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神教
圍著桌邊的幾人即刻噤聲。
勉強算是事發原因的普利斯拉朝他們望去,除了艾爾索普向她介紹過的一男一女面帶疑容外,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特別是話鋒直指的米爾,原本倔強地抬起的腦袋驀地底下,不敢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有這麼可怕?
對方平日里輕鬆自在的語氣在普利斯拉腦海中回蕩,她細細咀嚼了一番,最後得出了這位艾爾索普先生有點兒傻的結論。——緊接著便更加無法理解他們了。
這不能怪她,畢竟他到目前為止對待普利斯拉還算耐心,也有點熱情異常。
帳篷內的寂靜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幾人懷揣著不同的心事而不敢開口打破沉默。艾爾索普望了面前的他們一圈,驀地咧嘴一笑,甩開方才的話題,繼續問道:
「馬里奧,說吧。」
被點名的馬里奧些許跟他相處的時間比較長,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他的聲音跟體型十分符合,粗獷且異常洪亮,就連待在角落中的普利斯拉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他口中的並非她感興趣的內容。
將雲海森林籠罩的黑色怪圈、在她冷靜下來后就能判斷得出它的來源了——萊克爾敦作為大魔女的使魔,與她共享相同儲量的魔力。而範圍是一片森林大小的魔法陣,於大魔女而言不過是如同呼吸一般簡單的事情。
普利斯拉捏緊了拳頭。
馬里奧報告了幾人調查的結果——無非就是怪圈正在擴大、不適宜居住的土地面積正在減少罷了。普利斯拉興緻寥寥,麥格與福斯特卻聽得異常認真,這些都是需要上報給大帝國的國王的情報,它是吉吉斯坎爾能否存活的關鍵。
如今大陸上的帝國相互制衡,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平衡已經維持了數百年,一旦動搖,將會引發不得了的後果。
「也就是說,」作為這群人的領頭者,艾爾索普言簡意賅地概括道,「這裡不方便久留,我們最好早點離開,對吧?」
怪圈擴大、即將壓迫到他們所處的營地位置。不能再留是顯而易見的。麥格與福斯特卻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在艾爾索普的視線掃過來時點了點頭。
他平等對待的態度讓兩人的心情舒暢了一點。
「但是夜晚的森林更加危險,……我們今天照常休息,明天早點出發。」見這兩位監督者沒有意見,他朝馬里奧點了點頭,「薇爾那邊我去通知,她的狀態的確不太穩定。」
就此散會。
此時天色也不早了,馬里奧的報告浪費了不少時間。天際已經暈開一抹夾雜著血紅色的橙黃,向上是逐漸透出冷色的天空,白雲幾片零落地飄在其中,孤零零的,彷彿有什麼會從中猛衝而出。
普利斯拉原本被馬里奧帶著準備出去轉轉——據他本人說是想探探她的底子——結果還沒出帳篷就被艾爾索普叫住。她冷眼瞧著這位樣貌俊秀的青年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對著馬里奧唏噓了一陣,就這樣光明正大的把他趕走,了。
「……」
這兩人關係一定不錯。這是普利斯拉看著兩人的對話得出的結論。
比起被艾爾索普叫下忍著想揍他的衝動聽他說話,普利斯拉其實更願意跟馬里奧在周圍逛兩圈得知一些人類的常識。畢竟她覺得馬里奧長得更像老實人。
「別那麼緊張嘛,我又不會吃人,」他指了指嘴,「雖然我不忌肉,但是平時還是以素菜為主,畢竟窮嘛。」
誰要知道你這種私人情報啊。
普利斯拉覺得自己已經將不耐煩給明明白白地表現在面上了,面前的艾爾索普卻從平日的飲食習慣到他的生活習慣一連串兒講了一大堆,就連面前的人一聲不吭,都沒法拉上他已經大開的話茬兒。
「……所以說啊,起得比較早的話,最好得先揮劍一百下讓身體靈活一點,然後……」
普利斯拉左耳進右耳出,跟著他的腳步走到了最邊緣的一頂帳篷面前。
這頂帳篷比起正中間的圓頂要小了一大圈,若不是他們的貨物都堆積在大帳篷里,普利斯拉估計會覺得這裡面放著些日常用品。在艾爾索普撩起門帘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裡面沒有任何堆積的大木箱,只有一個人雙手抱膝,背對著他們蜷在了角落當中。
從玲瓏有致的身材可以看出應該是位女性——普利斯拉聯想到方才他口中的「薇爾」,對她的身份多少也有了點了解。
艾爾索普曾經說過,他們一行人當中,也有被雲海森林吸引而奮不顧身的同伴。被他們攔下后待在了一個小帳篷中冷靜頭腦,說的應該就是面前這位了。
不過他帶自己來有什麼目的?
