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番外
番外
Ⅰ
齊廈跟賀驍的婚禮定在太平洋某個小島上舉行。到場賓客要麼是血親,要麼是關係熟透的朋友。
魏央人沒到場,卻備了禮物——魏憬銘做了大半輩子的惡,沒少害人,最終歸案伏法,受打擊牽連最重的就是他自己的親女兒。而賀驍和齊廈作為他一敗塗地的直接推手,之後和魏央關係很難不微妙。
所以,賀母受託把禮物送上時對賀驍如是說:「她很明白你們是對的,只是感情上需要些接受的時間。」
人生的無奈大都如是,理智能說服魏央,賀驍和齊廈的種種行為在情在理,魏憬銘也的確是罪有應得,可就算窮凶極惡那也是她的親生父親,她還做不到毫無芥蒂地到婚禮現場和樂融融。
賀驍聽完沒出聲,賀母又說:「她讓我替她跟齊廈說聲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自然是為齊廈險些被魏憬銘迫害的性命,賀驍說:「不關她的事,齊廈也不會遷怒她。」
一場故事,有人報應不爽、聲名狼藉,有人逃出生天繼而夙願得償,還有人由始到終不在風暴中心最後卻被颱風掃尾。魏央就是最後一種,魏憬銘做了什麼跟她半點關係也沒有,可她自己往心上背的債還不知道要扛多久。要不怎麼說魏憬銘坑人呢?
齊廈夢想中的婚禮應該只有他和賀驍兩個人,就像求婚時一樣,相愛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他表達愛意的終極方式,所以直到請柬發出去的前一晚還在跟賀驍說:「真是……勞師動眾。」
賀驍說:「再勞師動眾也就這回。」
賀驍本來也不在意形式,但他心裡同樣清楚齊廈的父母對於名正言順四個字有多看重,特別齊父,人生態度的嚴謹毫不遜於治學的嚴謹,根本不能接受兒子成家連婚禮都沒有。賀驍不是個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就他本人來說,全世界不祝福他也能安之若素地牽著齊廈的手一直走下去,可他同樣知道,親人的祝福對齊廈來說有多重要。
因此臨著婚禮,賀驍一個糙爺們事無巨細忙前忙后樂此不疲。請柬是由書法愛好者齊廈親手寫的,份數不算多,賀驍在一邊幫著念名字和裝封。
望著小傻瓜十足虔誠的模樣,賀驍忍不住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弧度,他從小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邊緣,數十年生死場上遊走,遇到眼前這個人,才知道什麼是世俗的溫柔。
齊廈眼光瞟過去也剛巧看見身邊英武男人一臉沒遮沒掩的笑,四目相對,心底宛如一汪溫泉淌過般的適意熨帖。剛好賀驍臉湊過來,他嘴唇遞上前,兩個人親了個嘴,賀驍笑容更大,頰邊酒窩深深陷下去,剛毅而迷人。
看來賀驍是認真喜歡熱鬧的婚禮,齊廈想。就著當下十二分的衝動,他立刻就明白有的人辦喜事,為什麼鑼鼓喧天吹吹打打流水席接連擺上三天三夜不休了。眼下看著賀驍這高興勁,齊廈簡直恨不得把婚禮排場奔著戴妃的去。
當然毫不顧忌地在本地大肆操辦一場對他們來說基本不可能,但齊廈立刻有了主意,於是他們賓客單上名字多了十來個。
齊廈加上去的那些客人,要麼是賀驍以前的戰友,即使他不認識。他這邊又添上了幾個圈裡好友的名字,燕秋鴻導演和楚繹皆在列,讓齊廈意外的是,楚繹家那位看起來架子很大也很忙的家屬跟著來了,一干本來沒什麼關係的人因為他們聚到一個小島上,令人不得不感慨際遇神奇。
賓客紛紛抵達,數場小聚,轉眼就到了婚禮當天,出發前S城已經是秋末的天氣,但熱帶小島四季如夏。本來一早敲定的細節臨場發生了一些變故。
這天氣溫超過三十,賀驍西裝穿上,光是屋裡屋外走一圈,裡頭襯衣就汗濕得粘肉貼背,十分不舒爽。而婚禮的沙灘整個攤在大毒日頭底下,本來他是無所謂的,再惡劣的自然環境他都能克服。但轉頭看一眼齊廈,只出去取了瓶水,額頭上就細細密密掛上汗,連臉都有些發紅,賀驍利落給他把西裝禮服往下扒,「這個熱,咱們換別的。」
