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海城
南街,是沛城一條最不起眼的街道。因為它的不起眼,這條街成為了滋生細菌的溫床。
這日下午,景墨提著白豆腐和幾根細蔥慢悠悠地走在南街上。從道館回家繞遠路要半個小時,而從南街穿過去卻只要十分鐘。道館不管晚飯,景墨只好勒緊褲腰帶,自己下廚。
「咕——」
肚子又叫了,景墨有些無奈。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道館里找他切磋的小師弟越來越多,雖然有人主動送經驗他挺樂意,但消耗了太多能量,就不見得那麼愉快了。明明下午才偷吃了二師父的高級點心,現在竟然就餓了!
「喂!」這時,背後一個粗獷的喊聲傳來。
然而景墨卻沒聽見,他臉色蒼白,此刻揉著肚子,強忍著那股飢餓感,加快了步子。
在他身後,那個刀疤男臉色倏地很難看。他驀地接近,粗壯的胳膊一把就拽住景墨的肩頭,「臭小子,喊你呢。」
他比景墨足足高一個頭,露在背心外的手臂肌肉虯實,這一拽起碼用了八分力。然而,那高瘦的少年卻紋絲不動。
半響,被刀疤男鉗住的景墨,才轉過頭,露出一張精緻的臉,眉頭微蹙,「哥們,你叫我?」
少年一頭碎發,劉海有些長。他眉眼細長,眼尾微挑,說話時下巴抬高,那張揚的模樣實在和說出的話有些不搭。
或許,這張臉和剛才那道瘦弱的背影出入太大,刀疤男愣了下,狐疑地看一眼自己抓著的手掌,有點難以相信。
景墨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這夥人,笑道:「大哥,手能不能放下來。我……難受。」扭著脖子說話真彆扭,這些人怎麼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
對啊,難受才對,才正常啊。刀疤男都沒意識到自己聽話地把手拿開了。
但是他沒發話,旁邊的黃毛卻怒了,「媽的,小白臉!找死啊!」
還別說,景墨皮膚白皙,身材高而瘦,尤其是五官與其說英俊不如說清秀,確是塊小鮮肉。
此言一出,剛才還笑眯眯的景墨卻臉色一變。只聽到「嗷」的一聲,他一記左拳打出去。
刀疤男和旁邊幾個小弟頓時愣住了。
只見黃毛在空中劃過一條美麗的拋物線,落在幾米開外的垃圾袋上。原來「嗡嗡嗡」圍著垃圾堆的蒼蠅頓時一鬨而散。
「呵呵,小白臉是吧?」景墨看了眼僵在身後的幾人,樂呵呵地問。
「我他媽——」黃毛一口髒話未說完,景墨抬腳就一踢,可憐的黃毛,又飛了出去。這次他的運氣沒那麼好了,生生地摔在地上。
景墨慢悠悠地踱到他身邊,居高臨下道:「被小白臉吊打的滋味怎麼樣?」
那黃毛動了動嘴,一口血噴了出來,他忍著痛,嘴賤道:「你他媽——」
「啪——」景墨就是一扇,那人的嘴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了起來。景墨眯著眼,道:「我家人好得很,輪不到你來操心。」
最終黃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景墨站起來,有點遺憾道:「哎,真沒勁。」下意識地看了眼手上的豆腐和蔥還在,才點點頭,閑庭信步般,朝刀疤男那走去。
其他跟班,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景墨嘴角噙著笑,彷彿剛才那個一拳把人揍飛的人不存在般,他抬起手放在刀疤男的肩膀上,抬了抬下巴,「大哥,你是要找我切磋的吧?」
炎熱的夏天,刀疤男卻感到一陣冷汗。
景墨嘆了口氣,「可惜,現在餓得真沒力氣了。」
沒力氣?!一排跟班眼睛瞪得銅鈴大。沒力氣把人揍飛,有力氣的話,你還不上天啊!
「改天吧。」景墨盯著刀疤男,明明是好看的五官,卻笑得像惡魔,他輕咳一聲,像是在思考,「改天我給你打個八折。」
八折?什麼八折!
正疑惑,只見景墨探出手掌,吐出三個字:「八百塊。」那雙手骨節分明,白皙如玉,完全不像是練家子。
刀疤男呆了,什麼情況?
