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04章
「王爺您既喚他『環兒』,想必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世。」被忠順王如此挖苦嘲諷,北靜王的面色便也不變,仍舊笑靨如常不說,還向著他的方向挪了挪身體,方道:「說起來,他也是個命苦的,如今落到這樣的境地,怎不讓人心生憐惜呢。這便是小王,也忍不住想要幫環兒一把。」
北靜王這話說得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不僅不介意忠順王爺的龍陽之好,反而表露了同好之情。言罷,他見忠順王並不答話,似乎也並不放在心上,仍舊往忠順王身邊湊了湊。
只聽他壓低了些聲音,道:「王爺該當知道,小王府上同榮國府乃是世交,屆時政公自然會攜寶兄弟到府上來。小王請了環兒過府,倒也不為讓他到那檯子上去拋頭露面、討好於人,卻是為了能讓他們父子、兄弟有個相會之機,也好訴一訴血親之情。」
「唉……當年榮、寧二府犯了事,卻幸得聖上隆恩,非但只懲治了罪首之人,不究其他,甚至還大開隆恩,將榮府世爵恢復,讓吾等稱頌了良久。只是卻沒想到,賈家還有個環兒,竟然遭了這樣的罪,當真是命數堪憐。」北靜王見忠順王爺不反對,便就著這姿勢,緩緩而道。
「其實,我前幾日已經問過寶兄弟,聽他說政公對當日的決定早已有了悔意。只是,政公礙著家族的體面和為父的威嚴,不好反悔當日之事。是以,小王便想著,這回先叫他們父子倆見個面,敘一敘這幾年的離別之情。至於後面的事情……」說到此處,北靜王特意緩下語速,瞥一瞥忠順王爺,笑得頗為意味深長。
「環兒如今背後有王爺您撐腰,政公又對他心懷歉疚,想必環兒要重回榮國府該不是難事的。即便當日已經傳出了賈環的死訊,左不過換個身份便罷了,總好過他堂堂世家子弟,淪落這等梨園之地。您說呢,王爺?」北靜王此時抬起了手,作勢探過去想拍忠順王爺,亦是親近。
打方才開始都已經有三、四盞茶的工夫了,一直都是自己在自說自話,忠順王不但一言不發,更是連個眼神都不給他,即便北靜王從來自詡虛懷若谷、寬厚仁和,心底卻也忍不住有些慍怒了。
大家都是王爺,即便身份上差別頗大,但也不至於這般給他水溶臉色看吧?!言語羞辱就不說了,這會兒更是連理都不理,難道就不覺得過分了些?!
北靜王拍過去的手,被忠順王爺非常嫌棄地掃開。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忠順王爺用的並不是手,用的是手中的扇子。即便是如此,忠順王也似乎是碰上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旋即便將那隨身的扇子扔得遠遠兒的。
而此刻的北靜王,雖然面上仍舊掛著溫煦的笑容,卻顯見得嘴角已經僵了。那雙明亮溫和的眼睛,更是陰沉冷厲了一瞬。他是看上去脾氣好,可不代表是真的脾氣好,不過是自制力極佳罷了。可今日被忠順幾次三番地蔑視羞辱,脾氣已經有些壓不住了。
不過,忠順王如此的表現,倒是讓他要對賈環重新評估了。畢竟,以往忠順即便再傲慢囂張,卻也不會對他這當朝的王爺如此無禮。
他這邊微一愣神之時,忠順王爺已經站起身來,只斜著眼角掃他一記,口中厲聲道:「少一口一個環兒,那不是你能叫的。至於請環兒過府,只要你能捨得下本錢,本王也不會攔著。至於榮國府那對狗屁父子……」
「你最好給本王好好告誡於他,見了面該認錯認錯,該賠罪賠罪,但凡敢有一點兒言語、行動冒犯、欺辱了環兒,讓他受了委屈的,哼……本王能讓他們抄一回家,就能再抄一回。膽敢嫌棄環兒受的這些罪?那便都給本王受一受去。聽說,他們家那什麼寶玉可是細皮嫩肉的,到時候父子兩個,一個龜公,一個鴨子,想必能各得其所啊。」
說罷,忠順王爺也不去瞧北靜王有何反應,便一甩袖子走人了。
北靜王面色沉靜地目送忠順王離開,兀自坐在那兒靜默良久,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後台里,賈環方才卸了妝換下戲服,忠順王爺已經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驚得一陣子雞飛狗跳。他顯然也不耐煩這亂糟糟的地方,一把握住賈環的手,拉著人就往外走。
賈環也並不掙扎,默默地隨在他身後,只向著彩霞擺擺手,示意她自個兒先回去,不必跟著了。自打上回堂會,也過去一月有餘,他們也是該彼此試探一二了。
「一直以來,本王倒是忘了問你,今兒倒是讓水溶那小子提了個醒兒。環兒,你可想恢復自己的身份,仍舊回榮國府去?」馬車上,忠順王爺忽然問,見賈環只抬頭看他並不回話,又道:「此事全憑你自個兒的心意,不管是想與不想,自都有本王給你做主。」
「王爺,有什麼想不想的呢,榮國府的賈環早已經沒了。」賈環扯了扯嘴角,釀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語氣悲苦道:「我自幼便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家只要還有那銜玉而誕有大造化的寶玉在,又哪會稀罕我這撩了毛小凍貓子。王爺,且不必去廢那個力氣了吧。」
忠順王爺目光注視著賈環,卻沒從他臉上、眼神里瞧出一點破綻來,心中不由得暗嘆。這小子也不知是跟誰學的戲,真是憾不能一見啊!