別結個婚還把人給弄病了。
齊廈急忙拉住領口,「今天當然得穿正式點,我可以。」還真可以,視帝大人自忖也沒那麼嬌貴,拍戲夏著冬衣都是常事,來點人丹或者藿香正氣水之類的他能戰一整天。
賀驍當然也明白,純粹心疼齊廈在他跟前還這樣苛刻自己,於是抬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說:「我有些吃不消。」
齊廈愣了愣,立馬開脫,義正辭嚴地說:「……我想通了,穿什麼也就是個形式。」接著給賀驍把禮服也剝筍似的拉扯下去扔到一邊。
半分鐘后,兩個人打著赤膊面對面杵著,賀驍笑了。
於是這天婚禮開始,觀禮賓客們發現兩位新郎衣著跟說好的不一樣:齊廈穿著一件白色的絲綢襯衣,薄薄透透的質料被海風吹著很是飄逸,像是個王子,還是童話里的那種,帶著一股子纖塵不染的仙氣,看似隨意,實則驚艷。——好看是好看,但難免有失莊重。
賀驍則穿著一件本島土著氣息濃郁的土布花襯衣,短袖,配著大花褲衩。他人生得高大健碩,本身氣質粗獷,往這無比路人的旅客風裡頭一塞也半點不路人,那一身濃厚的男人味還透出些原始的不羈狂放,瞬間秒殺在場一切雌性生物的眼球。——可作為新郎之一,這幅打扮是不是太將就了點。
但兩位新郎很顯然對自己的講究變將就渾不在意,手拖手走到紅毯前,臉上的洋洋喜氣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於是善良的賓客們也跟著自然,鼓掌,起鬨,口哨聲此伏彼起,一直到被鈍重的鼓點蓋住,音樂聲起。
兩個男人的婚禮,無所謂嫁娶,賀驍牽著齊廈的手,相伴相攜踩過那一匹軟紅,慢慢走到司儀面前。
而此時,紅毯兩邊各有心思的賓客——
齊廈的表姐丘燕琳女士還在看齊廈,即使眼前只剩下一個背影也沒忘記剛才的驚鴻一瞥,心裡想著,可惜了,就齊廈這條件,光吃顏值也能再紅二十年。
女助理則對兩人出其不意的穿著半點不意外,就齊廈的腦迴路,今天不出點狀況才奇怪,別跟她說賀驍靠譜,賀驍跟著齊廈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赫赫有名的燕導演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齊廈的表演天賦到底被他這張臉壓制了多少?
楚繹則厚道得多,至少他心思起初還在婚禮主角本身:齊廈跟賀驍看似不搭界,但其實也是很配的有木有,齊廈是那種細緻精緻的漂亮,而賀驍硬漢一個,兩人氣質相得益彰。別說賀驍本身外形線條太粗,有些男人本身就不能靠對外在的審美來界定,其中極致就在他自己家——雖然秦叔很帥,但誰形容秦佑可貴會把帥字放在前頭呢是吧?秦佑可以稱讚的東西太多了,一輩子也說不完。
沒錯,楚繹就是這麼厚道。
而最不厚道的就坐在楚繹旁邊,秦佑到英國出差一周,這次跟楚繹碰頭是直接來島上的,因此無論哪位新郎的顏值他都沒注意。他在想的問題是:曾經有人跟他說過,無論多激烈的感情付諸於婚姻,最後結果總歸是親人似的平淡。可是在一起那麼久,每次分別,即使是幾天的小別,再重聚時,看到楚繹那一臉明朗的笑意,他總還是怦然心動。秦佑從來都知道自己喜歡楚繹,可總還是在一次次地刷新認知,他竟然那麼地喜歡楚繹。孜孜不倦,歷久彌新,這個孩子的存在對一向冷情冷性的他來說,實在是造物主的神奇。秦佑半點不失禮地把眼光投注在新人身上,手不著痕迹地握住了楚繹的手。
紅毯盡頭,土著人祭司終於喃喃念完祭辭,接著圍擁的人一陣歡呼,氣氛倏忽被推到頂點,觀禮賓客站起來鼓掌,由衷地祝福新人,各自心思也就此被岔開。
一個吻之後是兩位新人的海灘巡遊,本來應該繼續手拉手,但賀驍笑著大喝一聲把齊廈抱了起來,不容抗拒。齊廈起初還一聲驚呼,接著就摟住賀驍的脖子接受了攻受分明的現實。
