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地底深處(六)
盛魔時代,是指從第一次大災變到第二次大災變之間的兩千多年時間,在那段時間裡,魔法曾經空前強盛,法師可以從魔法本源盡情地汲取能量,而不用擔心有任何的副作用。
那個時代的許多魔法奇迹是現在無法想象的,奧術傀儡包攬了大多數的粗活重活,人們只需要向法師支付一筆很少的費用。傳送門遍布世界各地,講究情調的人可以每天早上都吃到4000公裡外的麵包房裡新出爐的麵包,那時候的魔法甚至強大到可以將整個浮遊島托在空中。
然而隨著帝國最初的統治者——戰神夏爾瑪的離世,費諾帝國的影響力逐漸衰弱,終於在一千多年後分崩離析,成為了數個互相交戰不休的國家。
不擇手段的戰爭使得人們將魔法濫用到了極致,最終導致了第二次大災變的來臨,魔法本源遭到了污染,任何從魔法本源汲取魔力的法師都會陷入瘋狂,盛魔時代也就此落幕,從此那些天生擁有魔法天賦的孩子不再是家族的榮耀,而被視為如同怪物和魔鬼一般的存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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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斯成了法師的走狗,也得到了不用再被綁起來的待遇,甚至還被允許攜帶武器防身,這讓聖殿騎士長肯特感到很不安。
不過這個任性的法師如果決定了什麼事情,恐怕沒有人能夠左右,而且隊伍也確實需要一個嚮導,不管這個嚮導是不是可靠,都比讓他們在地底迷宮裡瞎摸索來得好些。
肯特只能囑咐帕洛斯貼身保護法師的安全,不要讓刺客有機可乘——畢竟他要帶隊,羅勒又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特別地心不在焉,細心謹慎的帕洛斯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但這對帕洛斯來說卻是一個苦差事,他本來就為自己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著埃文德爾感到不安,「貼身保護」的命令更是讓他不得不時刻待在埃文德爾的身邊。
偏偏他還說不出口拒絕的理由。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他們離大裂隙漸漸地近了。
又到一次紮營的時候,傭兵們準備好了晚飯,圍成一圈吃喝聊天,法師卻久久沒有出現,菲爾斯殷勤地表示願意幫他送吃的過去,可帕洛斯哪裡敢放心讓他經手,自己挑了一些烤魚、肉乾和烤麵包片端過去找埃文德爾。
他想了想,又拿出今天分給他的半個酸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將那半個酸橙也放了上去。
在他們還沒有進入地底迷宮的時候,埃文德爾特地讓傭兵們多採購了一些南瓜蘿蔔之類可以久放的蔬菜,還買下了一整筐一看就沒熟透的酸橙。
傭兵們對此嗤之以鼻,他們都是無肉不歡的生物,蔬菜又重又不管飽,更別提酸橙這種當零食都嫌酸倒大牙的東西了。
半個月以後,蔬菜就見了底,穀物肉乾倒還有的是,他們一路都在用地底迷宮裡能吃的動物和地下河的魚補充給養,肉食多到足以管飽,傭兵們卻覺得聞到肉味都膩得厲害,這時候法師開始給他們發酸橙,每人每天一個,當原來規劃的線路不能用了之後,又改成了每人每天半個。
傭兵們紛紛感慨,想不到自己會有寧可拿一整條野豬腿換一個乾巴巴的酸橙的時候。
現在帕洛斯想起這些細節來,都特別佩服埃文德爾的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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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德爾沒去吃飯果然是因為太過專註寫書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當帕洛斯送食物過來的時候,他正把那本大書攤在膝蓋上,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一點一點地勾畫出一種蘑菇的樣子。
帕洛斯以前看到的插圖大概是篆抄的人照著畫的,雖然也能勉強看出來是什麼東西,但是遠遠沒有埃文德爾本人畫得那麼像。
「啊,開飯了嗎?」埃文德爾終於停了筆,「我都忘了要吃飯了。」
帕洛斯一言不發地將食物遞過去,埃文德爾注意到了那半個酸橙,微笑著說:「這是你今天的份?」
帕洛斯僵了一下,才點點頭:「是的。」
這應該是一個友善的舉動,但是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產生一種彷彿做壞事被發現了般的感覺,過了幾秒,他才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一般地說:「我看您都沒有給自己留下一份,所以……」
「我不像你們那麼需要,不過還是謝謝了。」埃文德爾將酸橙捏扁,擠出汁液來滴在烤魚上,然後開始進食,雖然沒有刀叉餐具,他的吃相依然很斯文,和胡吃海塞的傭兵們完全不一樣。
帕洛斯看了一會兒,開始覺得氣氛有點僵硬了,其他人都在火堆旁吃喝,這個角落裡只有他們兩個,埃文德爾在吃飯,自己在一旁干站著,這事不去想還好,越是想就越是讓人覺得尷尬。
帕洛斯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奇怪的詛咒,不然一向鎮定的他為什麼最近越來越難以跟埃文德爾自然地相處,除了戰鬥的時候沒心思想別的,其它時候只要一靠近法師,他整個人就緊張得像是一座僵硬的雕像。
