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在萬花谷里,有這樣一個人,他總是會在一個月的單日里,為路過的人畫傘,傘上的畫有山水,有花草,有蟲魚,甚至有的時候,他一時興起,還會將那傘的主人的樣子畫在傘上。
只是,這樣的時候極少罷了。
他也是一位極好的醫者,每每重病的人前來求醫,他總是溫和的笑著,細細問了病症。確定之後,再難的病症,在他的手下,總是寥寥幾針便可解決。
他行針的樣子極瀟洒,不是新手的笨拙,也不是老者的小心翼翼,反倒是行雲流水,動作間不見任何凝滯。
他人長得也是極好,整個人像是從水墨中走出來一般,面若中秋之月,目如九天繁星,唇形極薄,卻不是那常見的刻薄相,在他的臉上,那薄薄的唇線,竟平生出一種柔弱來,是了,他的身子一向不好,醫者向來是不自醫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xian四聲)兮,赫兮咺(xuan一聲)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xuan一聲)兮。
說的那位君子,就是他了罷!
他是淡然的,也是溫柔的。
每每那些懷春的小師妹前來打聽消息的時候,他總是溫柔的回絕,只是,那慘白的臉色總是讓人的心裡憑生出一種不忍。
「師兄,可是有了喜歡的人?」終於,一位大膽的師妹這般問道。
他愣了愣,繼而笑道,「是啊,我已然有了心儀之人。」
「那,」許是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的不妥,但是不問明白了,心裡總是會不甘心,「那人為何不在你身邊呢!」
「他在的。」畫傘的男子微微的笑著,只是那笑容,看的人眼睛酸澀,像是有什麼要流出來了。
「在的?」
「是啊,他一直都在的,陪著我。」
他微微的笑著,空出的那一隻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腰間的的墜飾,潔白如骨的質感,雕成了一柄小劍的模樣。
「沈師兄!」一個小花蘿蹦蹦跳跳的竄到了男子的身後,「我的傘已經畫好了是不是~是不是~」
「早就已經畫好了,只是,飛偌現在才來拿,可是前些日子去哪裡玩耍了?」沈念生停下了手裡的畫筆,稍稍彎下腰,含笑道。
「咦?」小花蘿剛想回答沈念生的話,就被沈念生書案上的東西給吸引去了視線。
小花蘿湊近了沈念生的書案,好奇的指著那個還沒有畫上五官的人像,問道:「師兄,這是誰呀?我看這裝束,像是秀姐姐!」
沈念生的身子在聽到秀姐姐的時候,稍稍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才微微的笑了起來,一手拂起寬大的袖擺,佯作要敲打花蘿小腦袋的樣子,「你這話,若是被他聽見了,怕是要和你打上一架才肯罷休呢!」
「咦?」小花蘿伸出手指,抵著自己的唇瓣,半點沒把沈念生那抬起的手放在心上,沈念生總是會這樣逗她,小花蘿早就見怪不怪了~仔細的看了那畫像上的人,睜大了眼睛,「難道是男孩子?可是他長得好漂亮!我見過的秀姐姐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的嘛!」
「對啊,他,是男子。」沈念生嘴角輕輕抿起,扯出了一個略帶涼意的笑容,「若是被錯認為女孩兒,他可是會直接舉起雙劍砍上去的……」
想著和那個人第一次相見時候的情景,沈念生嘴角的弧度略略大了些,只是,讓人看了,卻總是覺得凄涼。
兩人的相遇起於安史之亂,若非安史之亂的爆發,恐怕即使沈念生出谷,也不過是一個遊方大夫,丹青聖手罷了。
卻也是安史之亂,讓這兩人最終錯失……
唐朝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公元755年12月16日),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安祿山趁唐朝內部空虛**,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民族組成共15萬士兵,號稱20萬,以「憂國之危「、奉密詔討伐楊國忠為借口在范陽起兵。當時國家長久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民疏於戰,河北州縣立即望風瓦解,當地縣令或逃或降。短時間內,就控制了河北大部郡縣,河南部分郡縣也望風歸降。
唐玄宗於同年十一月十四日得知了安祿山反叛的消息,相當震怒。他立即任命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兼任范陽、平盧節度使,防守洛陽,接著任命他的第六子榮王李琬為元帥、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為副元帥東征。[1]
安史之亂開始的時候,沈念生是不知的,那時的他,才不過十歲,正是好動的時候,拜在了畫聖林白軒門下,門號為丹青。
為了磨礪沈念生的性子,林白軒領著幼小的沈念生來到了仙跡岩,指著這裡的那一片山水,對沈念生說道,「何時你能將這仙跡岩的景緻惟妙惟肖的畫在宣紙上,我便准你出谷歷練。」
「師父說的,可是真的?」幼時的沈念生忽閃著大眼睛,不無期待的問道。
「自然,不過……」林白軒故意停了下來,等看夠了沈念生那抓耳撓腮的樣子,才慢悠悠的說道,「你離經易道心法和花間游心法的修鍊亦不可落下,若是以後出了谷,弱了我青岩萬花的名聲,呵……」
小孩子最是對人的情緒敏感,林白軒最後的那一句輕呵,沈念生就是閉著眼睛都能知道是什麼意思!
