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追逃

4.追逃

——比如說,和惡魔為伍。

「哎呀呀呀,大、大小姐,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皮膚蒼白的魔族一從窗戶跳進來,就被直面而來的洶洶一劍指正了鼻子尖,冰冷的劍刃上還附上了灼熱的火焰,唬得他露出了誇張的表情,高舉雙手往後一靠,險些從窗口栽下去。

「做一個魔女該做的事。魔女不是睚眥必報的嗎?」阿米莉亞說著把劍又往前遞了一點,揚起下巴,眸色冷厲,「如何,恰如其分吧?」

所羅門驚愕的表情更誇張了,眼底卻含著愉快的笑意。他貼在牆上陪著笑挪了兩步,然後就地一滾一下子換了個位置,把嘴湊到了阿米莉亞耳邊,那聲音讓她起了一身雞皮:「不錯,總算是稍微有了點樣子……」

轟——!火焰瞬間爬上了他的身體,繞著四肢盤旋而下。在他吃痛一瞬,少女已反手拋劍轉身,男人隨即如蛇般下腰躲過,手卻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追回反擊;兩人交鋒數次,眼前只一閃,刀刃就已緊緊貼上了他的脖子,眼看著就要順著肌理切割進去!

「別忘了,」阿米莉亞架著利刃微微喘氣,臉頰微紅,略含怒意,「在成為魔女之前,我可是個相當出色的獵手!」

所羅門微微翹起了嘴角,凌亂的銀色捲髮半遮面容。阿米莉亞手中利劍一松,就如入流水般穿透了去,於是她一個踉蹌往前栽去,被奪了劍像嬰孩般被接在懷裡。

「身為魔女,沒有把使用魔力變作本能。這是第一個謬誤。」魔族仍然笑著,帶著點狠勁撫摸著她脖子上的痕迹,音色危險地在她耳邊低語道,「和你那表哥苟合,導致反應變慢,這是第二個謬誤。」

「放開我!」阿米莉亞憤怒地掙了兩下,「因為你,你這混賬,瑟希亞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在這一點上,我永遠不能原諒你……正如你的父親永遠不會為命運所原諒,他的罪孽,蔓延到了所有子女身上,包括你一般。」

所羅門瞬間鬆開了手,臉上笑容斂去。

「你可真懂得如何刺痛我啊,大小姐。」皮膚蒼白的魔族抿起唇,眼中笑意不再,「如此清正廉直,孤高得就好似個聖人一般。可是你心愛的表哥,早已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雙手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你信不信?」魔族說著又翹起了嘴角,聲音甜蜜如愛語,「權力,金錢,女人。沒有一樣,是男人能抗拒的。他也一樣。」

阿米莉亞聞言冷哼一聲,把頭一扭,伸手揉起了剛才被所羅門攥著的地方,心裡早把他撕成了八百萬片。挑撥?趁早滾蛋吧。瑟希亞要權力,是因為那能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個傢伙啊,既不喜愛奢華,也不沉溺聲色,喜歡的女人更是只有她一個。

但是,這次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勞倫茨家的男人平日里看著溫文爾雅光風霽月,但骨子裡的瘋狂一經觸發得不到約束,便會毀了他們自己和所有人。這種事情,簡直已成慣例了。所以,她必須要成為那條韁繩,在事情往更糟的方向發展之前,阻止他!

「我比你了解他。」她惡狠狠道,「說吧,你之前一直攛掇我去路德維希家到底是想幹什麼。以前我有身份上的顧慮,現在倒是無所謂了——給你幫個小忙也無妨。」正好順道好好款待款待路德維希家,讓他們付出代價!

「不急。」所羅門看她一眼,語氣重新變得愉快了起來,「我很高興你想通了,大小姐。但你要先學會用你的力量——正因為失去了身份,現在這樣半吊子的你要去,才反而要危險得多。」

白髮赤瞳的少女動作一頓。

路德維希背後,也有魔女或魔族嗎?

她正琢磨著,一抬眼,便見嬌小的青鳥在所羅門的食指上蹦跳著,嬌嫩的喙在他指尖輕啄兩下,然後那小東西就迅速逃回了她肩膀上,溫熱的小小軀體隔著細羽貼在她臉頰上,發起了抖來。於是魔族過於精緻的面龐上露出了一絲遺憾的表情。那只是一瞬的事。然後他便示意她把落在地上的劍收好,自己先取下了。

「先拿那個神父試手,怎麼樣?」

魔族取下壁爐旁冒著熱氣的茶壺澆在地上,燦爛到黏膩的笑咧到了嘴角,柔軟的蛇信吐出,語調沉緩而甜蜜,就好似溫柔地趴在網上等蝴蝶落下,好對它深情地露出毒牙的狩獵者——

·

瑟希亞派去追殺克里斯頓的人撲了個空。

在那些腳程極快的暗殺者趕上神父之前,那個在雪地里狼狽不已地逃著命的男人就已經被襲擊了——

克里斯頓已無力再維持體面優雅。他是在睡夢中被異常的響動驚醒的。現如今,他只能渾身狼狽地抱著被砍裂的鳥籠仰面跌倒在雪地里,裡頭的鳥兒早已飛走,殘破的空籠子叫他近乎瘋狂;而與此同時,對面的流浪漢們已經興奮地大聲叫著爬上了馬車,開始敲砸起神父那些堆滿了整個後車廂的箱子來——

