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勇者

自稱為馬里奧的男子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抱有極其樂觀的態度，他完全收起了方才生無可戀的目光，有一句沒一句地兀自將對話進行了下去——就算普利斯拉不理會他也完全沒用。到最後，普利斯拉都有點佩服這傢伙自說自話的能力了。

兩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才遠遠地瞥見了一道已然破敗的城牆。城牆的一側坍塌，甚至都能望見內里的居民用房了。

馬里奧望見城鎮的時候驚呼了一聲：「竟然真的走出來了——冒險者小姐，你果然很厲害！」

他的驚訝沒能帶給普利斯拉多大的情緒波動。後者一手撫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身體在藥劑的功效下已經恢復了大半，可還是得再找人幫忙醫治一下。

「……這裡是哪裡？」

霍普金斯信上說附近有人類的城鎮，在裡面可以找到醫生——眼前的那道破敗的城牆，她瞧著就很像。

「卡杜鎮，吉吉斯坎爾帝國下轄城鎮。」馬里奧微微眯起那雙漂亮又清澈的黑色眼眸，直到視野當中發現了一隊眼熟的人才收了回來，「哎，我看見我的朋友們了。——美麗的冒險者小姐，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如果下次有機會再見面的話，但凡有什麼需要的，我一定竭盡所能！」

他雖然有點兒話嘮，但說出的話並不讓人討厭。對普利斯拉作下一個空口上的承諾后，又對她表示了一番自己的激動感謝之情。兩人在城門前分開，普利斯拉從容地走了進去，留他一人找到在城門旁的馬棚旁裝備齊全的同伴們。

剛靠近，就被為首高大的中年男子訓斥了一聲：

「艾爾索普大人！您又跑到哪裡閑逛了？！我們先前就約定好了，要在今天晚上進入帝國首都——」

「不就是忘了帶錢袋，所以跑出去打獵了嘛。馬里奧你別瞎嚷嚷，」他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結果旁邊身著鎧甲的衛兵遞來的劍，扯下裹在腰間的那塊布，佩上，「不過這邊緣森林裡啥都沒有——就因為旁邊挨著死亡山嶺？照理來說，有大魔女埋下的魔法，凡是進入的人都無法找到出口，那貿然闖入的獸類應該不少才對。」

說著他摸了摸肚子，有點餓。

「您可是大帝國的勇者！」馬里奧這個名字的真正擁有者——這個樣貌粗獷、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傭兵的男人憤怒地吼道，「大帝國的勇者大人，因為沒帶錢被酒館老闆拒之門外，而後自己去打獵還被困在大魔女的魔法陣中出不來！這傳出去您的名聲就都毀了！」

「你小聲點誰都不會知道啦。」被吼的人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而且不是被困住，……看來大魔女死亡的說法是真的，邊緣森林裡的魔法陣強度削弱了一大半，要是我再刺激一下、打破魔法陣。——唔哇，死亡山嶺的獸類跑出來會是個什麼後果，你不會想不到吧？」

馬里奧聞言一愣。

死亡山嶺由海域開始，將雲海森林大半個囊括其中。也是實力薄弱的吉吉斯坎爾帝國最為有利的後盾。其中的兇猛獸類數不勝數、但凡有點自知之明的都不會隨意進入。

它兩旁夾雜的邊緣森林、在大帝國被稱之為遺失森林。一旦進入就無法離開，這是來自大魔女的詛咒。——在此之下，人類無法進入森林，那些兇猛的獸類，也無法離開。

要是這個平衡被打破了……

他不敢想象。

「雖然被削了大半，但一般人還是沒法對付的。有能力打破這個魔法陣的人，應該都有點兒腦子，——嗯，之後回大帝國再上報給國王大人吧。」

勇者艾爾索普將腰間的劍鞘擺正。原本柔和甚至有點兒懦弱的氣氛，瞬間隨著一把劍而扭轉了過來。凌厲的視線跟宛若一道陽光的態度，讓旁人不由自主地就會追隨他。

可惜看上去靠譜的人，實際上都不怎麼靠譜。

「肚子餓了，」他說道，往城門的方向望了一眼，馬上又收了回來，「有帶乾糧嗎？」

-

這個鎮子還挺大的。

從城門進入后，正對著一條寬敞的街道，讓她曾見過的地背蜥蜴三隻並排通過不成問題。道路兩旁建有以暖棕色為主色調的建築，屋頂樣式不一、那土黃色的牆壁上偶爾點綴著幾株綠色的藤蔓，讓人耳目一新。

