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眾所周知，4133年的那場災難發生后，無論是力量還是體積，人類在地心湧出的凶獸面前都是節節敗退，普通的機甲的殺傷力對它們而言，只是撓痒痒而已。直到4140年，飽受了七年屠戮、苟延殘喘的人類終於在原機甲的基礎上研製出了一種被稱為VX的生物機甲。VX機甲能與戰士合體戰鬥，讓那細微的人機隔閡徹底消失，大大地提高了在戰鬥時的靈活性與殺傷性。

自此，人類才慢慢地扭轉了頹勢。至今時今日的4148年，人類雖然不能說反敗為勝，但至少領地不再一味縮小，面對凶獸的入侵，也無須再束手就擒。甚至建立起了星塊樣的安全區域與安全領空。在安全區域內，別說是陸地行走的怪獸了，就連天上飛的都不會有。一旦闖入，便會被驅逐。

而林藍所落在的這片叢林，便位於亞歐大陸最南的一個古老的小型人類領地附近。它建立時間很早，在軍部開始搜救行動之前就存在了。是由倖存者自發圈住的安全領域。安全係數自然沒有軍部旗下的安全區域高，更沒有自己的安全領空，這就是為什麼這裡的上空還會有鳥怪捕食了。

烈日當空，林藍頭髮蓬亂，蹲在地上，一邊拔草，一邊用掌心輕按泥土。

星艦事故是場意外。她如果想要在地球相對自由地活下去，就需要抑製劑，這需要軍部的支持。而要在新星球得到永久的自由和合法的身份，同樣需要軍部的支持。身上的抑製劑還剩半個月的有效時間，她必須在這個限期內與軍部取得聯繫。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到附近的安全區，再通過它聯繫軍方。

在這一片摸查了許久，林藍的掌心終於觸到了與柔軟的泥土截然不同的堅硬根基——這是在災難發生前所建立的公路的水泥地基，她找到了！

每逢大型災難發生時，人類建造的各種公共設施失去維護，都難以再度發揮作用。從一百多年前開始，人類出行都不再依託於公路上行走的交通工具，而是自駕蒸汽懸浮車，或是乘搭電磁懸浮空軌了。地面的公路大多隻在機器人運送沉重的大型物資時派上用場，比如運輸鋼鐵、鋼筋之類的建築用具。

在災難發生后，水泥地基卻恰好是最難被野草侵蝕的。只要順著水泥基地的公路走，哪怕四周的景物都已改變，也一定能找到人類的城市，也就是現在的——安全區。

小心謹慎地沿著公路前行了大約二十分鐘，林藍扶正了公路邊上一個被腐蝕得七七八八的指路牌，向遠望去，海濱邊的一座廢墟似的小城終於映入了她眼中。

林藍心中一喜，總算看到人住的地方了！

要進城必須先通過最外側的港口。林藍以手掌擋在額前，眯起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港灣——所有人都在往一個方向走。路的盡頭是一片深邃寧靜的蔚藍，海面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如同撒上了無數金子，絢爛灼目。白色的海浪上有淡淡的虹光閃爍。

港口處停靠著十多艘雪白的中型船，林藍顰眉看著他們拖動著自己的行李，慢慢地從城鎮往外撤離。上船的地方設有安檢，每一個人輪到自己時，都會掀起袖子接受掃描，後面還排著長長的隊伍。

林藍：「……」

她躲在了橋墩后偷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右臂的傷口。那些人是在檢查身份晶片吧，她的身份晶片早就失效了，應該怎麼辦呢？

唉，這也太倒霉了一點。

林藍別無他法，只能先在原地觀察一會兒再說。

忽然，她看到了人群中一個金髮碧眼的少女晃了一晃，驀地軟倒在地上。隊伍後方有個男人沖了上來，開始搶奪她手中的行李。

那金髮碧眼的少女緊緊地把行李抱在懷裡，細瘦的手臂爆發出極大的力量：「走開，別搶我的東西……」

林藍連忙衝過去，幫助少女一把奪過了男人手裡的行李，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厲聲道：「滾！」