就連埃文德爾也開始覺得這個聖殿騎士好像哪裡怪怪的:「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帕洛斯手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慌亂中他的視線落在了埃文德爾放在一邊的書稿上,馬上靈機一動地說:「那個……我可以看看嗎?」
埃文德爾笑了:「看就是了,別不好意思。」
帕洛斯偷偷地鬆了口氣,拿起那些未裝訂的書稿翻閱了起來,開了這個頭,氣氛就變得輕鬆了許多,帕洛斯看著羊皮紙上栩栩如生的線稿,有點佩服地問:「您還學過畫畫嗎?」
「沒有。」埃文德爾說,「一開始我畫的也不好,只能表達個大概意思,畢竟有的東西用文字怎麼也講不清楚,在畫過幾千張以後,自然就像了。」
其實手稿上的內容帕洛斯現在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於是他又找了個話題:「您是怎麼知道要帶上一筐酸橙的?」
「經驗吧。」埃文德爾說,「以前跟隨船隊出過海,只要航程超過半個月,水手們就會儘可能地帶上蔬菜和水果,不然一直吃魚肉維生會讓船員生病,我想地底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真不知道一直生活在地底的黑暗精靈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
「有趣的問題,我得找個機會問問菲爾斯。」
帕洛斯在「不要和法師有私人交情」的命令和自己的好奇心之間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還有個疑問……您為什麼會想到要寫一部百科全書呢?」
在這個問題上,法師更願意多說幾句:「我喜歡到處旅行,休息的時候又愛寫點東西,一開始只是隨意地記錄一些所見所聞,後來我漸漸地發現,某些我自己習以為常,以為誰都知道的知識,對有的人來說根本就沒有機會可以學到,絕大多數人一生中可以接觸到的知識都是零碎又混亂的,這些東拼西湊學來的知識又讓許多人誤入歧途甚至失去生命。比如北方人將一種可以治療發燒和痢疾的草藥叫做『精靈草』,而在南方,人們所說的『精靈草』卻是一種帶有毒性的植物,一些南方的草藥師被這些零碎知識誤導,一知半解地給人治病,導致病人平白喪命的事情幾乎每年都在發生。」
「所以,您是為了這個理由才決定寫這部書的?」帕洛斯又驚訝又敬佩,對法師的看法又改變了一些。
「可以這麼說吧,我覺得人們不應該用生命為代價,去一遍遍地重新認識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動物危險。這世上有很多的好事可以做,而我認為傳播知識是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一種。」
埃文德爾吃完了食物,用手絹擦了擦嘴角,重新拿起了那本書,他一邊繼續畫蘑菇一邊說:「其實一開始我也有過想要青史留名的想法,可我發現多數人在篆抄或者復刻這部書的時候都不會留下我的名字,也許是因為我是一個法師,而法師通常來說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都是邪惡而危險的,跟這種學術性的書籍一點都搭不上邊。這都還不算什麼,有的人甚至堂而皇之地寫上了篆抄者的大名,好讓人誤以為那是他的作品。」
「這樣真的很過分。」帕洛斯看到的那一套書也是沒有署名的,以前他還沒有多想,現在看來這真的是對原作者心血的不尊重,以至於他在很長的時間裡都不知道同行的法師是個這麼了不起的人。
相對於他的憤憤不平,埃文德爾卻只是無所謂地笑笑,還伸手理了理頭髮:「一開始我也覺得氣憤,久了就淡定了,只要知識能夠通過這部書傳播出去,是不是署我的名都無所謂。」
以一個戰士的敏銳,帕洛斯早就留意到埃文德爾的左手有些不太靈活,也使不上什麼勁,就在剛才埃文德爾抬手的時候,帕洛斯發現在他左手手腕上,那個平常一直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有一道明顯的陳年傷疤。
帕洛斯腦子裡第一時間出現了一個詞——「血魔法」。
作為法師的天敵,聖殿騎士的訓練課程中當然也包括了怎麼識別一些危險魔法,比如死靈魔法和血魔法。
人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包含著獨特的力量,比如血液、骨骼、心臟之類都可以作為一些強力魔法的材料,像死靈法師會到處收集甚至「製造」新鮮的屍體來研磨骨粉,而血魔法則是利用血液中蘊含的力量來達成一些極為強大的效果,而且通常來說用的都是法師自己的血。
在教會管轄下的魔法學院里,放血來施法是絕對禁止的,雖然這種行為似乎不會傷害到別人,但是一旦開了個頭,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強大力量會讓人上癮,許多意志不夠堅定的法師學徒就這麼難以克制地一次次越放越多,最終死於失血過度。
血魔法上癮的法師總是看起來蒼白虛弱並且神經質,被聖殿騎士稱為「癮君子」,埃文德爾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癮君子的樣子,帕洛斯覺得他一定是因為遇上了什麼可怕的危機,才不得不動用了血魔法。
究竟是怎樣的危機才讓這麼一個聰明又強大的法師被迫使用血魔法來應對,還把傷口割得那樣深?
帕洛斯又產生了更多的疑惑,但是這個問題從一個聖殿騎士的嘴裡問出來怎麼看都會像是審問的感覺,就算帕洛斯的心中並沒有惡意,但埃文德爾又怎麼會知道呢,畢竟他們還沒有熟悉到那個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