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011章
賈環乍然見到賈璉的時候,還是微微怔了一下,但旋即回過神來,道:「原來是璉二爺,我這廂有禮了。只是,貴府的賈環環三爺已經去了,還請璉二爺以後莫要再認錯。前陣子貴府的政二老爺和寶二爺便認錯了一回,叫我這做戲子的十分尷尬。」
對於賈璉的突然出現,賈環心中是有些疑惑的。之前,賈璉便托到了倪二頭上,說是想要同他見一面。他拒絕了之後,這麼些天也沒聽人再提起,還當是賈璉已經放下這事了呢。卻沒想到,這人今兒竟然親自出馬了。只是不知道,璉二爺他所圖為何啊。
「得,得,得……」賈璉聞言不由沒好氣地一擺手,瞪著賈環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同我說什麼聊齋啊。咱們都是一個府里長大的,即便我比你大著許多,還能認不出你來?!至於你說的那兩個,嘿嘿……」說到此處,賈璉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禁冷笑一聲。
「不過,也不怪你如今不認人,當日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的。那時二老爺要給你辦喪事,也沒哪個人攔阻,也不怨你如今翻臉不認人。」冷笑過後,賈璉見賈環只是一臉漠然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禁有些發虛,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
「璉二爺可還有事,若是沒事,我便要告辭了。」賈環沒興趣同他再多說什麼,整了整衣袖便要起身。當年的事,
賈璉見狀忙將人攔住,語帶不滿地道:「你看你,也不知道急得是個什麼。得,今兒其實也不是我要找你,全是我那老爺發了話,讓我定要找著你,將你帶回家去。他老人家說了,既然是賈家的子弟,那便沒有流落在外當戲子的道理。他還千叮嚀萬囑咐了,說不管是多少銀子,都要把你從戲班裡贖出來,不能讓你身陷泥潭。這不,我只好找你來了。」
「你也是的,前些日子叫賈芸託了倪二帶話,你竟然連問也不問便說不見,拖了這許多日子,倒叫我憑白挨了他的幾頓罵。」說到最後,賈璉不由地抱怨起來。他本沒將這當回事,卻不想老爺卻惦記著呢,見他久久辦不成事,便是好一頓訓斥。
「大老爺?」賈環聞言不由詫異,將要起身的動作也頓住了。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事竟還驚動了大伯賈赦。要知道,當日他被發賣的時候,大伯賈赦已經走在充軍邊塞的路上了。他在那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竟還能知道京城的事不成?
「是啊,我父親,你大伯父。」賈璉見賈環終於變了臉色,不再是一臉的冷漠,不禁好笑地解釋道:「你怕是還不知道,他這兩年在邊塞立下些功勞,年初太上皇萬壽的時候被聖上赦還了,如今回京已經有小半年了。」
這事賈環還真不知道,事實上他對榮國府的關注不多。那回在北靜王府,若非賈政、賈寶玉自己跳出來,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和他們碰面。
接著,又聽見賈璉說道:「不過也不奇怪,他老人家榮華富貴了大半輩子,臨到老了落得個獲罪充軍的下場,連祖上傳下來的世職也丟了,大概是覺得沒面子得很。自打回到京里,便住到城郊的莊子里去了,輕易不踏足榮國府一步的。你是不知道啊……」
賈環聞言默默不語,腦海中卻描繪出了大伯賈赦的模樣。他忽然想起了當初的一件事,他娘托馬道婆給賈寶玉、王熙鳳下咒,當時那兩個病得活不成的樣子,整個榮國府上下都要放棄了,便連賈政都已經要給賈寶玉被後事,可大伯賈赦卻沒有。侄兒和兒媳婦還沒斷氣,他便不停地各處尋僧問道,欲尋到救治兩人的方法。
所以,如今知道他仍在世上,便要將他贖身齣戲班子,然後帶回家中么?
