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乍然聽說是女孩兒,林嬤嬤那有點火熱的心瞬間就冷卻了下來。
皇上不可能與女娃娃做玩伴!
不過,在宮裡呆過不少年月的人都差不多成精了,哪怕心裡再驚濤駭浪面上也依然巍峨不動。何況,這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小事。
「那就喚他們三人先進來看看吧。」三人,自然是那對雙胞胎和魏溪的女孩。
其實在忙著接見行宮宮人的時候,林嬤嬤就時不時從窗欞處觀察外面的孩子們。她身邊跟著的宮女也是自己一手調·教起來的,性子都一清二楚,再加上她的關注,的確是如對方所說。
等到三人進來時,她還特意表揚了一番:「跟在皇上身邊見識漲了不少,眼光也不錯。」
宮女喜滋滋的行了半禮,笑道:「都是嬤嬤教導有方。」
林嬤嬤擺了擺手,道:「與我有什麼相干。皇上身邊伺候的,沒有眼力界不行,不懂得謹言慎行也不行,呆板木訥的不行,心思太過於活泛了更加不行,你一直以來都做得不錯,回去自然有賞賜。」
宮女喜上眉梢,跪拜后才站到了林嬤嬤的身後,一副忠心耿耿以對方為主的模樣。
說了這番話后,林嬤嬤才正眼放在了三個孩子身上。她不是平白無故表揚宮女,只要在宮中伺候的,聽了她一席話,自然明白她的目的不是表揚身邊人,她的目的是在敲打新進來的三個孩子。
一是讓他們明白,自己是皇上身邊的人。在宮裡,太監宮女也分三六九等,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宮女對她言聽計從,可見她的地位更加不一般。
若三個孩子是尋常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定然聽不出林嬤嬤的話中話,可巧的是,他們在行宮周圍長大,在行宮內做雜役,對宮裡太監宮女的等級知曉得比尋常人多。她這是在孩子們的心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第二,自然是敲打。告訴他們在皇帝身邊伺候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眼界、心性和忠心都非常重要。最後,再給一個甜棗。告訴他們,做得好了有賞賜,若是做的不好,恩,未盡之語不說也罷。他們在行宮肯定也見識過不聽話宮人們的下場。
說完了,她就不動聲色的觀察孩子們的反應。
雙胞胎一看就是幾近少年,身材高瘦,一個眼神靈動,一個神色端正,一熱一冷,相得益彰。
林嬤嬤問他們:「多少歲了」
雙胞胎中靈動的那個笑答:「回嬤嬤,我魏江和哥哥魏海過幾日就要滿十歲了。魏溪是我們的妹妹,才五歲。」
林嬤嬤差異:「你們是一家子?」
魏江摸了摸腦袋上立起的呆毛:「我和哥哥是親兄弟,魏溪是老爹在山裡撿來的。老爹說她可憐,不帶出山林就會被老虎叼了去。娘想要個妹妹,就留下她了。」
林嬤嬤轉頭看向林姑姑,對方點頭,補充道:「來行宮做雜役的,三代之內冊子里都有記載。前兩年的確只有魏海和魏江,魏溪是去年才來做一些簡單的活計。」因為年紀太小,做不了什麼活,行宮就免了她的工錢。這一點林姑姑不會說。
簡單的了解了一下他們的家底,林嬤嬤就提起了皇帝的要求:「會蹴鞠嗎?」
魏海點頭,魏江喜笑顏開:「那是我的拿手好戲,村裡我就是王。」
劉姑姑咳嗽,提醒:「在南楚,只有皇上是最至高無上的王者。」
魏江啊了聲,撞了撞身邊的哥哥:「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魏海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終於開口替弟弟收拾爛攤子:「我們村與村之間每年都有蹴鞠比賽,我們村已經連勝了三年。」
雖然是民間的粗糙比賽,比不得國學里的針鋒相對,更比不過宮裡皇族中的暗潮洶湧,不過,能贏就說明有些本事。
「讀書了嗎?」
魏海猶豫了一下:「讀得不多,我們附近十個村子就一個先生,教了我們學寫自己的名字。」
林嬤嬤從頭至尾只關注雙胞胎的話,對旁邊的魏溪不聞不問,別說宮女暗中焦急了,就是劉姑姑也詫異。
不過,劉姑姑雖然在行宮當差,好歹也年歲大些。別看是行宮,宮人們之間的明爭暗鬥比皇宮裡少不了多少。