海灘上歡呼聲一陣壓過一陣,賀中將帶頭叫了個好,他對賀驍由始自終的爺們勁很是滿意,賀驍入行沒幾年就被同行敬稱狼王,齊廈這等美男,果然是要他兒子這等英雄才能與之相配。
巡遊隊伍沒走出去多遠,賀驍又把齊廈扛在自己肩上坐著,還讓齊廈抱著他的頭坐得穩穩的。
賀母跟在後邊高興歸高興,心裡頭還是有些犯嘀咕:遙想當年,賀驍小時候也是軟乎乎的可愛,可活到如今,結個婚,還是跟男人結婚,活脫脫地弄出了個野獸對美男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跟賀中將一樣對賀驍的MAN氣讚歎有加的還有Vicky,Vicky是能鬧的人,整個婚禮他一直情緒高漲僅次於新人,海灘巡遊,Vicky拿著手機一直拍,拍著拍著覺得有些不對了,「哈哈哈哈……」
賀崢嶸:「怎麼了?」
Vicky把手機給他看:「哈哈哈……原始社會好。」
所有賓客中他離賀驍和齊廈最近,但在他們之間還隔著簇擁新人的土著人。土著人都打著赤膊,黝黑的皮膚比賀驍沒深幾個色度,關鍵,身下圍著花布跟賀驍褲子顏色太像。打眼一看,哪是他們擁著新人,分明是他們,嗯,算上賀驍,一群土著扛走了齊廈。
整一個土著人搶親。
Ⅱ
對於婚後的心態變化,齊廈稍微有那麼些感慨。因此婚禮當晚,鬧哄哄的一天過去,終於剩下他和賀驍兩個人的時候,齊廈有些沉默。
夜深人寂,賀驍也有所察覺,從身後抱著他,「累了?」
房間里很靜,他們剛做過一次,清透的海水一直蔓延到窗外,碧亮水光映到天花板,幽幽地晃。齊廈搖頭說:「沒。」
賀驍把他腰箍得更緊。
齊廈這才想到坦誠是情人間的必須,於是他說:「就是覺得有些奇妙,咱們現在這樣,是受法律保護的。」
國內法律不支持同性婚姻,於是他們在可以支持的去處登記,要不是為了達到結婚註冊所需的條件,婚禮也不會從年初拖到秋末。
賀驍聽完就問:「什麼受法律保護?」身體下頭緊貼著齊廈的臀,接觸位置的動靜已經充分表示他聽明白了一切。
齊廈一如既往的老實,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老實地回答,「……比如做ai。」
賀驍被這個「合法做ai」逗得笑出聲,察覺懷裡的身子一縮好像要蜷起來似的,連忙把齊廈扎進枕頭裡頭的腦袋給強行扳出來。
齊廈不想說話。
賀驍望著他緊抿的嘴,親了下,仍然忍俊不禁。於是接著忽悠:「寶貝兒你說的對,咱們現在受法律保護,這種事以後不僅是愛好也是義務,每天都不能耽擱,知道了嗎?」
果然,齊廈愣愣盯他半晌,認真地說:「好的。」
賀驍又有些忍不住了,但忍不住也得忍住,他再笑場小鹿脾性再好也得生氣。於是他只是嘴角抽了兩下,齊廈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轉過身,面對著他,直視他的眼睛,鄭重地說:「也不對。」
「哪不對?」
齊廈一雙眼睛清明如水,「我跟你做什麼,不是因為義務,也不是因為責任,只是我想那樣做。」
賀驍徹底笑不出來,鐵一樣的漢子被這表白弄得心都要化了。
Ⅲ
婚禮的第三天,賓客陸續離開。留下的除去仍在蜜月中的夫夫倆還有兩邊父母。為了親和地感知享受本地的風土人情,齊廈建議乾脆把婚禮的那座島退租,到了另外一個對遊人開放的海灘。
到海灘的次日,齊廈他媽發現了些不尋常,這一帶遊人如織,倒不是有人認出齊廈,反而是賀驍更招人眼。怎麼說呢?不同人種的審美不同,但賀驍光著膀子在沙灘上晃一圈,那一身有如雕塑的肌肉是各色人種都能感知的雄性美感,吸過去的眼神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似的緊追不放。
齊廈他媽鮮少跟兒子一塊出來,跟著新人兩口子同進同出逛了兩三天才發現這是常態,本來想讓賀驍出去時把上衣穿上,但想想還是沒出口,陽光海灘,男人光膀子再正常不過,齊廈自己都沒在意,她一個當長輩的多什麼嘴呢,是吧?
