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簡洛 從石頭感悟領袖境
還有個情報得透露在此了。吳楚他不姓吳,他姓應,應吳楚。他老爸應友峰是個專門做風車的手藝人,跟排扇葉子一樣極愛較勁,兒子出生之後,他故作謙虛地說就憑他這輩子這點點出息,要風是得風,但再好的風也是別人家的,他一個做風車的,根本就不想要雨,好不容易生下了個兒子,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應該一無是處才對,所以就給兒子取了大名應吳楚。
但他又不是真的甘心,自己跟自己取的名字也較上了勁:就算他一無是處,也是上天賜給我的不是?於是應吳楚的小名就叫了天賜。很多人叫他應天賜,也有人叫他應主任,但還是有不少人,以為他該是吳主任。
——複雜,當官的就連名姓都很複雜。
要理清這些關係,還是去翻翻《情舟記》中的「殺人坳」卷吧。
至於顏順,不姓顏,而是姓徐,徐顏順,大名鼎鼎,在龍王鎮長盛不衰,就是徐會計。
從清晨到黃昏,也就是簡洛和馬嘨嘨沿河走了二十里,到了這條小河最美的那個拐彎的抹角處,停下來玩釣魚兒,打水漂兒,直到那塊海碗大的大石頭「通」的一聲響這一段時間裡,簡洛家鄉簡洛橋大隊出了件大事。
這大事就是吳楚和顏順帶著一班人造成的。
馬嘨嘨在那裡「通」地一聲,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就在同時,顏順剛剛把七萬八千九百一十元人民幣裝進他的皮挎公文包,拉鏈「呼」地一聲,像是出了口長氣,也像是如願以嘗,終於吃飽了,它那張大了快一整天的大嘴巴,終於滿足地閉上了。
顏順把那隻拿錢的手在媲股上擦了擦,又回到額外一揮,吼了一嗓子:「回吧!」
於是,一班人馬帶著三台黑白電視機,趕著一頭老母豬,一窩小豬仔,幾頭肥豬,五隻羊,兩頭牛,還有各種值錢的物件,形形銫銫,背的背挑的挑抬的抬推的推,像極了打了勝仗的雜牌軍,鳴金收兵。
仍是吳楚推著破自行車一步一步穩健前行,顏順騎著摩托慢慢地跟,沿著簡洛橋那條老牛筋一樣的鄉土小公路——他們打道回鎮。
太陽打斜,陽光像大掃把,在後面對準了他們。
摩托車像一身光鮮的徐顏順一樣,特別逗光,油光閃亮。吐!吐!吐!它瞪大兩隻牛眼睛,一下一下地蹬揚起塵土,也落了些上身,就連它的媲股,也不幹凈。
2★.
簡洛拾起最後一塊瓦片,一揚右臂,鏟了出去。
那瓦片「蹭蹭蹭」在水面上連蹦了數十上百數百下,蹦得又高又遠,越蹦越快,看著看著就蹦過了河面,到了對岸邊,又忽地一個特高跳,上了對岸,又是一跳,兩跳,三跳,進了草叢,看不見了。
從簡洛橋帶來的最後這塊瓦片一丟開,簡洛直起腰來,如同竹筍拔節,好似葵花仰臉,立即有了硬度,有了支點,有了質感。他雙手叉腰,目送那塊瓦片,如同在送別一個老同學的背影,不舍留戀。
馬嘨嘨看得鳳眼圓了,櫻桃嘴O了,秀項鹿了,纖腰蛇了,返身就對著簡洛一個熊抱,像頭斑馬一樣鳴叫起來:「洛洛,我的洛洛,嘨嘨愛死你了,嘨嘨就是想看你這個樣子,我的洛洛呀!」
嘨嘨就是這樣率真,也許就是她這樣的真性情,才能把馬大爺那一身神仙都想下凡來進餐的廚藝學到手吧。
馬嘨嘨是鏟飄萍兒的高手,簡洛是高手的師傅,他手把手地教會馬嘨嘨。
在嘨嘨熾熱無比的真情包圍里,簡洛卻想得更高更遠,冷靜地超出了眼前,他明了:就算他再有本事,世界那麼大,他開足了馬力,又能剷出多少?高明的人才,就算再多,也是不夠用的。
思想上了路,誰也關不住,這才是男人!
婚齡還沒有到,就還沒有成熟?這樣想的人,哪怕他百歲高齡,也還沒有長大。
他們雖然是來訂情的,但簡洛還是帶著執迷而來。執迷是種心靈境界,要進入已經很難,走出執迷卻要機緣。而且走出執迷境的下一個境界是很不確定的,有很多種選項,只有真正過了,才知道在哪。
簡洛把她拉到大石上坐下,把她的頭攬在胸前,把她的頭髮攏了攏,對著她的耳朵輕輕道:「我是不是說過,最初,一個命運的石頭投入生活的河流時,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總有一鍋笑窩,一片笑魘……」
3★.