「瞧啊夥計,看我找到了什麼!」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年輕小子敏捷地跳了下來,他眼睛發亮地拋了拋手裡做工精緻的珠寶,一腳踩在了正掙扎著要爬起來的神父胸口上,響亮地吹了個口哨,「真是有錢啊,下次也繼續贊助一下兄弟怎麼樣?哎喲,你這眼神是要殺人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父並未搭理他。這男人只是徒勞地抓著籠子,凍得發紫的臉上神色一瞬變得絕望起來——

它飛走了。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里,它還能不能活得下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的他身上穿的是常服,所以並不會遭受到早已對教廷有所不滿的流民們更多的虐待——可這又能怎樣?身上這該死的沒教養的賤民,正把他當垃圾一樣踩在地里!

「說話啊,啞巴了?」少年不高興地嚷嚷著,腳下一用力又踹了上去。

「嘶!先生,請不要這樣……」克里斯頓終於得不忍氣吞聲地低聲開了口,白凈文弱的面龐被特意弄亂的額發遮得看不清神色,「我得回家,我有好幾年沒見父母了。我怕他們看到我樣子太慘,會擔心……」他示弱地微微舉起了雙手:手套早被搶走了,手指因為寒冷半佝僂著蜷縮了起來,恰好遮住了面容。

「啊?」那個滿臉稚氣的少年臉上興奮的光頓時滯了滯,有點不是滋味。他抿抿唇,回頭叫了一聲,眼裡滿是猶疑,「喂,湯瑪斯,早點放這傢伙走吧,這天氣不好走。」

「少跟他廢話,威廉。你小子太嫩了。」流浪漢里年紀稍長的一個冷哼一聲走了過來,伸手粗魯地撥開了神父被頭髮遮住的臉,一細打量,就大聲嗤笑起來,「哎呀呀,我說是誰,原來是您啊,神父。這是又幹了什麼缺德事被像條狗一樣趕出來了嗎?」男人說著伸手抓起了克里斯頓的棕發,一拳揍在了這看起來就很文弱的神職人員臉上,「這一拳是為我母親!」他恨恨道,「這一拳是為我的兄弟——你們這些就知道斂財的教皇走狗,不得好死!」

面相狼狽的神父被打得悶哼出聲。他虛弱地半閉著青紫的眼耷拉在那裡,難受地從嘴裡咳出了鮮血,卻再也不願意吐出一個字求一聲饒了——

那是不會有用的。這些畜生和光明神教算是死仇。

他抬起眼,嘴角翹起了一個冰冷的笑,只直勾勾地死盯著那個揮起拳頭又要給他一下的男人:在這群鬣狗之徒面前表現得驚慌失措的話,就只會讓對方越發興奮起來而已。而相對應的,即便就此死去,他克里斯頓也仍要在精神和權力上,都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若是不死,總有一天,他要這群狗東西乖乖夾起尾巴,卑膝奴顏地鑽到狗洞里去!

「我打死你!」湯瑪斯頓時被激怒了,一拳揍下,血肉橫飛,「敢這麼看我……」

克里斯頓臉一歪,皮肉青紫,鮮血從口鼻淌了下來。

「嘿,湯瑪斯,我說湯瑪斯,別打了!」叫威廉的少年被神父的眼神嚇得一抖,急急推了伸手就要再來兩拳的同伴一把,「打出人命了的話我們可是有□□煩的!你知道的,他要是死了,我們在這邊也會呆不下去的。如果他死了,馬上就會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不如就把他在雪地里放著,反正看他這樣子也動不了了……」

湯瑪斯聞言瞬間打了個寒戰。他想起了自己還是小孩時,同族一個被巡迴神官奸了妻女后憤而復仇的男人沒兩天,就被拿著畫像和地圖找來的聖騎士帶走了,要不是族長察覺得快,整個村的人就都要被全滅了……該死的!這男人低咒著把克里斯頓擲在地上,然後拉著少年坐上馬車,一溜煙跑了!

滿臉淤血的神父吐出一口血水,趴在雪地里咳嗽起來。

……這群蠢貨,到底是沒搜他僕人身上的衣服也沒注意那傢伙啊。幸虧自己叫他在後邊遠遠地跟著,要不然的話,說不準自己這次就真的得死在這裡了……

思及此,克里斯托不由出了口氣坐起身,僵硬地抹了一把嘴角腥甜的血漬:「皮埃爾!」他有點無力地喊,「扶我起來!」

在劫匪來之前就抱頭逃出很遠的男僕在一個小山包后小心地探出了頭。在神父終於快要不耐煩起來的時候,這確認安全無虞的膽小傢伙才球一樣移動著,艱難地帶著滿身雪花和包裹著食盒的皮毛大衣在雪地里挪過來了。

