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第一章
齊廈參加酒會這天穿的是某大牌的一款大面蘭花刺繡的西裝,一直到人快走到大廳門口,還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對。
剛好碰見的第一個人是個圈裡有名的造型師,齊廈略快一步,準備詢問一下專業人士的意見。
男造型師正巧回頭看他,誇張地說:「wow!齊老師你這身真漂亮,不愧是我的男神。」
拿著水鑽信封包的手蘭花指翹得那叫一個風騷絕倫,跟齊廈西服前襟精緻妖異的花卉綉紋正好在旁邊的鏡壁里相映生輝。
齊廈:「!!」
要問的話瞬間憋回了肚子里。
正好女助理跟上來,齊廈沒急著進門,從鏡面牆壁里看一眼自己。
平心而論,這件西服不是特別勾線條的款式,襯衣扣子也扣到了頂,但穿在他身上還是流露出一種不可描述的氣息。
齊廈不忍直視地說:「帶其他衣服了嗎?」
女助理有些奇怪地看他,「進去吧,你要早點走總不好意思到場太遲,現在這身不是很好嗎?特別帥。」
嗯,特別帥,也特別基。
所以齊廈在衣香鬢影間穿行的時候,渾身長毛似的不自在。
娛樂圈遍地是gay,齊廈覺得他現在這身簡直就是明晃晃地向那一個群體的特殊雷達嗶嗶發射錯誤信號,「comeon,我們是同類,請向我靠攏。」
簡直無法忍受。
但有些人天生就有吸引眼球的磁場,比如齊廈,模樣生得太好,放在俊男美女扎堆的娛樂圈也是讓其他人黯然失色的那一型,再加上雙料視帝光環,除了自己家,走到哪都不能清靜。
通常這種圈內人小聚的酒會,他的耐性只夠維持到草草招呼就自己一邊躲著。
這晚齊廈收到好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還都來自同性,像是有一萬隻蟲子在背上爬,五分鐘之後終於耐心告罄,避開人群目的無比明確地找到露台。
天已經黑定,暮色沉沉,大雨將至,風颳得很急。
女助理擦著廊柱的邊緣朝露台望過去,齊廈頎長高挑的背影靜靜矗立在夜色中,孤冷靜謐,遺世獨立,縹緲如謫仙。
旁邊說話的人湊近女助理耳語一陣,女助理眼睛一亮:「真的?」
那人手往上指了指,「就在樓上的休息室,我介紹給你認識。」
女助理二話沒說放下酒杯轉身就走,臨走回頭朝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放心地笑了笑。
一般人不愛交際在圈裡就是找死,到了齊廈這個咖位,就算孤僻高冷到眼睛長在頭頂上,那也是高嶺之花不可攀折。
露台上正好一陣風嗖地刮過來,高嶺之花齊廈被吹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吃了一嘴沙子。
但他寧可吃著沙子躲清靜,也不願意回到大廳惹同性注意。
他是直男。
鋼管直。
總被同性惦記是他成年後的最大心病,沒有之一。
勉強能睜眼,齊廈舌頭在嘴裡轉了轉,慢斯條理地掏出手帕優雅地擦了擦嘴。
夜風瑟瑟,憑欄而立。
這晚上無星無月,花園裡照明全靠人工,但感情史一片空白的齊廈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句詩。
為誰風露立中宵。
一陣響亮清脆的高跟鞋擊打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一直到他身後。
有人呵地一聲笑,「齊老師。」
這個齊字拉得特別長,齊廈轉過頭,賓客寥寥的小廳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孩,身上打扮不像是來參加酒會的。
齊廈:「……」魏央,入圈不到一年,據說仗著強硬的後台橫行跋扈。
齊廈跟她沒什麼交情,能記住她也只是因為她在圈裡一鳴驚人的方式太特別:
頒獎禮慶功宴掌摑影后。
難得小情小調一次「為誰風露立中宵」后突然見著這麼一人,齊廈覺得挺晦氣。
但又慶幸至少來的是個女人。
他點頭算是招呼。
魏央卻笑了下:「你一個人?」冷不丁一步跨下露台,眼睛朝露台兩邊看了看,像是在找什麼似的。
齊廈:「!?」
魏央想找的沒找著,又對他冷笑:「聽說邵捷哥哥要來酒會,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會在場。」
齊廈沒聽全句,自動過濾到只剩關鍵詞,立刻決定把早退時間再往前挪十分鐘。
魏央說的這人跟齊廈一位彎成圈的搭檔並列本年度最讓齊廈頭疼的兩號人物,排名不分先後。
光是想想他看自己的眼神,齊廈就頭皮發麻。
齊廈低頭垂眸,成功錯過女孩兒眼裡怨毒嫉恨。
魏央又說:「齊老師,我媽有我那會兒懷的是雙胞胎,就算娘胎里跟我搶的那個,現在墳頭草都兩尺高了。」
說完抱臂不語像是等著他的反應。
齊廈:「……」跟他一個陌生人說起自己的家庭血淚史?