景墨卻像是讀懂他的心事般,「預約費啊,我看你不是道館的吧,非同門師兄弟找我切磋,總得意思意思嘛。」少年眉眼帶著笑,明明好看地不得了,然而說出的話,卻大相徑庭。
刀疤男似乎怔住了。他頓了半響,才回過神,不過他也識相,知道今兒踢到鐵板了,忙招呼小弟,「都愣著幹嘛呢,趕緊掏錢!」
豆腐切丁,姜蔥切碎。放油,爆炒豆瓣豆豉,倒兌好的辣椒油水調味,下豆腐煮開。最後起鍋時撒上蔥花。景墨就著這紅燒豆腐,吃了三大碗。這才饜足地打了個嗝。
缺了角的飯桌上還放著一沓零錢:一百的,五十的;更多的是十塊的,五塊的。
景墨數了數,一共八百塊,不多,也不少。他收進口袋,欠揍地想:當個混混,也不容易啊。
今天是他十七歲生日,就當是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吧。
木板床躺上去吱吱作響,景墨雙手枕在後頭,漆黑的眼睛好像發光般,盯著天花板。
過了今天,那個便宜老爹開始來找他了吧。
上輩子,就是在十七歲的暑假,他進了景家,改變了人生軌跡。
這輩子,他不想再渾渾噩噩,給人安排著過日子。也不想自己的財政大權握在別人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血緣上的老子也不行。更不想,為一個人沒心沒肺地付出一切,不求回報,最終還心甘情願地為他擋子彈。
啊啊啊!想到這,景墨在黑夜中都感到一陣胸悶。他翻了個身,下意識摸了一把胸口,那裡,好像還能感受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痛。
重生已經有兩年了,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景墨都在舔抵著那個傷口。上輩子,終究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一個身世顯赫、能力超群甚至還長相俊美的直男,每天都有無數女人趨之若鶩,憑什麼放下既得的一切,忍受著世俗的批判,接受一個倒貼的男人呢。呵呵,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吧。
這麼淺顯的道理,只有他自己,不願看清。一輩子都畫地為牢,束縛了自己也束縛了別人。
生命的彌留之際,能看到那個心如磐石的男人驚慌失措的模樣,景墨自欺欺人地安慰,那一定是那個男人動過心的證據。是吧。
但是啊。這一世,他只想為自己而活。
翌日一大早,景墨就收拾了行李。去向幾個師父辭行。
他一向是說做就做的果斷性格,執行力強,做事也專一。要不然,上輩子也不會傻乎乎地愛一個人就不挪窩了。
也多虧了他的韌性和專註,景墨這才能在短短兩年間,就在道館里迅速崛起,好歹也成為大師兄了。而幾個師父惜才,對他私下裡做的小買賣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讓景墨背地裡做小動作,嘴卻甜著呢。要不然就憑景墨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如何能混地風生水起的。
景墨給師父師叔磕了三個響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幾位師父,是他這輩子的恩人。不僅教給他防身之術,更給了他可以停靠的港灣。道館,就像是他的家一樣。讓他在重生伊始找到了方向,不至於迷茫。
「你既心意已決……哎,去吧。」大堂坐著三人,中間是個精瘦的老頭,身材矮小,站起來也不過一米六,卻是景墨的大師父。他慈眉善目,聲音洪亮。他發話了,另外兩人自然點頭。
臨出門時,三師叔塞給他一張紙條,「景墨,到了打這個電話。報我名號。」
景墨也不客氣,攛進口袋,回頭看了眼大堂的兩個師父。
「哎,走吧,走吧。也該走咯。」瘦老頭雙手背在身後,似在自言自語。
景墨鼻子一酸,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三人中唯一沒說話的胖老頭,摸著鬍鬚,惆悵道,「混小子,以後我的糕點誰解決啊。」
他的聲音帶著三分寂寥,散落在夏季燥熱的風中。
景墨到達海市時,還是凌晨一點。綠皮火車彎彎繞繞,高速三小時的車程硬是開了八個小時,坐得他快渾身酸痛。打了個哈欠,景墨找了家網吧,開個包廂。雙人沙發,軟軟的,封閉式的空間,還帶空調。正好睡上一覺,比火車站附近髒亂差旅館其實好多了,重點是還便宜,一晚上才十塊。
就是吵了點。
當景墨第三次吵醒時,他認命地爬起來。眯著眼看了眼不遠處氣得捶鍵盤的兩個中學生,忍住想暴揍一頓的衝動,景墨走到前台,掏出三師叔的那張紙條,問:「保山區八一路249號……你知道往哪邊走嗎?」
那小哥本來極不耐煩,景墨很有眼力勁地遞了根煙,小哥才慢吞吞地看了眼,狐疑一聲,「這不是景泰酒店嗎?」
「景泰?」景墨一愣。
那人以為他沒聽說過,解釋道:「你是外地來的不知道,景泰可是海市最有名的連鎖酒店啊……」
不知道個屁!我知道的時候你連個胚胎都不是呢。
「謝了。」景墨雖然心情一下不爽了,但還是掛著笑,到底沒把怨氣撒在陌生人身上,道了謝後轉身離開。