結果讓她跌破眼球的事就發生在第四天,他們準備一起出海去不遠的一個珊瑚島,從沙灘往海里去時剛巧碰見人溺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事但凡有點良知的人看見了都不會不管,更何況是齊廈。人是被賀驍救上來的,是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姑娘,幸虧她只是腿抽筋,呼救還算及時,人沒大事兒。
但姑娘被放在沙灘上,回神之後看向賀驍的眼神那叫一個含情脈脈。等著救生員來的時候,齊母站在一邊,賀驍跟齊廈蹲在姑娘身邊一尺遠的位置,姑娘眼神對賀驍使了半天也無用,人躺著動不得,卻笑著說:「我的騎士。」
齊母英語也是這些年才開始學的,這一句勉強能聽懂,聽懂之後心裡一個咯噔,下意識朝自己兒子看。雖然只是看到個後腦勺,她還是無故覺得齊廈連耳根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即使賀驍由始到終跟姑娘話都沒搭一句,態度跟路邊救了只小狗差不多;即使聽到騎士兩個字,賀驍依然沒搭理姑娘的意思,只站起來問齊廈:「他們怎麼說?」
剛才救生員是齊廈叫的,等著救生員來,姑娘塞給人,他們就可以走了,不用再在這兒沒滋沒味地耽擱。齊母暗忖賀驍這表現簡直滿分,但齊廈望海看天就是不看人,「馬上就來。」
說話間救生員就來,這一來,對上的是齊廈整整十分鐘的數落。齊母從來不知道自己兒子英語這麼流利,雖然語速過快她不能全聽明白齊廈的話,但從那義正詞嚴慷慨激昂的神色還是不難判斷出齊廈在說什麼?無非斥責救生員不盡責之類,最後一錘定音,這個海灘對遊客實在不友好。
齊廈這就算是大爆發了,偏偏賀驍鐵塔般的身子在他旁邊立著,綳著一張臉望著對面的幾個人,十足威懾。
幾位救生員只好忙不迭地道歉,齊母心裡頭嘀咕,我滴個乖乖。
一直到回到住處,晚餐之後母子兩人單獨在一處,她才一句話戳破自己兒子那點心思,「今天醋得不輕吧?」
齊廈說:「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齊母就樂了。
要說齊廈醋得火冒三丈還顧左右而言他,真是有前科的。約摸他四歲的時候,有一陣,鄰居夫婦一個迷上釣魚,一個迷上搓麻,三番兩次把孩子寄在他們家。那孩子當時還是個寶寶,比齊廈還小,離了爹娘吵得慌,特別有次孩子不舒服,齊母只好把小寶寶抱在懷裡哄,一天下來,硬是沒顧上自家娃。
自己媽抱人家孩子不抱他,齊母也能看出齊廈不高興,但不高興,齊廈也沒鬧,一整天悶過去,等到晚上鄰居兩口子來接孩子回去,對著人就是一頓數落,還真是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兩個大人硬是被他一四歲的娃訓得說不出話來。
要論邏輯,齊廈這發作得還真不是沒道理,要不是那倆夫婦不管孩子,他就不會被自己娘冷落。同理,今天遇到人落水,救人是應該的,再來一次這條命他還得搭把手。齊廈不爽的是救人一命,自己男人卻被人惦記了,既然見義勇為沒錯,有錯的就是讓人落到他們頭上的不稱職的救生員……
齊廈這醋罈子爆發得一點毛病都沒有,當然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齊母心裡頭好笑,手在齊廈肩頭拍了一把,「你喲。」只慶幸齊廈沒把這無名火往賀驍身上撒,畢竟人家賀驍也沒毛病。
可能上了年紀的人都特別愛為兒孫操心,眼下賀驍被賀中將叫走了,母子倆難得私下在一處。齊母想到婚禮上那一堆雜事,「這次光吃的花費就不小吧,給媽透個數,是多少?」
齊廈目光立刻放空,神色一片茫然,「……」
齊母問:「怎麼?」
齊廈說:「得問賀驍,我不知道。」
齊母嘆氣,「那好吧,咱們下周走,你們訂機票了沒,沒訂我和你爸就幫你們一塊訂上。」
齊廈再次茫然,「……」
齊母追問:「啊?」