那男人見對方有兩個人，悻悻然就轉身走了。

林藍扶起了那少女：「你沒事吧？是中暑了吧。」

金髮碧眼的少女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蠟黃，看起來就不太健康。與純人類不同，她的身體圓胖，鼻子顯得比常人都尖和小，鼻頭下拉，雙頰點綴著雀斑，眼睛又圓又大，幾乎佔了臉的三分之一，看起來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鳥。林藍不禁莞爾，繼海族之後，她是第一次看到天空族的人類。

那少女感激道：「謝謝你，我剛才感覺到頭有點暈，眼前一黑就摔倒了。」

兩人慢慢往前走，林藍攙扶著她，聞言，不慌不忙道：「你有手帕之類的東西嗎？」

「手帕沒有，毛巾有。」金髮少女不明所以，從口袋裡遞給了她一塊灰色的毛巾。林藍用水把它澆濕，稍微擰乾后遞給了少女，道：「你敷在頭頂吧。要是再倒下了，就不是小事了。」

少女顯然非常感動，寶藍色的眼眸里閃爍著淚花，嫩嫩地「咕」了一聲，道：「謝謝你，沒想到能遇到您這樣的好心人！我叫烏塔，你呢？」

「我叫林藍。」林藍指了指遠處的船隻，問道：「烏塔，我是異鄉人，剛來到這裡不久。我想請問一下，這裡的小城不是安全區嗎？」

烏塔嘆了口氣：「這裡的安全區是原住民自己圈住的，我們一沒有武器，二沒有軍人或戰士，只有一面勉強能用的城牆。其實這也只是個空有其名的安全區罷了。一旦有大型的凶獸來捕食，我們都只能躲進城市的下水道里。儘管如此，我們的人卻還是越來越少。再加上食物和淡水儲存也越來越少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只會餓死。只能硬著頭皮走了。」

林藍一愣，不解道：「既然這麼危險，遲早都是要走的，為什麼不早幾年就走？」

「因為軍部建立的安全區太遠了。而且，我們至今也沒等到搜救行動。」烏塔苦笑道：「直到上周，我們才收到了一個滯后的消息——早在五年前，海的對岸就已經建立起了一座強大的安全區，他們稱它為機械之城，現在發展得非常好。我們便打算去投靠它了。」

林藍挑挑眉：「烏塔，海里應該也有怪獸吧。」

海洋與陸地和天空不同。海洋深不可測，且資源物種都很豐富，更是最靠近地心的地方。所以，海里的生物從來都比陸地上或天空上的巨型很多。更不用說經歷了這幾十年的煉化和競爭，海洋中存活下來的每一隻怪獸，都必然是最強大的殺戮者。

林藍轉頭，靜靜地看向了海港。微鹹的海風迎面拂來，遠方的海依然美得波瀾壯闊，濯麗不已。這片海洋比她生活的空間站上任何一片人工湖泊都要壯美。

可惜的是，這麼美的海洋，現在卻已經不再歡迎人類了。

烏塔的眼底閃過了幾分恐懼，更多的是堅定：「是啊，可是不試試，就真的只能等死了。反正，四天就到了，說不定我們能有這份運氣呢。」

林藍沉吟了片刻，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上船的人都要身份晶片？」

「是啊，這幾艘船都是城鎮里東拼西湊出來的，所以會嚴格控制乘客……」烏塔瞪大眼睛：「林藍，難道你沒有身份晶片？」

不等林藍回答，烏塔抓住她的手腕，道：「這些船今天就會出發，一旦離開后，便不會回程了。你今天必須跟著我們一起離開，不然留在這裡，遲早會被怪物吃掉。」

唉，聽到這話，林藍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她的確是幸運的，趕上了最後一個離開的機會。但也是不幸的，因為她沒有上船的資格。她聳聳肩，苦笑道：「不僅如此，我還沒錢。」

烏塔認真地說：「錢不是問題，我可以幫你。畢竟，如果不是你幫了我，我連自己的船費都會被搶走。就是你沒有身份晶片這點有點麻煩……不對！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們都上船。」

