了一層冷艷的冰雪，流淌著生命力的光澤，把投射到它身上的絢爛日光一一折射向世間，強大又美麗得不可思議。

小男孩已經連哭也忘了，獃獃地看著眼前威風凜凜的機甲。可以想象，這一天的記憶，將會永遠鐫刻在他腦海里。

絮絮碎屑從鋼鐵指縫落下。機甲把手攤開，平放在了林藍三人面前，落地無聲。

這是要他們上去的意思嗎？

既然救了他們，那麼，這個機甲的主人至少沒有惡意。林藍當機立斷，拽起了癱軟在地上的兩個小孩，先讓他們爬到了機甲的手心裡，再緊隨其後，爬了上去。

第一次摸到了機甲外殼，林藍驚訝地發現，在陽光下曬了那麼久，這外殼竟還是冷的。

鋼鐵巨手五指微微收攏，做這麼靈敏的動作也毫不違和。掬起手心，以防林藍三人掉落。透過指縫，可以看到外面飛速變換的景色。

銀灰色機甲正捧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沒過多久，林藍感覺到手在平穩地降落，最終，機甲把他們放在了大街上，通向22區的門近在咫尺。

明明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鋼鐵巨物，可林藍卻覺得——它的動作非常溫柔，彷彿捧著的是三個易碎品。

林藍順著指尖方向靈敏落地，再接住了兩個小孩。

把三人放下后，銀灰色的機甲毫不留戀，轉身飛快朝白色的機甲疾馳而去，每一步，地面都在震顫。

遠方，終於看到有軍方武裝部隊沖了過來——

「老天，那是誰？」

「是克斯諾隊長！他失控了！」

「什麼？！該死的，失控的人怎麼會是他？！」

「混蛋，你們來得太遲了！」

「快阻止他！！！他要是往居民區來了，會踩死很多人的！」

……

在白色機甲即將踩死幾個跑得慢的平民時，銀灰色的機甲以雷光電閃般的速度匍匐而下，抱著白色的機甲砸入了廢墟中。白色機甲如見人就咬的瘋狗，眼下送上了一個，便著重攻擊銀灰色的機甲，每一下都是殺手。兩個龐然大物就這樣在廢墟中翻滾了起來，轟隆轟隆砸毀巨型建築。

在人類安全區內看到兩架噸位極重的機甲互搏，簡直是聞所未聞。強者與強者的拼殺，揚塵萬里，毀天滅地。連駐足在遠處的人也為這一幕震顫不已。連機甲也不敢輕易介入，若是站得近一些，都彷彿會被捲入漩渦中，撕成碎片。

看不出兩人誰勝誰負，只是白色機甲一直在毫無章法地進攻，而銀灰色的機甲則偏向於防守，閃避的身影快得只能看見殘影。若是在上方俯瞰，可以發現它在慢慢地把白色的機甲引向遠離22區的方向，激烈的火光迸濺，驟然間，漫天塵埃里，一道鍍亮城牆的寒芒倏地閃現！

白色機甲的心臟部位被一道銀亮的光劍穿透了。那一瞬間，它就像發條壞了的玩具一樣，暴虐的動作靜止了。

濃霧中，銀灰色的機甲維持著攻擊的姿勢。白色的機甲被穿胸而過後，慢慢地冒出了黑煙，電光滋啦滋啦的。三秒后，銳利的光劍消失在空氣里，白色的機甲駕駛艙已被搗爛，已無法維持機甲狀態，失去了支撐后，無力地滑落，最終重重地摔落在了廢墟之中。

勝負已分。

這場景太過震撼，遠方的人，心臟都有半秒停跳。

銀灰色的機甲收起了武器，漸漸隱沒在了塵埃里。風吹拂而過，機甲竟是憑空消失了。

林藍心臟一緊，不知等了多久，灰濛濛的灰塵中出現了一條身影，埃斯特抱著頭盔，從廢墟中走了出來。

終於有人如夢初醒喊道：「快去……看看克諾斯隊長！」

「快去救人！」

數人抬著擔架從林藍身後跑過，與阻止了一場騷亂的埃斯特擦肩而過，一頭扎入了濃霧中。

埃斯特靜靜地站在了原地，手裡握著一個銀色的空間鈕。他抬手把項鏈扣上，卻忽然看到了遠處的林藍，朝她走了過去，停在她跟前，不悅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林藍來不及說話，便看到剛才沖入濃霧的人出來了。

埃斯特道：「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一會兒跟在我後面，不要亂走。」

林藍點頭。

那運輸出來的擔架上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他的左半邊身體像是被什麼利物穿身而過，已經不能稱為一個完整的人了，腸子流了一擔架。雖然心臟沒有穿破，但這麼重的傷，也活不久了。