齊廈問:「賀驍說過我們下周走嗎?周幾?」
他媽被他問得一愣。
好半天,老太太回過神,巴掌又朝齊廈身上拍,「你喲,就真跟你爸一樣,瑣事半點不操心。」
齊廈端起下巴,不想說話。
他媽還在接著教訓:「兒子啊,你現在也是成了家的人了,這過日子跟搞對象可不一樣,不能凡事都全指著賀驍一個人辦,你跟他得互相扶持才是啊。」
齊廈眼神終於遞過去,「……互相扶持……」
「可不是,越是一起過日子的人越是得體諒、得互相謙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跟賀驍那就是力全由他出,日子都圍著你一個人轉,你自己說是不是?」
齊廈愣愣出了會兒神,「……也是,回去我拍戲,他打算推了賀中將那的事兒跟著我去。我每次拍戲,他都跟著我去。」
齊母沒料到賀驍為了齊廈連正事都耽擱,又是一怔,心裡寬慰之餘又覺得有些不妥。
「你看看你,我說對了沒?你這麼大的人了,因為自己的事兒總耽擱著他。賀驍對你好那是他的心思,可你也得回頭為他想想,兩個人過得都不遷就,這才是長久之計,是不是?」
齊廈訥訥地說:「相互體諒,長久之計?」
齊母說:「對了。」
自婚禮后,齊廈心頭一直纏著的那股子不對勁的感慨,此時終於醍醐灌頂。儘管了悟之餘,他又有些說不出的難過,還是對著母親點頭,「我知道了。」
而此時,同一層樓的某個房間。
賀中將對著兒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再說一遍。」
賀驍點了支煙,「你中文有退步。我說接下來齊廈要拍戲,我打算跟著去。那單買賣你可以派別人,要真指著我親自去,就往後押兩個月。」
賀中將本來是指望齊廈對賀驍夫唱夫隨的,可如今居然掉了個。他實在看不慣自家兒子這副老婆奴德行,「你的出息呢?」
賀驍深吸一口煙,神色愜意,沒說話。怎麼就沒出息了?照他看,千般本事都使到外頭,在家裡對著自己媳婦兒護著寵著依著,這才是男兒本色。
賀中將被他一臉嘚瑟樣氣得咬牙,本來巴望著兒子帶個媳婦兒回去,最後居然把兒子也賠上了,這事擺誰頭上誰氣不順。
於是他對賀驍氣哼哼地說:「一天到晚只知道粘著老婆的男人,最後還得招老婆看不起。齊廈他也是個成年男人,走哪你都跟手跟腳,我就不信他喜歡。你且看著吧。」
賀驍完全不當一回事,「他還就喜歡我跟著。」
賀驍這話說得無比堅定,誰知回房就被打臉。
先是齊廈問他,「晚上談的還是那件事?」
賀驍點頭,「是,」摟著齊廈往裡屋走,邊走邊安撫,「我給推了,也不是一定非我去不可,咱倆安排照舊,你放心。」
齊廈步子卻突然停住,轉頭看他,十分鄭重地說:「你依賀中將的意思去吧,我這兒自己可以。」
賀驍意外道,「嗯?」
齊廈眨眨眼,「今後日子還長,你總不能什麼事兒都不幹只是就著我。而且,惡棍都伏法這麼久了,我也不用走哪都拉你陪著了,是吧?」
賀驍倏忽間愣住,腦子顛來倒去都是齊廈說不再需要他了,他眉頭習慣性地打成一個結,好半天,忽而笑了,「寶貝兒,你認真的?」
齊廈目光無比堅定地回視他,「當然。」
賀驍想到先前賀中將說過的話,感覺受到了一萬點打擊,不,這樣表述也不確切,應該說,旁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及齊廈給他的「不用」兩個字震撼。
Ⅳ
戀愛是場攻堅戰,只要這段感情本身沒多大毛病,嬉笑怒罵走的都是上坡路,每走一步都是收穫。而婚姻則是一場保衛戰,堅守住兩個人的陣地是個無比玄妙的技術活,那一場婚禮之後的數十年,上坡下坡還是一直不溫不火地走在那個平面上,一切都未可知。
平心而論,齊廈覺得他跟賀驍是可以戀愛一輩子的,但一紙婚書,突然修成正果,這就好比愛情片殺青時導演一聲過,硬生生地給cha下個HAPPYENDING。
齊廈演過無數個愛情片的HAPPYENDING,但沒人告訴他這個ENDING之後日子該怎麼過。