但生死是大事,於是他說:「節哀。」
想了想那兩尺高的墳頭草,又誠懇地建議:「究竟是親人,有空去給她掃掃墓吧。」
魏央立刻柳眉倒豎,「你!……」
齊廈犯愁地皺眉,所以正確答案是什麼?
夜色愈沉,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還夾著水氣。
魏央還在旁邊說著沒頭沒尾的話,齊廈像是忍受了一百隻鴨子,眼光默默看著庭院中被吹得搖來擺去的花草枝葉。
花園被景觀燈照得通亮,突然,圍牆邊有一處密植龍柏猛地一陣顫動,有個身影從高高牆頭前茂密的綠葉間閃出,利落地跳進院子里。
注意看才發現是個男人,身材高大健碩。
男人一落地就踏著綠籬間的小徑朝樓邊大步而來,上身穿著一件松垮垮的鹹菜色發白舊短袖T恤,下面是條一直垂到膝蓋的黃褐花紋地攤大褲衩。
腳上人字拖湖藍色被黝黑的皮膚襯著,簡直有熒光似的,亮得閃瞎人眼。
配著那一頭亂糟糟的短髮和大馬金刀的步態……
齊廈:「……」可以可以,不修邊幅,靈魂搭配,豈止直男,簡直糙漢。
餘光瞥見自己袖口gay氣滿滿的蘭花綉紋,齊廈有點自慚形穢,但是好像有什麼不對。
十秒鐘后,齊廈:「……」不對,這人剛才是不是翻牆進來的?
很快他的認知就被確認了,因為他看見有個穿著黑西裝的保安上前對男人說了句什麼,卻被男人伸手輕而易舉地搡倒在地上。
接著又有個保安過去,又被摔倒。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說話聲被風聲湮沒半點聽不見。
男人一路所向披靡,像是在看一出打鬥默劇的齊廈:「……」打劫?
而此時男人像是覺察到什麼似的突然抬頭,視線直直落向露台的方向。
兩相對視,齊廈脊背一涼。
隔得這麼遠,他居然能看清男人如炬目光箭一樣地投射到他身上。
怔愣間男人邁開長腿朝著小樓這邊走過來,昂首闊步。
他身後保安爬起來對著對講機焦急地報告,男人步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健步如飛,眼光銳利地緊緊鎖住露台。
齊廈站在露台上還想再看一會兒,很有大咖氣場地巋然不動。
他們在二樓,糙漢還在庭院,畢竟隔著樓梯,從樓下到外邊大廳還有十幾個保安和滿堂賓客。
就像是在動物園和猛獸面對面,中間至少隔著一道堅實的網欄。
實在不用一驚一乍。
齊廈剛準備讓魏央進去通風報信,男人帶著一身佛擋殺佛的肅殺之氣,粗獷而冷硬,就像是西北荒涼戈壁肆虐的勁風,轉瞬就呼嘯到露台底下。
齊廈完全沒看清他的動作,但清楚地聽見幾聲拍擊踢踏。
兩隻手掌前後搭上露台欄杆,倏忽間男人肌肉遒勁有力的胳膊撐著他寬厚的肩背和整個身體嗖地冒出露台,長腿一躍,兩隻腳穩穩落在地板上。
離他不到一米遠的齊廈:「!」好身手!
不對……
在動物園跟猛獸面面相覷的時候防護網突然破了怎麼辦,十萬火急在線等。
「啊——」魏央終於從喋喋不休中回神,一聲尖叫。
齊廈下意識地挪腳把她擋在身後,問男人:「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齊廈183的個子,眼前的男人卻比他還高大半的頭,皮膚黝黑,挺拔健壯的身子銅牆鐵壁似的隔在他和門之間。
男人輪廓深刻的面部毫無表情,兩條濃眉非常英挺,深邃有神的眼神只在齊廈身上停頓兩秒鐘,齊廈就無端有種被當成什麼物件從內到外掃描了一遍的錯覺。
有女士在場,齊廈不能露怯,但女孩兒尖利的聲音幾乎刺穿他的耳膜,「你來幹什麼?」
齊廈愕然轉頭看魏央,找你的?
男人這時候還是沒什麼表情,一步跨上去攥住魏央的手腕,嘴裡淡淡吐出兩個字:「回去。」
女孩兒掰他的手拚命掙扎,抬腳就踹,「你特么當自己是誰啊,也敢管我?」
齊廈單線程的大腦徹底轉不過來了。
但看見眼前這對男女脖子上掛著同款的白玉藕片墜子。
齊廈好像明白了什麼,藕片玉墜,佳偶天成。
像是覺察他的意念似的,魏央被擒住一隻手掙扎踢踹,另一隻手猛地扯下自己的玉墜用力砸到地上。
「啪嗒」一聲脆響,白玉藕片墜子落地,裂成兩半。
齊廈:「……」碎玉斷情,人間慘劇。
這時候男人聞聲看向地上碎開的墜子,凌亂的短髮下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很快,放開女孩兒,也不顧她叫罵,俯身彎腰伸手一氣呵成,沉默地把碎開的玉片撿起來。
粗糙的手指仔細拂去碎玉上的塵土,回身鉗住魏央的手固執地把碎片塞進她上衣口袋裡。
齊廈:「……」慘上加慘,這漢子明顯不想斷啊。
轉瞬男人伸手摟住女孩兒的腰拎小雞仔似的把她提起來。
魏央兩腿亂蹬著掙,「賀驍!信不信我弄死你!」
男人沒理她,就這樣把她整個人用胳膊夾著,手一撐跳上露台欄杆。
看著他脖子後面小孩巴掌大的圖騰刺青,吃瓜群眾齊廈總算回神:「喂……」就這麼帶走人合適嗎?