那正是當初幫他扶正鳥籠子的那個。

「主人,車沒了……」男僕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剛才一路走過來的時候我有留意,附近完全沒有可以留宿的地方,雪地上除了我們的車轍之外也沒其他痕迹,怕是坐不上便車……」

沒其他痕迹……?神父愣了愣。這不可能。光是剛才那兩個人看著就不像會想到專門遮掩行跡的傢伙,看他們回去的方向,和自己來的並不是同一個,還有那動作,絕對是來不及清理掉腳印的。

那麼說,是魔法嗎?是擁有巫師的一整個流浪的族群嗎……男人有點迷茫地呼出了一口帶著血腥氣的白霧。肝臟彷彿已經碎了,如水般的痛楚在胸腔中晃蕩著。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連帶著僕人的驚呼聲也——

「主人,主人!好像有人過來了,醒醒啊!主人……」

神父已經酡紅著臉昏迷了過去,他明顯是發燒了。那個可憐的小僕人喊了半天見不能把人給弄醒,只好把一身傷的男人拖著藏到了大石頭後面,縮在棉衣里又驚又懼地瞪著在雪地里越來越近的幾個小黑點——他可不敢隨意呼救。天知道那是些什麼人……

雪突然下大了。

少女扯得十分尖利的嗓音在鵝毛似的大雪裡飄了過來。

「你敢叫我婊|子?我這都是為了誰?好啊,老娘要死要活把命都豁出去了,你就這麼報答你的姐姐?」

「少拿我做借口,漢娜!」黑點中的一個憤怒反駁道,聲音聽起來是個還在變聲的少年,「你就是想從索羅斯先生那裡拿到好處而已,現在那些估計全都要泡湯了吧?他連安排個人接我們都不願意,大概恨不得我們凍死在雪地里吧。至於報答……呸。阿米莉亞小姐幫了我們不少,你就這麼報答她!看看老爹的腿,腫成這樣還得出來這冰天雪地的,都是你的錯……」

「閉上你的臭嘴!」女人尖叫起來,「沒有我,你現在還蹲在田地里發臭,一輩子都得當個窮死的農夫!要記住了,是我給的你當騎士老爺們隨從的機會,是我,是我!不願意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回去被那個主教剁碎了——」

「夠了你們倆!別吵了!咳咳咳……我不行了,腿凍僵了……」

縮在石頭後面瞪著受驚牛蛙般雙眼的皮埃爾愣了,他一軲轆爬起來,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是漢娜他們一家人……該死的,怎麼走的是同一條路!

「主人,主人!」這瘦小的侍從驚慌失措地轉過身去搖神父,「有人來了,怎麼辦?那些人可信么?那個女僕……主人!」

神父毫無反應。

皮埃爾哆哆嗦嗦地叫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在那伙人越來越近的時候,白著臉捂嘴壓制著自己的抽泣聲,縮成了一隻把頭藏在膝蓋里的鵪鶉——他不敢信漢娜。那女人能背叛曾經的主家勞倫茨,自然也能把自己的主人交出去邀功。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那個沒有姓氏的小女僕一扯衣服在眾人面前哭叫著陷害女主人的那股狠勁。

「聽著,我愚蠢的弟弟!」

男僕聽見漢娜惡聲惡氣的聲音又近了些,「誰能給我們最大的好處,我們就用足夠的代價去交換——是的,交換,不是效忠!哦,閉嘴蠢貨,她給我們那點兒錢,難道我們就沒累死累活地為她幹活?你難道甘心放著當貴族老爺的機會不去,一輩子當個泥腿子?我們不欠她的,也沒必要像條狗一樣追在她屁股後面。嘿,我知道了,你喜歡她。算了吧,一個泥腿子是連舔貴族小姐的鞋都沒資格的——」

那個一直固執地爭辯著的少年終於失去了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彷彿要被山壓塌了般的粗重呼吸聲和踩在雪地上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間或還有一兩下被小雪吹歪了的咳嗽聲。

躺在板車上的老爺子發出了低低的嘆息,低聲念起了祈禱詞。

皮埃爾聽得十分難受。等那一行人走遠了之後,他才爬起來給神父撣掉了身上的雪,一咬牙,把食盒外面的皮毛大衣剝下來把神父裹好,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好去找附近可能會有的守林人廢棄小屋——當下之急,是以最快速度離開這鬼地方。能在裡頭找到雪橇是再好不過的,找不到的話,先在裡頭點個火暖暖身,然後趕緊找點木板紮起來,把主人放上頭拖著走。再怎麼說,都比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強——

誰知道下一刻,那些素行不良的流浪漢會不會突然躥出來要了他們的命?

——無論是漢娜、神父還是皮埃爾,都不知道此刻有人正窺視著他們。

白髮赤瞳的少女聞罷冰鏡所傳來的話語,垂下頭忍耐地緊攥著雙手,額發遮住了面容,晶瑩的水珠滴落下來,消失在了華貴的羊毛地毯密實的針腳里。

看著她每一個細微變化的所羅門手勢微變,無聲地笑得更燦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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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逼你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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