簡而言之,婚禮之後的半個月,一直到去拍攝地的路上,齊廈對自己已婚人士的身份都是一臉懵逼,覺得母親是資深已婚人士,他接受建議用心經營自己和賀驍的關係,因此,這次出來拍戲沒把賀驍給綁在一起。賀驍如他所願留在國外辦賀中將的「正事」。
齊廈覺得自己做的應該是對的,或者下次要是他沒片約,賀驍再有事出去,他也可以陪著,這些話那天晚上就想對賀驍說,不過空口承諾想起來沒意思,他就沒開口。
可即使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朝著拍攝地去,飛機飛了一路,齊廈情緒也低落了一路,心情好比S城的陰鬱潮濕的回南天,整個人都處在一片茫然的惆悵中。
本來就興緻不高,偏偏落地后又雪上加霜,齊廈一到就去了劇組,之前只是個大綱的劇本,這天他看到了全部。
這部電影是典型的女主戲,主要講的是女主的成長史,其中感情線當然是必不可少的:女主的初戀是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兩人一起走過無知童年和懵懂少年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初戀總是美好,可青春慘綠,那一段感情曾經刻骨銘心,最終卻沒抵得過現實殘酷。一句話概括,就是純情少女被渣男狠狠辜負了一把,這位竹馬渣男就是齊廈將要扮演的男主。
但是,齊廈的注意力這次卻沒全在他自己的角色身上,劇情再往下看,失戀的少女痛不欲生,就在她最低谷的時候,遇見了此生對她來說算得上是上天恩賜救贖的男二。男二暗戀女孩多年,懷著一顆赤子般的心把女孩從泥沼中拉出來,傾心呵護,悉心照顧,小心翼翼,捨不得有一點唐突。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三年之後,女主終於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全心地戀慕上了這個讓她想與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這是她的第二段愛情,曾經以為就這樣塵埃落定,但是無狗血不成書,他們結婚前夕,男二家一場大的變故,兩條人命跟女主不期然地到訪脫不了干係,男二的母親瘋了,恨不得殺女主而後快。
一邊是摯愛,一邊是母親,忠犬男二無比揪心之餘還是沒想放棄,但女主撐不下去了,正因為在意才見不得男人為她為難,最終,她選擇分手,抓在手裡的幸福就這樣放掉了。
這電影的結果是破鏡重圓,當然,沒這位忠犬男二什麼事,女主最終還是跟浪子回頭的渣男竹馬在一起了。
可戳人的是,在竹馬追回她的過程中,那個忠犬男二從他們曾經的感情中走出來,真的愛上了別人。
齊廈看完全部心裡掖了一口老血,比渣男男主變心更虐人的是忠犬男配移情。
於是第二天討論劇本,他自己站在編劇面前,說:「我覺得這個劇情經不起推敲,男二愛女主更勝過他自己,怎麼可能這麼快移情別戀。」
編劇渾然不知齊廈怎麼會摳一個完全跟他戲份沒關係的劇情,但還是很耐心地解釋,「齊廈老師,現實的愛情就是這樣——沒有非誰不可。」
齊廈被現實兩個字狠虐了一把,自己回到酒店房間還有些恍惚,他突然魔障似的開始反覆糾纏一個問題:賀驍喜歡他什麼,是不是也沒什麼非他不可。可他一直無比明確自己,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賀驍就不行。
剛好女助理來叫他吃飯,齊廈說:「我不想吃,」豈止是不想吃,簡直連中午吃下去的都想吐出來。但轉念想想,他真不吃,下頭一群人都不得安寧,於是說:「我現在不想吃,東西送來放這吧。」
女助理應了聲,出去了。
接著來的是賀驍的電話,電話接通,寒暄幾句,賀驍問:「今天過得怎麼樣?」
齊廈整個人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委屈感浸透了,嗓子哽著,卻還是說:「……過得不錯。」