「是呵,我還記得。」她在他懷中吐氣如蘭,「你說過,任誰像石頭一樣投下在生活的洪流中,總會有一陣笑窩一樣的漣漪來迎接,但還等不到漣漪消散,他們都會很快沉淪,或者隨波逐流了。在水流的衝擊下,終必變得圓滑,越來越圓滑……」
「是呵,我們說的是石頭,也說的是人。」
「你還說,人們真像那被扔出的石頭,一旦飛動起來,自已又能改變得了些什麼呢?」
「那是過去說的,我今天忽然想通了,像就是像,像不等於就是。」
「不等於!這是人人都知曉得的,卻沒有幾個人去深思,去利用。」
不等於!物是,人則非。人是有能動性的,似物而非物,物物各誌異,似人亦非人。明白非中意,修養諸謎清。
當真正明悟了人像石頭像瓦片時,就是在心境上跨進了人性通物性的境界,與物性相交通,且共從容,也就走進了物盡其用,物力亦是我力的大道上。
當簡洛再明白了「人不是石頭,不是瓦片」后,心境的修養就登上了另一重天地,那是『有主』之境。先主導了自己,再主導物物,有了主,才能使謂賓定狀補有了主心骨,才有可能聚沙成塔積水成淵。這一境界,也就是領袖之境。
簡洛的心境踏進領袖之界,立即有些不同。
他不是得意,反而惶恐。
他與領袖比重,就如同畫紙與山水相較。他更深切地體會到了以至輕馭極重之難。
那個陳家的他,比他還要小好幾歲,憑什麼能夠辦到?憑他那根彈木扁擔嗎?憑那條大黃鱔嗎?
難道,要與吳楚顏順這種當官的交厚,才有助於領會領袖心境的真意么?
女性的敏感非同小可,馬嘨嘨不知道他的內心髮生了什麼,但能確定他已經不一樣了,再不是昨天的那個男生。她直覺到必須得做點什麼,與他的變化配合。
4★.
於是,馬嘨嘨得尺進寸,將頭往他懷裡鑽了鑽,把一隻耳朵貼在簡洛的胸口,她閉上了眼睛。
簡洛看了看天銫,晚霞像正在消腫的傷痕,越來越淡。紅腫的傷痕,在一個身心康健的人身上,會越來越痊癒得快。
夜銫已像馬嘨嘨的睫毛一樣慢慢合攏來。
面對流水天光和佳人,簡洛又覺得心靈上那塊腫起老大的疙瘩在漸漸平復下來。流水總能將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污漬衝去無影。
不管胸中有什麼樣的心事,是煩人的,還是傷心的,只要心田有活水長流,心痛就不會長久……
懷裡的馬嘨嘨又動了動:「我每次這樣靠著你,總能聽到你的心聲。你的心聲也是心在跳,但是卻跳得與眾不同,那是你的心聲像瓦片一樣鑽到了胸膛的表面上蹦躂,蹦呀,蹦呀,有時就會蹦出你這裡,蹦出你這具身體的束縛,在你周圍飛翔。也就是你呀,才能把自己的心聲這樣離體放養。」
「嘨嘨呵,你也很會講話嘛。從你身上,簡洛算是髮現了,人人都有自己的詩,有自己的歌,只是他們表達的信號不盡相同。各有各的力量,只要有人懂,誰也擁有不下於別人的美麗。」
這就是達到領袖心境才能看得出來的眾人之長。
人都有長處有美麗,都有可取,也就可用,世無不可用之才,就看能不能領導得起來。
馬嘨嘨:「會相遇到哪種美,就得看緣分這東西。相交幾分,也得看緣分的深淺。洛洛,我又聽見你的心語了,它們在對我說,哦,他怎麼說得那麼耳熟,我似乎曾經聽過。」
聽得耳熟的,會是什麼?
聽到過,只是還沒有說破,親近到了份上,青年男女,哪能不想到,家!
家是前所未有的即將擁有!家是你在我也在的地頭。是我們想到的相同那處地方。並不是在那張硬紙上拼湊到的那一起。
5★.
「嘨嘨,你說你聽到了,那是什麼?」簡洛低頭,愛憐地看著馬嘨嘨。
馬嘨嘨抬起頭來,專註地對上簡洛的雙眼。四隻眼睛里有光有彩,像兩對相映相期的清泉:「你的心呀,它堅定有力,一字一頓,像在念一首詩,它說:我想人生太小社會才大,人生的真諦可不是坐在頂樓看人頭水泡似的在大街沸動,不是躺進河底讓河水從胸膛流過從而明白江河趕去稀釋大海苦鹹的使命,挑糞握鋤儘力擺弄就是人生。自己生存了就勞動好好乾就是真諦。勞動者才崇高,只有熱愛勞動的人才是達到崇高境界的人……」
「嘨嘨,你可真會勸人,曉得我心中有塊壘,就用我的話來勸我。」
「我就知道,你很會想得開,不用別人勸什麼,你自己說過的話就最會勸慰自己,我只消記得你說過的話,在你需要的時候複述出來就行了。」
要說知己,那是百世難求,體已的人卻總在最近處。
「有了你這麼好的體已兒,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他把她抱起來,在那石頭上轉了個圈子,馬嘨嘨的手臂舞了好一會,才捂著了他的嘴:「貧嘴!」她喊一聲。
簡洛就在她手心狠狠親了個響嘴。
那一聲翻過了榆樹尖,穿越柏樹林,滾過路邊的棉花土,碰到山丘上,碰出一個脆生生的迴響,響在小河兩岸。
馬嘨嘨羞澀地縮回了手,簡洛不由地哈哈大笑。見他放開心懷笑出來了,馬嘨嘨不覺跟著笑。
他倆沒有急著回去,夜裡小河撒珍珠,燈光水影,如詩如畫,是他們不想錯過的美。
在小河邊呆一天,不可能只是鏟飄萍兒,拉話兒,他們還釣魚,還下河去摸河蚌,不過魚兒都放了,河蚌都用來打水漂又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