「璉二爺,還請回去稟報令尊,」賈環站起身來打斷賈璉的話,彎腰深深一躬后,道:「有勞赦大老爺厚愛,只是他老人家怕是被人蒙蔽了,我環官兒乃是這戲班之主,跟隨師父長大學藝的,並非什麼榮國府之人。告辭!」
說罷,賈環也不待賈璉說話,轉身便出了茶樓。大伯賈赦還能想到他,想要將他帶回家,這讓賈環早已木然的心有些偎貼,但也僅此而已了。現如今的他,早已過了渴望親人關切的時候。再者他如今周旋於兩王之間,與別人的瓜葛越少越好,也免得日後帶累於人。
直到下了樓,他還仍能夠聽見,樓上賈璉「哎、哎……」的叫喊聲,賈環並沒有回頭。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這期間賈環辦成了幾件大事。忠順王爺及被他支持的那位皇子,吃了幾次不小的虧,但畢竟都是早有準備,並沒能傷筋動骨。北靜王一脈見狀,卻認可了賈環乃是個可用的棋子,終於將最重要的一步棋交給了他。
而在這期間,賈環在忠順王府上倒也見過那青年皇子,卻沒再見過那少年。自家的那座小院落,也不曾再被少年光顧過。不過見不著也是好事,想必當日那少年並非針對於他,乃是碰巧路過自家罷了。
十二月初時,和番遠嫁又被千里押解回京的賈探春,以內敵外患的罪名被朝廷判了凌遲。判決初下之時,賈環並沒有去探視於她,只是對著趙姨娘的牌位上了一柱香。如此的噩耗臨頭,又沒有確定的脫身之法,想必賈探春如今已經快要崩潰了吧?!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也該叫北靜王他們將人給撈出來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在這一點上,北靜王還是信守諾言的。在端著架子讓賈環三求四請之後,終於在臨刑的前一日,讓人將賈探春換了出來。走出牢門的賈探春是什麼心情,賈環並無意窺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丫,你可知道,今日是個什麼日子?」馬車上,賈環伸手在炭盆上烤著,眼睛盯著那炭上或明或暗的火光不動,卻向身邊一臉上帶斑的女子問道。
這個叫三丫的丫頭,正是從天牢脫身的賈探春。為防止暴露身份,她的臉上不但貼著一塊偌大的胎記,下顎上還有著一塊疤痕,完全看不出這是曾被稱為「玫瑰花」的榮國府三姑娘。自打被換出天牢,她便是這副妝扮,以丫頭的身份留在賈環身邊。
而除了她之外,賈環身邊還多了個趕車的中年把式,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能幹又聽話,有時一天也不說一句話。可是這人呢,就得能透過表象看本質,長得老實也許是真老實,但要看他是對誰老實。這人是北靜王派來的,說是來伺候賈環的起居,但事實上呢?
「什麼日子?」賈探春縮在炭盆的邊上,不怎麼高興地嘟囔一聲,隨即便抱怨道:「這大冷的天的,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晌午出太陽了再辦,還非得趕在這陰冷潮濕的大清早,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如今北靜王爺指著你辦事呢,你還到處亂跑,萬一讓王爺找不著了,你可如何交代?」
她出獄已經好幾天了,換了個身份同賈環朝夕相對起來,便敏感地發現了一些端倪。她這個兄弟可是不簡單的,淪落成了個戲子,原該是掉到泥潭裡再也起不來的,可他卻不一樣。不光巴結上了兩位王爺,更是替其中一方坑害另一方,這要是被攤開到太陽底下了……
「今天是娘親的忌日,我帶你去給她上墳。你是不知道,她到臨去的時候,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到了也沒閉上眼睛。我當時便給她許了諾,說是定要帶你去給她上墳的,才算讓她合上了眼。她這輩子不容易,在那府里把我拉扯大,我自然不能對她食言。是以,便想法子把你帶到她的墳前,等會兒你可得好好給她磕幾個頭,上幾柱香。」
方一聽賈環說娘親的忌日,賈探春下意識地便想問:太太死了?但旋即便反應過來,賈環說的並不是太太王夫人,而是生母趙姨娘。一想起那麼個不說人話,不懂人事,不像人樣的蠢女人,賈探春的心裡便是一陣膈應,然後又是滿腔的不忿與自傷自憐。
她賈探春,榮國府的三姑娘,爭強好勝的小半輩子,如今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地活著不說,以往的富貴安逸日子是再也不用想的了,每日里竟然還得給賈環洗衣、做飯,怎一個「苦」字能堪的。
這些倒也都罷了,都是為了能活著,她相信自個兒總有能熬出頭的一天。可這要去給趙姨娘磕頭上香,卻讓她打心底不願意。那個女人,除了把她生出來,又給過她什麼?什麼好事都沒帶給她過,倒是沒少讓她丟臉難堪,如今又憑什麼讓她去磕頭?!
可她不願意去又能如何呢?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她早已經是身不由己的了。
跟隨賈環也有些日子了,她如何看不出賈環並非對自己有多手足情深,當日在天牢里的那一面,可騙不了她太久。原她還想不明白,賈環到底是為什麼,今兒卻是知道了。
他,為的就是那個女人。枉費她還感嘆過,到底是親兄弟,也心中暗忖定要對他好些,可真相實在叫她難堪啊。可恨她如今全靠著這賈環,竟不敢有絲毫的違逆,只得忍下這回屈辱了。
賈環抬起眼來,注視著賈探春的變顏變色,嘴角漾起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