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唐格隨著未被分配的眾女靜默穿過迴廊,整個陸宅陷入宿醉后深沉的寂寂。夜深人靜,烏雲壓頂。
眼看便是一場驟雨將至。
她的心反而奇異鎮定下來,在夜色中,左轉,北行,西走三百米,每一步都深刻鐫刻在心底。
這是通往外宅的路。
狂風捲起桁木上纏繞的薄紗,屋檐下的燈光繞三三兩兩繞著振翅疾飛的野蟲。
到了歇息的地方,她便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躺在床~上,管事的阿姆是個好脾氣的,半夜巡房還挨個幫踢了被子的女孩子掖了掖被角。
她走到唐格面前時,看見女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側著臉嘴唇紅腫,眼睛水潤,抱著膝蓋,正一瞬不瞬看著窗外,看風吹起紗簾一起一落。
「睡了罷。」阿姆拍拍她的被子。
「剛來的時候都這樣。」老婆子笑了笑,帶動臉上醜陋的疤,「慢慢就習慣了。好孩子,受委屈了?」
「阿姆,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我們?」她茫茫然的目光掃過四周,「為什麼要把女孩子分成育女和女寵,難道他們就沒有妻子兒女嗎?」
阿姆便知道她今日定在宴會上受了欺負。她早知道,這樣的顏色。
但是陸家待客,向來如此。便是有下面中看的武將,有時看了喜歡的女子,求去也不稀奇。
「傻姑娘,若沒有男人的保護,我們怎麼能活下去呢?就像天要是發怒了,難道我們要去和老天爺抱怨嗎?外面是什麼樣子?可不比這裡駭人百倍千倍。女人不都要過這關——在這裡至少有吃有喝,這輩子也不愁的,知足吧。」
「一輩子?」
「女人吶,這一輩子,短的跟天上落水一樣。只要莫懷葡萄串,平平安安熬到生孩子,便是上輩子攢下的福,也是為下輩子修了德啊……」
有尚未熟睡的女孩翻身嚶嚀,彷彿做了什麼夢,懨懨欲醒,阿姆便壓低了聲音,「睡吧,好孩子。聽老婆子一句勸,別多想了,你家裡能這麼大才把你放出來,已經是如天的福氣了……」
福氣?唐格不想要這樣的福氣。
到了第二日,因著她身份,果真沒人宣她去前廳,只在後院拘著。陸老將軍還特特在前後院間派了禁衛,專門看住那酒醒后便一直處於炸毛狀態的小陸公子。
大白天,整個院子空落落。院牆外面的大門關的死死的,若不是偶爾聽的軍靴踏在地上的聲音,斷不會以為有人。
唐格先是試探的出了門,左右走了一走,無人應她,她便略略大膽了些,方井的院落密密麻麻無數房間,每個房間中又有不同的門扉相連,院中一處巨大的銀杏樹。
秋風染色,這銀杏樹一片絢爛之意,昨夜急雨,更是在地上堆積了厚厚一層落葉。
她抬頭看去,筆直的樹桿,高大挺拔。很好。
好好的院子里,種一棵樹,便如方框裡面一顆木,恰恰應了一個困。果真是骨骼清奇想法獨特。
轉念一想,去了木,只餘下人,更變成了囚。
銀杏樹修剪得樹桿勻稱挺直,並不好爬,唐格頗費了些力氣,咬牙切齒幾乎用盡洪荒之力,才勉強爬到半樹腰,將小半個陸宅收到眼底,和路上見到的很多建築不同,陸家房宅多以木質為主,但大型的會客廳內部又是以穹頂闊壁設計,因此,只略略一掃,她便看清了左右大致格局。
還得從這女樓的側面想法子。
可是爬的高度有限,她自然也看不到女樓乃至整個陸宅外面那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的守衛,更不要其他的明崗暗哨了。
唐格同學自然不知道,哪裡那麼容易……古裝片里翻牆私奔和外出行俠的主角們那個不是為了逃命,是為了艷~遇。
她是還想再爬高些來著,但手腳有些不得力,雖然用盡全力,還是慢慢滑溜了下去。
果真術業有專攻,沒有大爪子,幹不了這花貓活。
滑溜下去瞬間,她竟意外看見女牆外有個人,那人瞠目看她,她也瞠目看回去。
四目相對了兩秒。
下一秒,她咚一聲落地上。