男人動作頓住,往他的方向側過頭,開口時聲線渾厚低沉。
他說:「我叫賀驍。」
這是賀驍對齊廈說的第一句話。
可嘆的是,茫茫人海,不期而遇,說話的人想人過留名,聽著的人壓根沒有接受訊號的時間。
齊廈根本連多餘的一絲注意力都分不過去。
因為魏央被賀驍挾著,還不甘心地回頭破口大罵:「齊廈你不要得意,你那個死透了的老師搶別人的男人,你跟他一樣不要臉,邵捷是我的,再碰他你試試看。」
齊廈見義勇為的心思倏忽就不見了。
兩個人背影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齊廈瞠目結舌,終於明白這女孩跟他拐彎抹角不知所云一晚上是因為什麼。
他居然被一個女人當成情敵,精神鞭笞再度升級。
簡直奇恥大辱。
還連帶著侮辱了他的恩師。
回到小廳,才發現門口有好幾個人,嗯,好幾個人,剛才那樣的場面都沒出現。
宴會主人迎上來,「齊廈,你沒事吧?」
齊廈面色冷若冰霜,心裡堵著一團火在燒,根本不想說話。
宴會主人忙解釋說:「剛才是他們的家事,咱們管不起也管不著,你沒受驚吧?」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魏央太不像話了,也不想想她自己是什麼做派,那就整一個驕奢淫逸,她跟前男人但凡手夠得著都沾過,就差沒建後宮了。」
「前些日子聽說跟她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個華人保鏢不清不楚又始亂終棄,我看就是今天這位吧。」
「別說,這漢子被她玩了還有膽給自己找場子,也算是個有血性的。魏央是一定不會有事的,可惜過了今天,這男的落個什麼下場就難說了。」
齊廈懵懂恍惚地聽完一切,默默腦補了一出男女反轉版《大奧》。
剛才那男人有血性也夠硬氣,攤上魏央那麼一個刁蠻浪蕩公主病,的確,可惜了。
突然想到什麼,坐在沙發上的齊廈嗖地站起來。
宴會主人一驚:「……!」
齊廈眼神茫茫然地望著前方,臉氣得發紅,連睫毛都在顫。
剛才魏央威脅他的時候,他就應該利落地喝斷:「你是不是瞎?」
可他居然忘了!
他惦記的魏央此時正被扔進車裡,一頭栽在後座,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才坐穩。
氣還沒喘勻怒火幾乎掀開車頂:「賀驍我草你祖宗,你特么跟我同一個媽生的就真把自己當我哥了?!」
駕駛座上的親哥賀驍:「閉嘴。」
…………
齊廈這晚上是自己先走的,女助理在樓上休息室另有要事,對下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她電話打下來交代齊廈車停在後門的時候,齊廈也沒說。
齊廈從花園經過,魏央垂青的那一位新歡邵捷哥哥出現了,追上來,攥住他的胳膊,說:「齊廈,今晚的事我可以解釋。」
齊廈甩開他的手,說:「我是直男,現在對你沒意思,以後也不會有。」
幾乎慌不擇路地逃出花園,驚魂未定地拉開車門衝上去,扯下身上的西服泄憤似的扔在地上。
幽暗的車燈下,俊美的臉龐額頭上綿綿密密全是汗。
這晚上他睡得不好,恍惚中像是在做夢,又像是根本沒睡著。
迷迷糊糊中一會兒是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拽他的手。
一會兒是西服上妖冶的蘭花紋綉發泡似的漲大長成了一朵巨型食人花。
一會兒是他爸爸漠然的臉色,手指著門口對他說:「齊廈……我對你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你滾出去。」
最後又是已故恩師慈祥的笑臉,「齊廈……什麼都會好的。」
「齊廈……」
「齊廈……」
轟隆一陣雷聲后,齊廈睜開眼睛。
「齊廈。」聲音幽幽的。
齊廈突然轉頭,根本不是夢,房間里沒開燈,有個黑影立在他床邊,粗啞陰冷的男聲又叫他一聲:「齊廈。」
齊廈毛骨悚然,手撐著床猛地坐起來:「……」
精神鞭笞還不夠,這會兒要來真的了?
窗外,一道閃電在天幕猝然炸裂開,天地間亮如白晝的頃刻,他清楚地看見黑衣人手裡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
生死之間,齊廈腦子裡閃出的一句台詞居然是……
要色沒有,要命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