那小哥莫名地撓了撓頭,他好像還沒告訴怎麼走呢。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好心提醒,「帥哥,地鐵還沒開呢!」
景墨站在門口,回頭笑眯眯道:「我知道,我跑過去。」
小哥也笑了,「帥哥真會說笑,去那坐地鐵也要半小時呢。」
可惜,門口已不見人影。
景墨真是用跑的。
雖然很多人說晨跑其實空氣不好,但景墨習慣了。尤其重生以來,他很惜命,鍛煉身體就是重中之重。
更何況此刻才五點,等地鐵?那就是浪費生命啊。和景墨的惜命美學相悖。
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景泰?媽的,真是巧了。
他那個血緣上的便宜老爸就叫這名字,可不是巧了嗎。
才一來到海市,就中頭彩了。景墨覺得自己需要跑上十公里來冷靜下。
於是他就跑了,不緊不慢地,沿途還欣賞了下與自己記憶里完全不同的海市。
快到酒店時景墨放慢了腳步。這時已經六點,大城市的私家車開始傾巢而出,趕早班車的上班族也出門了。景墨沉穩了下呼吸,在一家公園旁邊找了個電話亭,按照三師叔給的號撥了過去,向對方說明來意。
「半小時后,你到大廳等我。」那人的聲音沉穩而緩慢,應是個極其自製的男子。
高聳入雲的景泰酒店就在眼前,景墨一時間有點恍惚。兜兜轉轉,他竟然主動送到便宜老子的眼皮下了。他也沒想到,三師叔推薦的人竟然在這裡工作,這和道館什麼毫不相關啊。
「喂!姓孟的,你給老娘站住!」
「砰」地一聲,一個衣冠不整的男子從酒店側門逃了過來,撞在景墨結實的身體上。景墨和那人打了個照面,兩人都一愣。
男子一頭捲髮,五官俊美,本也算得上風流倜儻的模樣。偏偏就是此刻□□著上身,那皮膚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曖昧之處,昭然若揭。
景墨盯著那張熟悉的臉,半響,才意識到這樣盯著實在不禮貌,撇過了頭。
那男子卻沒注意,他轉過身關上那扇門,確認沒事了,才鬆口氣。腿部一彎,氣喘吁吁地靠在牆壁上。
過了會,對方算是緩過勁了。低著頭髮現這傻帽竟然還沒走,才抬起頭,惡狠狠地叱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爺這麼帥的啊!滾!」
呵呵。景墨不知怎麼的,就笑了起來。
孟陽!這張臉他還真是記憶深刻。上輩子這人仗著自己是娛樂公司的公子,吃喝嫖賭,囂張跋扈,明明自己日日笙簫,偏偏還看不起景墨黏著蔣昊。媽的,至少他景墨至始至終只愛一個,不像孟陽,四處播種,管不好自己的褲腰帶。
「喂!你那什麼眼神?」大概景墨的視線太過犀利,孟陽炸毛了。
「我是這兒的員工啊。」景墨答非所問,這麼接道。
「什麼!呿!」孟陽輕蔑地笑了聲,他根本不把一個農民工放在眼裡,「我勸你該幹嘛幹嘛去。沒看到本少爺在這休息嘛。」
「休息當然可以啊,」景墨突然蹲下來,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但你剛剛損害公共財產,按照規定,得負全責,我不能不管。」
即使是一本正經地說著瞎話,景墨時也眉眼帶笑,一副好相與的模樣。
孟陽一下子抬起頭,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盯著景墨。半響,他蹦起來,咧著嘴,似乎氣壞了,「你他媽哪隻眼看到我損害公共財產了?」
景墨眯著眼睛,看了眼那扇門,把手中的包裹放下,湊過去,像模像樣地細細檢查了下。
這門確實沒壞。但是,景墨才一碰上去,不知道怎麼的,只聽「咯吱」清脆的一聲響,那門像是有人用鐵鎚使勁掄了一下,從一個點往四面八方擴散著,碎的那叫一個兼具藝術性和創造性。
卧槽,那可是紅花梨木門啊,厚實著呢。雖然是木製的,但剛才撞在上面肉痛的觸感還未消失,孟陽看著那一地狼藉,有些呆。
看了眼這小子瘦瘦的身板,孟陽懵逼地想,難不成真是他剛才衝擊力過大……?
「這門是非洲進口的,看你無心的份上,給你打個八折。一口價,兩萬。」
「兩萬?!」!孟陽本來有點悻悻然,這會眼睛都瞪圓了,傻逼一樣看著景墨。
麻痹,一扇門兩萬!就這一撞就碎的破爛玩意兒,給兩千都嫌多!
孟陽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鄉巴佬是來找抽的!
「看什麼?再看那河東獅吼可要追過來了!」景墨意有所指道。
還威脅!孟陽臉都綠了,一把就勒住景墨脖子,惡狠狠道:「你丫是不是找打!」
景墨縮著脖子,一副嚇尿的模樣,卻勾著唇,心裡搖旗吶喊:快快快,動手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啊。
師父可是說過,不能憑藉武力揍人,只能正當防衛。
「孟陽?你幹什麼?」
就在氣氛一觸即發之時,一個低沉渾厚的男音打斷了兩人。
這個聲音?!蓄勢待發的兩人皆是一僵。
只見來人戴著棒球帽,臉上的表情隱藏在陰影里,看不透徹。鬆鬆垮垮的牛仔褲穿在他身上,反而襯得他雙腿修長。
男人走得極慢,但是一步一步,像是姿態優雅的貓,又像是閑庭散步的豹子,渾身上下都張揚著肌肉和力量。讓人忍不住把視線停駐在他身上。
孟陽心裡一陣發苦。
景墨心裡也苦:哎呀,煮熟的鴨子,要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