看到他的傷勢的人都忍不住臉色一白，倒退一步，心想——若這是自己，那麼，他寧願在受到致命一擊的時候死去，也不想看到這一幕。

「克諾斯！」一聲大吼傳來，人群被撥開，一個身著機甲戰士服飾的青年衝進來，跪倒在地上，抱著克諾斯嚎啕大哭。

克諾斯無神的雙眼半睜著，失控時駭人的血紅色漸漸褪去。口中湧出了暗紅色的血沫，帶著他最後的生命力，不斷流失。

在場的人都認識他。克諾斯，4142年的皇家軍校畢業生，是1052節城牆守衛隊的隊長，年輕有為，開朗愛笑，立過幾次的二等功。不用當值的時候，常常能在大街小巷看到他的身影。

可惜，為了截住怪物的入侵，他進入了S級狀態。

沒人會嘉獎他立下了不凡的軍功，他也來不及品嘗勝利的喜悅，生命的結局就倏然降臨——被同僚擊斃。

「醫生呢，快叫醫生來，救救他，救救我的弟弟！」克諾斯的哥哥用手堵著他的心口，可是那傷口實在太深了，血液咕嚕咕嚕地冒出，根本堵不住。又用手把腸子塞回他的肚子里，可觸碰到溫熱的腸子時，卻像觸電一樣收回了手。

醫生開始搶救。

很多人圍了過去。

可在場的人都看得出，救不回來了。

克諾斯眼神無法聚焦，朝不知名的地方，露出了一個虛幻的微笑，聲音低微得旁人聽不清。克諾斯的哥哥把耳朵湊近他的嘴唇，只聽他斷斷續續道：「我，克諾斯……從軍五年……做到了……為帝國獻出心臟……咳咳，我不後悔……」

克諾斯的哥哥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哽咽道：「大家都會記得你。」

克諾斯眼珠慢慢失焦，置於胸前的手滑落在地。

醫生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皮，沉痛地宣告道：「戰士傷重不治，請節哀。」

親眼看著一條生命在眼前消逝，儘管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林藍的眼眶還是酸澀了。

克諾斯的哥哥緊握拳頭，狠狠地錘了一下地面，緩緩地抬頭看向埃斯特。雙眼血紅，樣子彷彿想把埃斯特一口一口咬死。

埃斯特把林藍擋在了身後。

克諾斯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想要抓住他的衣領，被幾人攔住了。

隔著人牆，他朝埃斯特怒吼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克諾斯剛進入S狀態，指揮官正在趕來，你可以拖住他的。也許再拖一拖，就可以救回來的，為什麼不等一等？！為什麼要殺了他？！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又是你？！」

埃斯特平靜道：「這是命令。」

是啊，平心而論，埃斯特只是在服從命令而已。進入S級狀態的戰士的摧毀能力有多厲害，林藍已經見識到了。要是剛才埃斯特沒阻止，克諾斯把四周的民房破壞精光后，便可能朝著居民區邁進，屠戮無辜的平民。

而唯一讓戰士從嗜血狀態醒來的辦法——便是給予致命傷。這樣，他便無力再維持駕駛機甲的狀態了。

指揮官的確正在趕來，但能夠中止已經開始發瘋的戰士的案例，還沒出現過。即使來了，也很可能只是無濟於事。

更不用說，直到現在，指揮官還沒出現。

一邊是成百上千的平民，一邊是微乎其微的希望，該如何選擇——很多人能明白道理，但卻不能平息心中的悲憤。一同拼殺的同僚，在保護了民眾后，卻因失控而被己方殺掉——誰能看著這一幕無動於衷呢？

不是誰都能摘除個人感情，去客觀地看問題的。

他們在憤怒，更在無能為力。情緒總要找一個出口宣洩。

若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至交好友被擊斃於眼前，哪怕你知道擊斃者只是一個接受命令的人，也很難不恨他。

克諾斯的哥哥被幾人架住了，還在拚命掙動。在弟弟屍體的刺激下，這個一向硬朗的Alpha情緒失控，眼圈通紅，失聲吼道：「命令？！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埃斯特，你撫心自問，自己手上沾過多少同僚的鮮血？！你有心嗎？！」

「你長得像人有個屁用，你永遠都不會有人類的心！怪物！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冷血怪物！我們都知道你是怪物！」

作者有話要說：【插花】

埃斯特：把你捧在手上，虔誠地供養。▽_▽

林藍：……

——

要划重點喲。

「人類的心，沒有感情，服從命令……」

在前置共通線的個人事件的信息。都和愛情線的主題息息相關呢。(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