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打從他登基,他們四個就連忙與他劃清界線,著實令他心寒,深深懷疑起他們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
他是天子沒錯,但天子就一定要搞得高處不勝寒,沒有朋友嗎?
「有勞黃公子掛心了。」四個人連忙一起作揖,頭皆低得不能再低,又轉向言少輕,四人整齊劃一地道:「在此向言公子問好。」
言少輕還禮一揖,微微一笑,「諸位快請入座。」
四個人頓時慌成一團,「多、多謝言公子。」
他們是坐下了,但都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頻頻捧起杯盞來喝水,眼光不敢與冷罩寒霜的宇文瓏接觸。
言少輕不禁莞爾。他們都是宇文瓏的死黨,她自然是知道的,他們也紛紛在宇文瓏登基后,被家裡要求不得再和皇上鬼混,免得惹禍上身,連累家族。
所以了,宇文瓏的朋友現在只剩下樓禎一人,而樓禎之所以沒有在他登基后棄他而去,是因為他不單單隻是個郡王,還是領有官職的,他身為欽差大臣,專門為皇上在外跑腿辦事,差事辦完總也不能不回稟吧。
宇文瓏不想搭理那幾個背叛他友情的叛徒,逐看著在場唯二面生的人問樓禎,「理郡王,這兩位是?」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顯然是主僕,站著的那個戴了半臉面具,也看不清真容,身量修長,男裝裝束,是男是女都說得通。
一個隨從,本就沒什麼好上心的,是因為戴著半臉面具頗為可疑,他才多看了兩眼,這兩眼也讓他看到那隨從沒有喉結,應該是個女人——一個男人要個女人保護,也夠弱的了。
他的視線落回端坐在樓禎身邊的男子。
他身著月白色袍子,樸素的木冠束髮,眉目俊雅,一雙眼眸深邃,氣度雍容,看起來比他皇兄多了兩、三歲,神色尋常,頗有幾分寵辱不驚之感,只是這場合,其他人的僕從多在外等候,只有他一人將僕從帶了進來,不免有些奇怪,也顯得似乎並不信任設宴作東之人,此舉甚為無禮。
做為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樓禎見宇文瓏目光在人家僕從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知曉他心中所想了。
他笑了笑道:「黃公子、言公子,這位是文琅文先生,文先生是我府中謀士,來自大梁,後面那位是文先生的隨從紫達,只因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隨侍在側,因此他們向來是形影不離。」
說完,又對文琅道:「這兩位是黃公子、言公子,是我的好友,碰巧在酒樓外巧遇,便邀他們一塊上來了。」
另外那五個人頓時直了眼睛。在醉霄樓外巧遇皇上、皇后?怎麼可能?這樓禎還真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扯翻天了真是。
「黃公子、言公子,幸會。」文琅端坐著,舉止斯文的一揖。
宇文瓏、言少輕同時作揖回禮,「幸會。」
三人互相見禮之後,樓禎忙不迭地獻寶道:「黃公子,之前我交予你的那篇國策,便是文先生所寫。」
宇文瓏一楞,那篇國策是此人所作?
他記得自己看完之後,深深折服,還讓人抄錄了一份,飛鴿傳書去了金陵給他皇兄看。
事實上,他也不是想問他皇兄意見,用意就是要讓他皇兄玩得不痛快,想讓他皇兄在玩樂之中還不得不時時想到國事罷了,在他逍遙的日子裡給他添添堵。
誰知,那回他皇兄竟很快回信。
皇兄信上說,此人當用,用為國士也不為過,要誠心誠意的禮遇待之,不可讓他國得到此人才。
只不過,眼下天下太平,大雲又是列強之首,沒那麼求才若渴,何況又是樓禎那臭小子推薦的人,他懶得理,對此事的態度便不緊不要了。
「文先生才華蓋世,黃某佩服。」宇文瓏神情高深地道:「只是,有如此好的國策,文先生為何不留在大梁國發揮所長,要來我大雲朝?難道大梁就無具慧眼之人嗎?」
文琅幽幽地道:「大梁奸相當道,弄臣滿朝,君王無用,是以在下不願留在大梁,大梁原以仁孝治國,但當今梁王卻是個不孝之人,拘禁太后、殘害手足,無視忠臣苦諫等種種行徑,叫人心寒,在下才會從大梁出走。」
言少輕偶爾呷幾口菜,默默的聽著。
樓禎送上來的那篇國策,她也看了,見解確實不同凡響,如此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她素來敬仰,今日有幸一見,也算是種緣分。
在她看來,翰林院所有的編修官員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文琅,梁王因昏庸失了人才,正好讓他們大雲得到。
思及此,她擱下了玉箸,抬眸看著文琅,眼裡一片晶亮,「當今聖上有意修雲史,以文先生的文筆見解,依在下淺見,先生極適合擔任雲史的編修之職。」
宇文瓏看著她挑眉,他哪裡有意編修雲史了?