「師父放心!不能將這仙跡岩的景緻盡數展現,我沈念生,在此立誓,絕不出谷!」小小的沈念生站直了身子,看著自己的師父,眼裡是毫不服輸的光芒。哼,即使是小孩子,這個時候的沈念生可是已經懂得了何為氣勢呢!
「記得你自己的誓言便好。」看著沈念生那昂首挺胸的樣子,林白軒微微的笑了。
其實林白軒話里還有著另外的一層意思,他只說了是將這仙跡岩的景緻畫出來,只是究竟是畫某一處還是整個仙跡岩,就看個人的理解了。
而很不幸的,小小的沈念生腦子的彎兒轉的不是很多,理所當然的將林白軒的話理解成是畫完了整個兒仙跡岩。
自此,可憐的小念生近五年的苦難生活就開始了。雖然達不到王羲之墨池的境界,但是因為那仙跡岩乃是上游,沈念生在那裡涮筆,總是會些許的墨色順著水流緩緩流了了下去,也因此,不時的就有下游的弟子前來「討伐」。
要是真的說起來,沈念生那五年的時間過得並不寂寞,偶爾,畫聖林白軒還會親自指點。
小念生的性子只是有些頑皮罷了,但若是真的有了那麼一個目標的話,沈念生也會執拗到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這仙跡岩的景緻,說起來倒是極好,只是這仙跡岩可不是一個平面,而是錯落有致,簡而言之就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一個地界兒。
誇下海口的沈念生這回可是傻眼了。只是,再怎麼為難,沈念生也知道不能出爾反爾,只能默默的拿起畫筆,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自此,春去秋來,一天天的作畫,一天天的撕毀,沈念生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很嚴格,若是那畫出來的精緻連自己都不能滿意,那麼,那張畫作的最終結果就是被毀掉。
丹青書法該是最能磨練人性子的了,要知道,丹青或者是書法的每一下落筆都有自己的講究,而狼毫則是最柔軟不過,對於毛筆的控制,最多的還是手腕,哪處著力,哪處起轉,都是對手腕控制的一次歷練,古往今來,能夠寫的一手好字的人無不是心智堅定之輩。
沈念生身子骨弱,大概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之症,並沒有什麼根治的法子,端看平日里的調養如何罷了。
※※※
一晃,五年的時間就過去了,沈念生,也從一個小小的孩童長成了身材初見挺拔的少年。
「師父,你看我今日的作品可還好?」長發如墨,黑衣如墨,配上衣角邊緣的暗紅色,使得沈念生整個人顯得溫和儒雅。再加上因為常年用著湯藥,使得沈念生的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葯香,不濃不淡,剛剛好。
迎面走來的時候,就是已經見慣了自己弟子樣貌氣質的林白軒,也不由的心神一陣恍惚。
「今日怎麼有空過來?」林白軒很快就從剛才那一瞬間的晃神中走出來,示意沈念生坐下。
「師父,我已將仙跡岩的景緻盡數畫了下來,還請師父指點。」將自己手裡合著的畫軸遞了上去,沈念生的心裡一片平靜。
「哦?你終於打算出師了么?」林白軒對自己的這個小徒弟著實是有些無可奈何,沈念生天賦很好,早在一年前,沈念生就已經達到了出師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