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老夫人的話
也無怪潤大太太生氣,這事兒換了誰,都不會高興的起來。
崔潤也端的極為無奈:「所以我先告訴你知道,她便是託了看望成嬌的名,咱們也不能把人拒之門外的。既然這兩日就要到了,你也回母親一聲,家裡預備下待客的禮才是正經。」
潤大太太鮮少有這樣厭煩人的時候,可薛萬賀來的這樣一封信,加上早年前辦的那些事,實在讓她心裡生惡。
崔潤見她並不情願,拍拍她肩頭:「你先不要忙著生氣,也仔細想想這件事。」
潤大太太仔細的品了品這話,把這件事也又想了一遍,其中的確是有蹊蹺的。
薛萬賀開口跟崔潤借銀子自救,崔家不至於拿不出這兩萬兩的銀子,只不過是看崔潤肯不肯幫忙罷了。
然而即便是崔潤不肯幫忙,也沒道理讓太太帶著孩子到應天府上門來借吧?
「老爺的意思是……馮氏此來,另有用意?」
崔潤往她身旁的小塌坐下去,點點頭:「成嬌的手裡,不是還有妹夫留下的財產嗎?那可是薛家的財產。」
潤大太太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兩眼發黑,腦子嗡的一聲像炸開了似的。
她扭臉去看崔潤,像要找出他在說笑的痕迹。
可崔潤一雙眼睛如夜星明亮,閃著光,卻又那樣沉重:「想明白了嗎?」
饒是潤大太太再好的教養,此刻也綳不住了:「黑了心的混賬!竟連孩子的錢都要來搶嗎?只管叫馮氏來吧,我且要看她怎麼跟我開這個口!」
「說這些意氣話有什麼用?」崔潤直衝她搖頭,「當初他死活要分家,妹妹不願糾纏麻煩,依了他,如今薛家太太來,你只管拿這些話堵她的口也就是了。我放下不下的,還是母親和成嬌那裡。」
潤大太太的眉頭始終緊鎖,沒舒展開,大口的呼吸換氣,胸膛起伏也很厲害:「老太太那裡我去回稟,又是見過世面的人,遇上這樣的混賬,老太太想是比我的主意大。」
「那成嬌呢?」崔潤只顧搖頭,心中又不免可憐成嬌,「她還是個孩子,倘或薛家太太說要見她,那是她正經嬸娘,難道能不叫見?一旦見了面,薛家太太又不顧念她,將這些不堪入耳的事情都說與她知曉,可怎麼好?」
潤大太太因他這樣照顧成嬌,心中十分感謝,一時又濕了眼眶:「老爺尚且可憐我們嬌嬌,豈知道她親叔叔卻一點不顧……」
說著要淌眼抹淚起來,又知崔潤慣不愛見人掉淚,便拿絹帕擦了一回:「既這樣,等馮氏進府,我叫瓊姐兒領嬌嬌上別處去,她若問起,只說嬌嬌不在家就完了。」
「這是個主意……」崔潤答應下來,又與她說,「怕只怕薛家太太不罷休。因而我勸你,還是先透一點話給成嬌,讓她心裡有個準備,也聽聽看她是什麼意思。到時你真攔不住薛家太太,不還是得讓成嬌出來見她嗎?」
潤大太太自知他所說有理,唯獨心中萬般不願,又將薛萬賀連同馮氏在心底皆罵了一通,這一夜算過去不提。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潤大太太就給茯苓留了話,讓她等到崔昱下了學叫他到順安堂來,只說有話要問他,而後便往敬和堂去請老夫人的安。
「你今兒來的比以往要早些。」章老夫人見她來,半含笑讓她坐了。
潤大太太以往來,總是掛著笑,面色很柔和,可是今天進到正堂,卻面色凝重。
老夫人一看便知她心裡有事兒,擺手叫人退出去,獨留了曹嬤嬤與金陵在旁服侍:「是有什麼事兒吧?」
潤大太太也不藏著掖著:「媳婦兒今兒確實是有件事想請您拿個主意。」
老太太聽了這話來了興緻。
需知這些年她撂開手不管家裡的事,全是交到了大兒媳婦的手中,而她這個兒媳婦也能幹,事無大小從不麻煩她,便是偶有請她示下的,也不過是全禮數罷了,哪裡真需要她來做主?