雖然古人說,盛世修史,而如今的大雲也正是盛世,但他壓根兒沒想到要在他在位時修史,這等記載先祖豐功偉業的麻煩事,曠日持久,等他那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的兒子繼位時,再讓他兒子辦去。
所以現在,她這是在假傳聖旨,是大罪。
「言公子說笑了。」文琅苦笑道:「在下區區一介草民,既無功名在身,甚至還不是大雲人,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言少輕回以一笑,從容地說道:「凡事都有例外,只要理郡王寫了奏章,建議朝廷編修雲史,舉薦先生主持此事,當今聖上英明睿智,定不會錯過先生此等人才。」
樓禎滿心高興地道:「言公子說可行,那自然是可行的。」
他早說文琅是個人才,人家是從大梁而來,在異鄉生活困頓,萬不得已才會在他府里為門客,才華與謀略見解可是半點都不輸人,偏偏,他們這位皇上大爺不當回事,他這個小小郡王又能奈天子何?
幸而,他今日湊巧將帝后逮個正著,故意不讓他們迴避,製造了他們見文琅的局面,果然事情就有進展了,想必皇后金口一開,皇上也不會拒絕了,那編修之職是板上釘釘了。
「也要文先生確有此才華,言某才會提此建議。」言少輕勾笑道:「且相信以當今聖上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必定也會贊同。」
安知駿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所有人頓時都看向他。
宇文瓏臉色陰沉得都快打雷下雨了。「不知安小王爺在笑何事?何不說出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除了文琅和他的隨從,所有人都知道安知駿為何發笑,皇上哪來什麼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啊?
安知駿幽怨的看了一眼言少輕,這都怪皇後娘娘啊,為何引他發笑。
他尷尬地道:「實'實不相瞞,我、我近日新得了一個怪病,就是會莫名的發笑,諸位無須介懷,不必理我。」
言少輕似笑非笑道:「那麼,安小王爺可要保重了。」
安知駿臉上更尷尬了。「多、多謝言公子關懷。」
小插曲很快過去,言少輕和文琅在席間針對起天下各國局勢做起了交流,尤其文琅提出設置文學館來招攬學士的看法,很得言少輕青睞。
宇文瓏握著酒盞輕晃,看著裡面的酒水,心頭五味雜陳,覺得自己此刻又不是皇帝了。
看到言少輕和文琅交談熱絡,一個說得口若懸河,一個聽得興緻勃勃,他完全插不上話,腦中不禁又浮現自己是草包皇帝的字眼,誰讓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沒有受過儲君訓練。
他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卻嫉妒一個能和他老婆侃侃而談的男人……
哼,少輕容顏絕色,扮做男裝也是秀麗不可方物,他就不信那文琅看不出她是女子!
「哥哥!」雅室的門砰地一下被推開,一個著杏色紗裙的少女闖了進來,嘴裡嚷嚷著,「外頭太好玩了,好多人在城門上放煙火,還有好多人沿著河邊放孔明燈,咱們待會兒吃飽喝足了也去放孔明燈好不?」
一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跟著小跑進來,「小……小姐……您慢點,不要磕著碰著了……」
那少女轉過身去,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我磕著碰著又怎麼了?你不要跟前跟後了,很煩!」
樓禎咳了一聲。「野丫頭,注意你的言行,哥哥今日請了貴客,不得失禮。」
「什麼貴客啊?」少女又轉過身去,一眼看到並肩而坐的帝后兩人,臉上瞬間燃起了一片驚喜的光彩。「皇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