外面的陸費章揉了揉眼睛,轉頭看副官:「你看到沒?」看吧,看吧,並不是他自作多情,他買回來的女人自然心向著他,想著他,為了看他一眼,竟然這麼辛苦的,嗯,爬樹……
接替的新副官暫停苦口婆心的規勸,正色:「屬下什麼都沒看到。」
「我眼花了?」陸費章哼道。
「您眼花了。」
「滾滾滾。我還沒瞎。」小陸公子一甩斗篷,徑直踢開擋他前面的副官,「今兒我還非進去不可——老爺子不是想讓我給他生個孫子嗎?我現在就替他辦!」
副官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小公子,動不得!」
「我的女人,我還動不得?」
「昨天老爺已經將她送給傅大少了……這,這……還請參領三思。」副官猛地一跪,擋在小陸公子前面。
小陸公子面色猛地一沉:「現在老爺子還把你劃歸給我了,那是不是說你現在也是我的人?」
他一腳將副官踢開了去,昂首向前。
過了第一關,卻過不得第二關。門外看守的都是陸老將軍的親信,便是他的面子也一點不賣,小陸公子那一套,對這些親衛毫無作用,逼得狠了,對方便祭出了電棍。
他一面想著裡面「苦等」他的女人可能就在門口,也不敢拿出威風的聲音做無效的恫嚇,氣勢便輸了一截。
到底碰了一鼻子灰。
唐格偷摸躲靠近大門的地方,提心弔膽聽了一會外面含糊的爭執,正捏著汗。忽又聽外面蹭蹭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急匆匆跑步前來,接著門口靜了一下,便是激烈推攘和爭執聲,不過只有短短几秒。
然後整個外間安靜下來,唐格裝作蹲下系鞋帶,從地上的門縫看過去,整個門口余了幾個日常看守,其他人都走得乾乾淨淨。
她拍了拍心口,順著牆角溜回了屋子。
到了晚餐時候,便從阿姆那裡聽得一點消息,說是西地出了亂子,大約竟像是開始打仗了。
聯邦已經多年未見戰火,鎮西軍偏安一隅,向來只管自己一畝三分地上的事情,現在後院起了火。便是由唐格來想一想,自己是聯邦政府,也是要立刻趁機「幫助」派駐大軍前來鎮壓的。
陸老將軍連午餐都沒用,立刻前往西地,知子莫若父,臨走前還強行將自己兒子也拖了去。
唐格心裡默默點贊:乾的漂亮。
小陸公子各種憤怒抗議掙扎自然無效,甚至他連「你不是就怕我去帝都就職嗎?我明天就去、現在就去」這樣的決心都叫出來,也只是換來他老爸看傻兒子一樣的簡單的一瞥。
吃人飯受人管啊。向來如此。
最後一批飛行器消失在雲間,唐格一邊啃饅頭一邊咧開了嘴。
一切時間剛剛好,在那人來帶她回去的前一天。
唐格順手擦了擦嘴唇,時隔一天,但是紅腫竟然還有淡淡痕迹。
她狠狠咬了一口饅頭。
天不亡我。啊,真想抱住老天爺的臉蛋親一口。
就是今夜。
老天保佑。救人救到底。唐格默默念了兩句。
等阿姆巡過了第二次房,她便偷偷下了床,按著白天看好的路,小心翼翼出了房。
一切比想象的還要順利,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夜色黑的剛剛好,只要貼著牆壁站著,遠遠路過的人,只會以為那是一處陰影或者年久的畫像。
到時候再轉過兩處偏房,接著往後面去,便是一叢叢假山,從上面爬上去,只需要用力一跳,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夠住高高的圍牆,再往外面,是不到兩進院落,今夜巡防人手較之前少了許多……
不過她這兩天連順帶拿藏了好幾塊干饅頭,就擱在後院一處不惹眼的灌木叢里,眼下還得先去取了。
那處灌木叢,靠近另一處較為偏僻的屋子,那裡說是專門給病了的女寵住的地方,向來少有人去。平日一般不會有人來打掃,鬱鬱蔥蔥的雜草在灌木中長得老高,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野趣。
唐格左右瞅了瞅,小溜煙蹭過去。很好,一個人也沒有。(廢話嘛,這不)
她半跪在地上,伸手往一個小~洞裡面摸,摸來摸去,咦,沒有?