可今兒一進屋來,她臉上就結了一層冷霜,這是真遇上事兒了,於是便問她:「你只管說,也叫我聽聽,什麼樣的事情難為住了你。」
至此潤大太太才將昨天崔潤帶來的書信一事細細的回稟,又添上後頭她與崔潤二人的合計,說完了再去看老夫人,此刻也是冷麵霜眉的模樣。
老夫人手裡常年握著的那串老綠翡翠珠重重的往小案上撂過去,發出清脆的聲音來:「活了這麼些年,可真是叫我開眼,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人家,」她又譏笑著問潤大太太,「你父親那裡沒有消息帶給你?」
潤大太太垂首搖頭:「老爺的意思,父親必定不願意再攙和薛家的事情。您大概也知道,從前薛家這位二老爺就做過不少糊塗事……父親早就不滿意,如今妹妹和妹夫不在了,他託了妹夫的名兒得了個虛職,又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是了,」老夫人嗬了一聲,「若換做是我,也必不會再理會這樣的人家。薛侯爺和姨太太都是大義之人,又豈知薛家還有這樣沒臉沒皮的子孫。」
「便是怕您日後知道了氣不順,媳婦兒才先來回您一聲。」潤大太太又勸老太太別動氣,又回話,「我與老爺都怕嬌嬌知道了不好,可那又是她親嬸兒,沒有不讓見的道理。若一時把嬌嬌支出去,倘或馮氏不依不饒,不見一面不肯走,可怎麼樣呢?」
老夫人嘖了一聲:「你們想的很是,他們夫妻兩個連臉面都不顧了,這是明著要來搶孩子的錢,把你也不看在眼裡,全當薛家沒人了,留下個外孫女由著他們揉搓似的。」
潤大太太正要開口,老夫人左手略一抬打斷了她:「你也不必說了,這兩日讓成嬌跟著我禮佛,且看她來了,如何從我手上把人奪出去說話。」
得了老夫人的話,潤大太太心裡就有了底氣,馮氏再放肆,難道還敢在老夫人面前造次不成?
只是又想起崔潤後頭的囑咐,便多問了一句:「那這個事依老太太的意思,看可要告訴嬌嬌嗎?」
老夫人也沉默了下去,像細想。
半晌后看潤大太太因與她問道:「你怎麼看?」
「我是不願嬌嬌知曉的。」潤大太太先搖頭,后嘆息回話,「嬌嬌如今住在這裡,可畢竟是姓薛,那是她親叔叔。可她叔嬸二人全不把她放在心上,我怕她知道了一時想不開,鬱結於胸要氣壞身子。」
老夫人沉沉的嗯了一聲,可沒多久就反駁了她的話:「可依我說,讓她知道不為過。」
潤大太太略帶驚訝的看向老夫人,緊接著又聽到:「讓她知道她叔叔嬸嬸是什麼樣的人,從今後也斷了跟薛家親近的念想吧。二則她早晚要長大,你把她護在身後,能護她一輩子?不叫她經歷事兒,她如何能長成?若遇上事情就要看不開放不下,今後怎麼活?」
「可……她才十一歲。」潤大太太到底是於心不忍的。
老夫人搖頭不贊同:「你把話說的和軟些,叫她知道意思就行了,難道明著告訴她——『你嬸子來貪你爹娘留下的財產』?」
潤大太太沒再多說什麼,在她看來,薛成嬌不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兒,說出這番話自然輕鬆的很,可又轉念想來,老夫人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老夫人大抵知道她心中所想,點了點桌案發出聲響,招得她扭頭看過來,才道:「這件事,即便換到瓊姐兒身上,我也是這個話。你不要覺得成嬌在我看來是個外人,她住在小雅居,就是長房的人,薛家人想欺負她,傳出去活打的是我們長房的臉。我讓你告訴她,是為了她好,你不要關心則亂,分不清輕重。」
這話說的有些重,潤大太太抿唇想了會兒,答應下來,其後便告禮退下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