在林嬤嬤問話的時候,劉姑姑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魏溪,發現對方從進門起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管魏江是不是說錯了話,還是魏海的知無不言,她的目光自始至終就落在了虛空之中,彷彿神遊物外。如果劉姑姑是林嬤嬤,說不定就會覺得這個孩子頂多是個被哥哥們關照的妹妹,懵懵懂懂不知世事。若真是如此,去年她就不會被這娃娃給救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戶部每年都會撥下固定的款子給各地行宮做基本維護之用,讓宮殿不至於太破敗。不說皇帝,就是太后、太皇太后哪天心血來潮要來行宮避暑啊,去溫泉山莊泡熱湯啊,到地方一看,宮殿舊得斗拱都看不出顏色了,那不是找死么?所以,那些款子就是給行宮補一補牆上的破洞啊,給雕樑畫棟的地方上一下顏色,至少讓人從外表看去不至於入不得眼。
太監宮女們的月銀是固定的,有人想要手頭活泛些,肯定就得打這筆撥款的主意。撥款下來的當天夜裡,行宮一處房舍就走水了,大家忙著撲救,誰也不知道有人動過庫銀,將庫銀一半真一半假的換了。幾千兩銀子瞬間就丟了一半,若不是修葺宮殿時,掌事的公公發現手中的銀子重量不對,這事還發現不了。掌事公公立即就想到了走水背後真正的原因,立即在行宮裡把所有人的房舍都調查了一遍。差不多五千兩銀子,撥款下來到手上只剩下三千六,少了一半就是一千八,一個人要帶著一千八百兩銀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出行宮那是不可能。所以,掌事公公和劉姑姑都覺得那筆銀子還在行宮裡,沒有運出去。
哪怕是行宮常年見不到聖顏的太監宮女,那也由不得別人說搜屋子就搜的啊,當時鬧得很大,掌事公公與劉姑姑怕事情鬧大,更怕掉腦袋,也沒有那麼多銀子填補空缺,幾乎是硬著頭皮跟整個行宮的人對著干,全武行一觸即發。
當時正好是夏秋交疊的時候,來行宮做事的雜役們還沒開始秋收,大部分人都還在,魏溪就是其中最不打眼的一個。
就是她,在人群中輕飄飄的一句話救了掌事公公和劉姑姑一條命。
她說:「哥哥,你剛剛烤了麻雀,一手的油脂別抹在樹榦上,油汪汪的看著就不舒服。」
劉姑姑幾乎是醍醐灌頂一般,當即就與掌事公公說:「被人碰過的東西哪怕掩蓋得再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也許是落下的羅帕,也許是被桌角掛掉的織物,也許是……用手摸過的箱子。」
後來,他們果真從裝庫銀箱子的銅鎖上發現了還殘留著指紋的油印。行宮裡,隨時隨地都會有油印殘留在手指上的人,大部分集中在了廚房。只要想想誰與掌事公公關係最好,知曉庫銀送來的日子;誰又能夠輕而易舉的拿到廚房的桐油,繼而點燃房舍的火;誰又有那麼靈活的伸手,偷入庫房替換官銀,那人名幾乎是呼之欲出。
那之後,劉姑姑就留意起了新來的魏溪,之後再經歷幾件事,發現她總是在關鍵時刻點撥魏海魏江,避開了不少的利用后,才徹底覺得這個孩子不一般。
現在,這個不一般的孩子正被林嬤嬤刻意的忽視。等到林嬤嬤確定要帶著魏海魏江去向太后皇上復命時,劉姑姑悄悄的附耳了一句:「男女七歲不同席,魏溪只有五歲,懂得什麼呢?」不是魏溪懂不懂男女有別,而是皇帝不懂,他要的是玩伴,可不管這玩伴是男是女,宮裡也不止只有太監,還有宮女呢。
林嬤嬤剛剛起身的動作一頓,別有深意的望了劉姑姑一眼,思忖一會兒:「也罷,看看她的造化吧。」說不定皇帝不需要,太后需要呢?
行宮的主殿依山而建,地位越高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也越高。太后的宮殿比皇帝的還要高,林嬤嬤還沒爬到山頂,就遇到在半道上攔路的皇帝。
他正趴在一棵高大的棗樹上,摘棗子砸行人。
可憐了太監宮女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不躲吧,半生半熟的棗子從那麼高的樹上砸下來,不說流血,疼痛時一定的;躲吧,皇帝發飆后,會讓你的屁股更加疼更加痛。
兩廂其害取其輕,宮人們也只能任由皇帝欺負了。
林嬤嬤一見皇帝,才不過三十來歲的臉上頓時就綻放出了一朵菊花,喜笑顏開的道:「陛下在玩什麼呢?」
皇帝在棗樹上回她:「朕在打地鼠。」
林嬤嬤臉一黑,腦門上正中一個棗子,感情她也是地鼠中的一員?
「陛下快下來,樹那麼高,擔心摔著了。」
「不下。」
「陛下……」
「他們是誰?」
「他們是太后特意選給陛下的玩伴。」
皇帝的腦袋從棗樹的葉片中探了出來,夕陽的餘暉見縫插針的漏在了地上孩童的面容上,絢爛又柔和。
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指著其中一人喊道:「你敢吃朕的棗子?」
餘霞下,咬了一口青棗的孩子抬起頭,半眯著眼。
也許是錯覺,皇帝總覺得她那冷淡的眼眸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閃動,她問:「你把棗子丟下來,不就是給我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