不過,演戲嘛,從那深宮大內里熬出來的王爺他,演技也是出神入化了的。
「你管他如何想作甚,本王只問你自個兒是怎麼想的。環兒,只你這幾齣戲唱得,便投了本王的緣法。這些事情,在本王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麼想法你只管開口便是了。只要是你想要,別說是回歸榮府了,便是那榮國府的世職,本王也給你弄來。什麼有大造化的寶玉,本王說你的造化比他的大,他榮國府還敢有誰說個『不』字不成?」
忠順王爺此番話說得十分誠摯,賈環聽了之後已然要落淚了。
「王爺……罷了,這幾年下了,我也算是看透了。明明是血脈至親,卻還不如個陌生人來的親,這種親人不要也罷。至於那府上的什麼世職,我卻是不稀罕的,免得不知何時便如我那大伯父一樣,成了個替罪羔羊,偌大的年紀還要充軍邊塞,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畫得好一張大餅,只是卻不是他想要的。賈環眨了眨眼睛,彷彿要將淚水眨掉一樣。
「呵呵呵……」忠順王愣怔了一瞬之後笑開,拍著手掌贊一聲,「環兒果然是個洒脫通透的!這一回,水溶那小子怕是要白費工夫了。」
見賈環面帶詫異,似要發問時,又道:「後日是那小子的生辰,方才跟我商量著,說是要請你過府去,榮國府那父子倆也會去,到時讓你們見見面,敘敘舊情什麼的。日後,也好讓你重回榮國府,繼續給那政老二當兒子去呢。他若是請你,你便瞧瞧去,看他們給你個什麼說法兒。若是給你氣受,也不必忍著,自有本王給你撐腰。」
原來如此!賈環聞言心中一動,他本就覺得忠順王爺不該如此沉不住氣,卻原來是北靜王那邊先有了動靜。
忠順王爺親自將賈環送回家,待一回到王府便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賈環在榮國府可還有親人。」方才,賈環提到了大伯父,顯然是在給王爺他指明方向——他所求的,該是個至親之人。
榮國府的消息並不難查,況且這又不是什麼隱秘之事,李平不過出去片刻工夫,便又進來回話兒了。
「回王爺,賈環乃是賈政的庶子,其生母已經在年前去了,倒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姐姐活著。他那姐姐倒是個有『福氣』的,前幾年被南安太妃認作乾女兒,嫁到那邊兒當王妃去了。」說著,李平伸手一指東南的方向。
「哦?」忠順王爺聽了便是一皺眉,目光也望向了東南方向。李平所指之處,正是如今在跟朝廷干仗的島國,前兒他還聽皇兄念叨過,那邊的戰事正膠著著,甚至……
如若賈環求的乃是他那個姐姐,這事情倒是有些難辦啊。
賈環並不知道忠順王爺在發愁,但心中大概也有個猜測。沒錯,忠順王要他辦事不難,他所求的便是他的那位好姐姐——賈探春。
這倒並非他對好姐姐有多手足情深,可誰叫他親娘臨到死前,嘴裡念叨著的都是她呢!賈環還記得親娘咽氣的那一天,圓瞪著一雙眼睛,如何都合不上。若非他許下諾言,定要帶姐姐到墳前祭拜,怕是親娘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是以,他的要求也不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罷了。活人,便領著去擺;死人,便抬著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