接著電話里傳來賀驍爽朗的笑聲,「想我了?」
齊廈說:「是的。」
有那麼一瞬間,齊廈想像不久以前一樣再次對賀驍說我們私奔吧,可回頭想想又覺得沒道理。且不說好好名正言順的夫夫非得搞得偷情似的簡直蛇精病,而且賀驍是被他支到大洋彼岸千里萬里遠的,自己作的死,跪著也要受完。
如此,齊廈便渾渾噩噩過了半個月,真正讓他覺得忍受力受到終極挑戰的,還是忠犬男二另娶他人的那場戲。
按劇情,他這個渣男男主跟著女主角的車到了婚禮宮外頭,然後就看著那個曾經對女孩許諾過一生的男人,穿著新郎禮服,寶貝似的抱住另外一個女人親吻。
這個劇情是令女主角對現實妥協的最後一根稻草,按本身的情節,應該是她淚流不止,渣男前任乘虛而入心疼地帶走她。
結果鏡頭前,女主角情緒還沒醞釀出來,齊廈這個男主演眼圈先紅了。
導演一聲咔,對著還沒回過神的齊廈說:「齊老師,我們這戲不賣腐。」
齊廈整個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想道歉,張張嘴卻連話都說不出,最後還是女助理上前把他從車裡攙出來,對導演說:「對不起,齊老師今天不在狀態。」
一直到被安置著坐到一邊,女助理焦急地喊著齊廈的名字讓他回神。
好半天過去,齊廈魂魄才回來一半似的,眼神沒對上焦,嘴卻動了幾下:「我只覺得一輩子太短,可他居然能用來愛兩個人。」
女助理鼻子一酸,險些被他感染得哭出來,「別……,你別難過。」足足過了幾分鐘才覺得不對:齊廈一個男主角,到底是怎麼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
女助理登時覺得頭都要炸了,這麼神經的傷痛估計只有同樣的蛇精病才能開解,她正無計可施,突然身後傳來個聲音,很熟悉,渾厚低沉。
聲音的主人對齊廈說:「我也覺得一輩子太短,心還小,只能裝一個。」
片刻后,那個傳說中還在大洋彼岸不知哪個國度的男人,就那樣活生生地站在齊廈面前。寬厚粗糲的大手不容分說地握住齊廈的手,他說:「跟我回家。」
Ⅴ
賀驍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婚後抑鬱症。
這個詞還是女助理順嘴甩出來的,「既然你們沒吵架,但他明顯從結婚回來就不對,該不是婚後抑鬱症吧?」
事實證明女助理的猜測還真不是完全沒道理,賀驍帶著仍在發懵的愛人回酒店,齊廈一路上都在忐忑地問:「你怎麼來了?」
賀驍一直到出了電梯才回答齊廈話,他直接把齊廈帶到一個房間門口,利落地插卡開門,「我半個月前就到了。」
他搭乘的飛機跟齊廈幾乎是前後腳落地,不是賀驍多心,他覺著齊廈自從婚禮后就怪怪的,先是沉默的時間比往常更長,他甚至完全看不出齊廈在想什麼。接著,一反常態勸他自己忙自己的,不是賀驍自戀,他太清楚齊廈清冷外表下藏著一顆多麼愛黏糊起膩的心。
齊廈親口說各自忙各自的,這種事對別的戀人來說或許尋常,但對近兩年來幾乎焦不離孟的他們而言,意義簡直相當於要跟他拆夥。
賀驍不知道齊廈為什麼突然要跟他「拆夥」,說齊廈會變心他是半點不信的,齊廈一向善於自苦,就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為了性向,這隻傻乎乎的鹿也是自己私下糾結,沒讓他知道。
齊廈不讓他跟著,於是,賀驍就自己暗自跟著了,有什麼事,他總要跟著看看明白才能解決。
果然,齊廈一聽說他是跟著自己來的,整張染著沉悶郁色的臉都亮了起來,隨後,又有些慚愧地說:「那多不好。」
賀驍俯身直視齊廈的眼睛,「有什麼不好?」
齊廈的神色有些憔悴,但賀驍目光一觸到他的面容就像是鐵被磁石吸引住似的捨不得移開,這些日子不遠不近,賀驍覺得離上一次認真看他,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齊廈再出聲時很是艱難,「都說細水長流,我太拘著你,反而不容易長久。」