不會啊,明明就在這裡,這個位置,草都還在。唐格顧不得許多,趴下~身子,整個人盡量將手探入那縫隙,摸啊摸,摸啊摸……
呀,摸~到了!她心頭一喜,猛地往外一拉,紋絲不動……
再用力,還是不動。
唐格額頭出了冷汗,被卡住了,還是被什麼……不能說的東西……拉住了。
但這是她出去后唯一的口糧,唐格咬牙,用足了力氣,一手撐在地上,連青筋都爆出少許,這一回終於拉動了……
滋溜一聲,一片衣料順著她的動作從縫隙裡面扯了出來。
唐格摔了個烏龜睡,屁~股火辣辣一片,後腦勺好像也磕破了。
她猛地站起來。
窸窸窣窣的灌木叢,一個短髮臃腫的女人也慢慢站了起來,她看起來有兩個,哦,不,至少兩個半唐格那麼大。
唐格本來就嫌自己胸已經很大,但是現在只從月下齊腰的灌木叢看去,對方一隻胸就可以直接掄翻她。完敗。
女人一手拿著那屬於唐格的饅頭,正大口大口往嘴裡塞,一隻手尷尬地朝著她舉了舉爪子算是打了聲招呼。
似乎在為自己偷吃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感到不好意思。
——其實如果不好意思,可以不用吃的。
嗚嗚嗚……
唐格眼巴巴看著她手裡小包裹,裡面已經空蕩蕩……
她到底捨不得那剩下的一點點食物,盡量平和的笑了笑,伸手指指陌生女人手裡的包裹:「那個,是我的……」
女人戀戀不捨看了一眼包裹,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從灌木叢走了出來。
那一瞬間,唐格以為自己看到了縮小版的綠巨人。女人的四肢看上去很纖細,但是整個肚子異常恐怖的隆~起,她那碩大的胸~部,在這巨大的腹部的襯托下,竟然顯出幾分小巧。
不,更像是一個氣球,上面裝了幾根像手腳的小棍子。
肚皮突然動了動,瞬間鼓起一個巨大的形狀,好像有什麼在裡面蠕動一般。
——媽媽呀,氣球裡面還有東西……
女人整個人已經站在唐格面前,她似乎一點也不怕她。(完全不是一個等量級的比較)
唐格覺得自己聲音有點不聽使喚:「那,那個你慢慢吃……」
「真的嗎?」女人問,眼睛熱烈的看著她,好像她也是一塊鬆軟的饅頭。
唐格:「真的。」她伸出僵直的手,將死死拽住的那塊布料扔回去,「真的……」
布料抖了抖,結果掉在了她的腳上。
唐格:……
兩人有一瞬間的僵持,女人僵持是因為她還在抓緊時間不停吃東西,唐格僵持是因為她再次看見女人肚子裡面印出一個巨大的詭異圓形。
——她的腳軟了。
大約是看到唐格的目光,女人彎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臉上竟然有溫柔的笑意:「這些小傢伙,現在力氣越來越發了……」
嗷嗷嗷,是孕?是懷~孕!
唐格震驚的看向她的肚子,這樣大,這樣大,比她見過所有孕婦,甚至懷雙胞胎的表姐都要恐怖十倍。
是懷的超人嗎?她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無數無數,但是最後所有的可能全部都變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你怎麼在這?」她張嘴瞠目之間,忽聽得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
然後女人聲音一下興奮起來,直直看向唐格身後,喊了一聲:「阿姆。」
女人叫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