「薇爾能明確描述出,她看見的是什麼。」艾爾索普驀地開口,內里的女子蜷起的背脊聽見聲音突然挺直了,彷彿他是什麼貴重的客人一般,「我想聽了她的描述,你也許能告訴我那是什麼。」
「她不是能描述出來了嗎?」普利斯拉疑問。
艾爾索普聳聳肩膀:「但是前提是我們能聽得懂她的描述——我認為,你比她要冷靜得多。」
同樣是被雲海森林引誘的人,薇爾被他們攔下后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太好。普利斯拉不同,她僅有一開始的舉動顯出了瘋狂,接著的一切都異常冷靜。
冷靜過分了。
「我想知道你們看見的究竟是什麼,」他輕聲一笑,揚起的眉毛似乎有些狂妄,「難不成是比我還要英俊的帥哥?」
「……」
普利斯拉沒有理他。
她在對方的同意下,繞了點路,走到那位薇爾小姐身後。她此時已經隨著兩人的聲音回過頭來,秀麗的面龐上印著疲憊的影子,原本清澈美麗的淡藍色眼瞳此時也已經深陷下去,隱隱還能看得見幾根血絲穿插其中。她顴骨下凹,嘴唇乾裂。高挺的鼻樑算是她此時唯一能看出昔日妙容的存在了。
她愣愣地看著普利斯拉這位突然出現在營地中的人,些許是抬起了頭的緣故,雙唇微張,露出深不見底的口部。
「……」普利斯拉與她對視了好一會兒,也覺得這個人不太對勁,「你……」
「您是,」她突然朝普利斯拉撲了上來,一手扯著她的斗篷邊緣瞪大了雙眼,口中結巴起來,「您是……神身邊的……?」
「……?」
普利斯拉一臉懵逼。她回頭看向門口的艾爾索普,卻見後者突然就變了臉色。
然後沉聲訓斥道:「薇爾!」
普利斯拉從沒聽見過他這種語氣。要說她對這人的印象,大多是「傻兮兮的笑容」可以簡要概括的,偶爾會有點狂妄,那不在討論範圍內。
此時的艾爾索普的聲音卻透出了怒氣。
「——我、我在雲海森林裡看到了您!」
薇爾對艾爾索普的怒氣滿滿視而不見,她抓緊了普利斯拉斗篷的一角,越發用力了起來。聲音也從敬畏轉為了亢奮,驀地尖銳了許多,「與崇高的唯一神芙羅曼站在一起的那位——!!」
她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普利斯拉幾乎都要被她拉著傾下身子了。薇爾眼中迸射出無比渴望與熱切的光芒,那是一開始普利斯拉沒法從那對死氣沉沉的眸中望見的東西。
——她究竟在雲海森林中看見了什麼?