當天傍晚。

林藍叼著一根草，坐在了一艘破舊的貨船的甲板上，靠在陰涼處。

烏塔跪坐在她旁邊，編織著自己的辮子。即使夏日炎炎，她也穿著長袖衣褲，看起來十分畏寒。

前方，十多艘客運小船列著隊慢慢地駛向前。他們已經完全置身於茫茫大海中了，如同隨波逐流的一葉扁舟。在所有的通訊和星圖導航裝備都失靈后，這些人竟妄想通過幾個羅盤直達對岸——不得不說，這是何等孤擲一注的勇氣。

林藍側頭看向身旁，問道：「烏塔，這樣真的好嗎？如果不是負擔了我的船票，你本來可以坐客船的。」

「你不用介意。」烏塔擺擺手：「我說了，如果不是你，我連船都上不了，不是嗎？所謂的客船也是擠滿了人，什麼椅子床鋪都拆除了。倒不如在貨船呆著自在呢，至少人還少些。」

林藍眨眨眼睛：「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恰好認識貨船的主人，讓沒有身份晶片的我矇混上來，我連貨船都上不了。」

而且，她身上的味道連自己也受不了，烏塔居然能面不改色、不露一絲嫌棄地坐在她旁邊。簡直是個好姑娘啊。

兩人相視一笑。笑著笑著，烏塔卻忽然臉色一變，捂住了嘴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臉色越發蒼白。

林藍給她順了順氣，擔憂道：「你沒事吧？」

烏塔白著臉道：「沒事，老毛病了。大概是波浪晃動船身，所以特別不舒服。我們天空族都不太喜歡大海、湖泊之類的東西。可是現在的天空中太多獵食者了，我們不敢飛起來。」

前方的船隻傳出了鳴笛聲，林藍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伸了個懶腰，遙遙看向遠方。

航行了半天，四面已經看不到海岸線了，霞光溫柔地映照在海面，把墨藍色的海水染成胭脂色。

岸邊總能見到巨浪，但到了海中心時，卻意外地風平浪靜，波平如鏡。海天交接的邊界遙不可及，若不仔細看，還以為它們連在了一起。據說從未出過海的人，在這樣空曠沉寂的天地中，會覺得自己格外渺小，從而心生恐懼，擔心自己永遠不能離開。

對此，烏塔便感嘆過：「幸好有那麼多人一起，要是只有我一個人，一定會瘋掉，然後迷失在這片汪洋大海里。」

林藍倒是覺得，在這樣的環境里，若是獨自一人，的確很可怕。但是，也未必是人越多越好。在與外界阻隔、隻身面對自然與同胞的時候，人類受到文明社會的約束力會減弱，本性里的一些惡面反倒會被激發出來。久而久之，必成禍事。幸好如無意外，只是五天航程就到了。

林藍重新盤腿坐下：「到了機械之城，你想做什麼？」

烏塔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蒼白的雙頰浮現出了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有個未婚夫，叫耶爾夫。但是在災難之初，我就和他失散了。聽說機械之城裡的居民數是我們這邊的數百倍，我就想過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他。你呢？」

林藍淡淡一笑，卻巧妙地改了一下實情：「我嗎？我最好的朋友在皇家軍校念書，我打算去投靠他。」

「天哪，皇家軍校？！」烏塔瞪大雙眼：「我聽說那裡的選拔非常嚴格，而且非常難進。你的朋友是機甲維修員？機甲戰士？難道是——傳說中的機甲策士？」

林藍笑道：「我也不清楚，去了才知道。」心裡卻默默道——軍部所說的機甲指揮官系，應該就是烏塔口中的機甲策士吧。瞧烏塔這誇張的反應，如果她知道，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被軍部半強迫地押到那裡念書的，不知道下巴會不會驚到掉下去。（=_=）

「這樣挺好的，皇家軍校所在的位置就是現在亞歐大陸最安全、最廣闊的梅里安全區啊，又有重兵把守，只要勤快點，我們Beta在那裡生存下去不成問題。」烏塔認真道：「既然你想去那兒，那麼，這一趟去機械之城一定能幫你。我聽說那裡是各種交通線的交叉地，一定能有辦法直接去到那裡的。」

林藍心中一動，烏黑的眼眸彎了起來：「我知道，謝謝你，烏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