賀驍氣得夠嗆,但齊廈把他推開原來是因為在乎他,這麼小心翼翼,還把自己弄得可憐巴巴,他生氣之餘,又是高興又是心疼。
賀驍想到另外一件事:「新婚那晚,你說為我做什麼都是願意,無關責任和義務,你怕我對你也只剩下責任?」他用了好久才學會了齊廈的語言,如今細思,齊廈的不對勁應該是那晚就開始了。
這麼弱勢的想法,齊廈當然不會立刻承認,忙不迭搖頭:「沒。」
但對上賀驍灼灼的、充滿擔憂的眼神,齊廈終究還是妥協,認真反思幾秒,點頭,「……算吧。」
這樣說來一切就合情合理了,齊廈是個什麼樣的人?腦迴路九曲十八彎,偏偏還多思,關鍵他是個演員,見過太多次劇情在圓滿的高chao時戛然而止。
賀驍到底還是個糙漢,到了這步也沒什麼其他可說的,對齊廈笑著揶揄,「我看出來了,非要帶那麼點偷情的意思你才不擔心平淡。」
齊廈急忙說:「沒有。」
賀驍說:「誠實點,真沒有?」
「好吧,」齊廈面有慚色地說:「……有那麼一丁點。」
就是這樣,還有什麼可說的?賀驍到底是個糙漢,對著心上人遠觀了這麼多天,他也早忍不住了。他扛起齊廈進到房間就把人扔到床上,接下來,用整個夜晚讓齊廈重溫了一把偷情的滋味。
Ⅵ
賀驍的到來,驅散了齊廈頭頂盤桓半月的陰雨。
視帝大人失眠自愈,胃口好轉,演戲的狀態也找回來了,巨星光芒在鏡頭前再現,熠熠生輝,令人不可直視。
女助理圍觀了全部,趁著沒人打趣賀驍,「你這是給他吃了起死回生葯?」
正拍著的是上次沒完成的那場戲,賀驍以為她說的是齊廈的表現,壓低聲音說,「劇情再現實,那也是別人的現實,我和他跟別人不一樣。」
女助理問:「哦?有什麼不一樣?」
把齊廈虐得半死不活的劇情,賀驍自然也看過,他眼神一直注視著鏡頭前的愛人,說:「我們都很邊緣,我自然不用說,齊廈人在世俗,又半點不流俗。」
一言以蔽之,他和齊廈都不同於現實中的尋常人,常人的那些現實壓力對賀驍來說不值一提,齊廈則更是純粹得有如天馬行空般的不真實。可也就是這個不那麼真實的齊廈,才是他獨一無二的齊廈,他們看似在滾滾紅塵當中,卻又遊離在世俗之外,在精神上很有些相依為命的意思,彼此都是對方的無可取代。
女助理笑了,「其實你們就是沒生存壓力吧,柴米油鹽那些雞零狗碎的小事都磨不著你們。」
賀驍目光凝在那一個人身上,半刻不離,「我們一起經歷過生死。」
本來就是,生死交關都沒能磨散的人,賀驍其實依然不太明白齊廈為什麼會突然患得患失。
女助理說:「這麼說,他婚後抑鬱症全好了?」
賀驍說:「好了,他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我就讓他照以前的過。」
有什麼不明白,齊廈以前的樣子,就是他愛著的樣子,反之亦然,他們都不曾刻意美化過自己,也不曾隱藏本性,從一開始就足夠坦誠。
前一天晚上,賀驍正是這樣對齊廈說的,齊廈從牛角尖裡頭鑽出來之後也似乎瞬間恍然大悟,就此,雲開霧散。
前頭導演一聲過,又一場戲圓滿落幕,齊廈笑盈盈地朝他們走過來,賀驍也含笑用眼神迎著他。
齊廈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一直走到賀驍足夠近的位置,一個擁抱后,還玩笑著問:「我是誰?」
賀驍準確無誤地領會他的意思:「齊小萌,賀大壯愛著的齊小萌。」
齊廈佯裝矜持,「真肉麻,一直愛?」
賀驍依然如實答:「他管不住自己。」
女助理啃了一嘴狗糧,只想高舉火把,但看在他倆顏值的份上原諒他們了。
虐狗二人組一起往車邊去,女助理跟在後頭,收穫了賀驍轉頭遞迴來的一個眼神。
雖然只是一個眼神,她看明白了,不管發生了什麼,如今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婚後抑鬱症這個詞,齊廈至今還沒意識到,他們也就,假裝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