「薇爾,閉嘴!」
艾爾索普又怒喝一聲,準備上前拉住她。誰知後者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連他的話都聽不進去了,直接厲聲向他吼道:
「艾爾索普大人!您不是一直在質問我究竟看到了什麼嗎?!——我剛剛終於知道了!那是被人類扼殺的唯一神芙羅曼在指引我!他在召集他的子民——為這個世界再掀起一次腥風血雨!!」
薇爾周邊突然竄起一團火焰,將小小的帳篷內照得明堂。
她的魔力正不受她控制,正在暴走。布下魔法陣的艾爾索普輕而易舉就能發現她周遭的不對勁。他想上前拉住自己這位同伴,卻被身邊的一團火逼退。他望著被火焰攏納在內有些不知所措的普利斯拉,暗嘖一聲,抽出了身邊的長劍——
火焰突然擴大,纏上了小小的帳篷,輕而易舉地便將其燒毀。
薇爾趁他拔劍的空當,抓住了普利斯拉便沖著被燒空的帳篷一角逃竄而出。
普利斯拉正被她手上竄起的一團火困住,還沒反應過來,手腕處的一陣力便將她拉了出去——火焰燒過臉頰的感受並不讓人喜歡,她咬著牙,手邊剛構起一個魔法陣的基礎,薇爾就將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魔法陣在碰到地面時被狠狠地砸碎了。掌心被地面的沙礫磨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火辣辣的感受從其中傳來。普利斯拉剛剛坐穩,另一手上的魔法陣又被旁邊竄出的一道火給擊碎。
還處於雛形的水魔法確實不比攻擊性極高的火魔法。
圍繞在普利斯拉身邊躍動的火焰猛地又上升了一個層次,火辣不單從掌心傳來,偶有撲到她面上的零碎火星也在面上留下了一點痕迹。她咬了咬牙,掀起了斗篷的兜帽裹住了腦袋。
突然間,全身上下被冰涼的觸感遮蓋。
「——偉大的唯一神芙羅曼大人!」
普利斯拉還未回味完周身上下的感觸,耳邊薇爾幾近瘋狂的語氣傳入了她的耳中。普利斯拉透過火光,隱約能看見她扭曲的身影正跪在地上向上天禱告。
「您給我的指引,是希望曾經與您最為親密之人、能再度回到您的身邊嗎?」
普利斯拉覺得自己錯了,艾爾索普還是有點靠譜的,至少他不會胡說八道這麼一長串兒。
她對薇爾口中的唯一神芙羅曼有點兒印象,那是千年前的誅神之戰中隕落的神.的.名字。
而在如今的大陸上則是被嚴令禁止再次提起。唯一擁護神的聖堂,也於二十年前在大帝國的討伐中被盡數誅殺。現在一旦提起神教、無疑會被他人貼上反動分子的標籤。
這八成就是艾爾索普方才面帶怒容的緣故。
她四周的火焰在不斷變旺、些許是有斗篷的保護,她除了一開始的外傷外並沒有受到其他的傷害。反而是透過火光望見了那位身著鎧甲的青年沖了進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絲毫不憐香惜玉、就將她提了起來。
「薇爾!」
他的語氣還夾雜著濃厚的警告,舉起的長劍尖端突然浮現出一串文字。艾爾索普將長劍插入地面上火魔法的陣心當中,燒得正旺的火焰猛地散開。
普利斯拉才看清此時的天色還未完全暗下。
「既然你不打算停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艾爾索普厲聲道。他將普利斯拉掩在身後,長劍虛空劃過兩下,空中浮現出淡淡的文字痕迹,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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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很快。
薇爾是艾爾索普的手下,實力自然是沒有他半分強勁。倘若不是體內的魔力突然暴走,她可能還沒法在這個陣中使出任何魔法。艾爾索普望著倒地的她,收劍入鞘,往回走時面上仍然殘留著些許嚴肅。
「……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有這麼大的反應,」他難得認真地道歉,「抱歉了。受的傷我會拿藥物幫你治療的——」
「艾爾索普大人,可以解釋一下,為何您手下會有神教的支持者嗎?」
麥格冷冽的語氣突然打斷了他。她從遠處走了過來,那幅模樣自然是在說她已經將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還有,這位冒險者,……與那個東西最為親密之人?」
她凌厲的視線宛若一抹刀鋒,直直刺在了普利斯拉的身上。咄咄逼人的語氣硬是要艾爾索普給她一個滿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