建築下方擺著許多的攤子，經常還能見到店鋪。這個城門外那麼冷清，進來后內部的熱鬧卻又令普利斯拉有些彆扭。

她沒有見過這樣平和安寧的人群。

她將兜帽下拉了一點兒，小步在道路上走了下去，沒多久便找到霍普金斯在信中畫出來的那個漂亮的醫生的標誌，些許是鎮子很和平，裡面竟然一個病人都沒有。

坐在椅子上看書的老大爺似乎是這裡唯一的一個醫生，他讓普利斯拉進去，姑且是問了兩句話，為她先檢查了一下。

取下裹在普利斯拉腰部的布后，那道傷口呈現在她眼前。已經開始潰爛、甚至蔓延到了周圍的部分。一個晚上理應不至於發展成現在這樣，她估摸著是昨天那位大魔法師的詛咒導致的結果。

不過如她所料，這並非嚴重的詛咒，已經失去效用僅是殘留著一點兒氣味。老爺子滿是皺紋的眼角稍微揚起了一點兒，旋即在他的低聲吟唱下，癒合魔法開始起效。

「卡杜鎮周圍的獸類都很溫順，……小姐，你是從死亡山嶺出來的嗎？」

老爺子的聲音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溫和，反而有點兒冥頑不靈的味道。他拿出了藥水，倒在了厚厚的紗布上。口中的話令普利斯拉一愣，旋即記起先前在森林裡碰見的那個男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看這位醫生的神色，那裡似乎真的不是簡單的地方——

「你可能是碰見了會詛咒的兇猛獸類，體內的魔力在不斷的被蠶食。好在詛咒並不嚴重，我已經幫你清理乾淨了，安靜休息幾天就能完全恢復。」

普利斯拉回想了一番那位大魔法師模糊的外貌，為他口中的「兇猛獸類」點了點頭。

「那麼，」老爺子眉毛一橫，「十個銀幣。」

「？」

「治療費用啊！」他對著普利斯拉吹鬍子瞪眼，「治療費用十個銀幣！你不會沒錢吧？才剛剛從死亡山嶺出來，就沒有順手從裡面拿點東西？」

「……」

普利斯拉猛地想起來，這些人類的城鎮中有一種流通貨幣，叫金錢。

可是她沒有。

雲海森林中完全沒有外面的城鎮這種經濟體系，想吃什麼自己種自己養、大魔女用魔法催個熟什麼的簡直是日常。漫山遍野都是藥材，製藥壓根兒不用花錢，偶爾有些溫順的野獸在下方發現了礦脈挖了送過來，也全都堆在木屋後面的小倉庫里，沒有帶出來。

普利斯拉如今可謂是一窮二白。

醫生老爺子一看她這茫然的神色，就知道眼前這個丫頭真的沒帶錢，一時氣急，布滿皺紋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她：「你、你身為敢從死亡山嶺里出來的冒險者，竟然沒錢？！」

被鄙視了。

這樣說可能有點過，畢竟老爺子語氣中比起鄙夷、更多的反而是驚訝。彷彿能從那個山嶺出來的人，都應該身纏萬貫富可敵國。

他不可置信地咽了口口水，一串兒話還沒來得及從喉嚨中滑出來。一道輕快又喜悅的聲音從外面傳入——

「爺爺！我見到勇者了！勇者艾爾索普！大帝國排名第三的勇者！」

木門不經撞，咚的一聲砸在了傷痕纍纍的牆壁上。衝進來的是一名扎著高馬尾的少女，面上亮麗生動的色彩，讓人看不出她的年紀。

「聽說這次由他親自來我們國家進行大帝國學院的學員選拔！……哎？這位是？」

少女額前的頭髮全都被梳到了腦後，光潔的額頭給人意外清爽的感受。見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普利斯拉將撩起的斗篷放下，遮住了狼藉的腰間。

還不等她開口自我介紹，那邊的老爺子便輕哼一聲：「從死亡山嶺出來卻沒錢的冒險者。」

「……」普利斯拉沉默。

「——死亡山嶺來的冒險者？！」

少女的聲音因為這個意外消息而抬高了幾分，甚至蓋過了方才見到了勇者的喜悅。普利斯拉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森林對他們而言，似乎是「不可能有人能活著從裡面出來」的存在。

她倒是不清楚死亡山嶺的存在意義——她覺得自己醒來時那個山洞應該處在危險地段的邊緣位置，否則怎麼會一路上連個毛毛蟲都沒見到？

「偉大的冒險者！請問您是高貴的魔法師還是勇猛的劍士？」少女雙眼中閃爍著激動的耀眼光芒，上前兩步握住了普利斯拉的手，「我叫瑪西亞，志願是成為一名能像大帝國的勇者那樣、保家衛國的騎士！能請您——」

「瑪西亞！這隻不過是一個沒錢又潦倒、還狂妄自大的冒險者罷了！」

「閉嘴！老爺子！偉大的冒險者只要一個小小的魔法、就能把你那跟馬食似的髒亂鬍子給燒光！」

「閉嘴！我的鬍子可是精心保養了三十年！比你的年紀還大！敢動我的鬍子我就拼了！」

「拜託你多關照一下你那已經開始反光的頭頂啊！」

「瑪西亞！我給你最後……」

「……」

從頭到尾沒吭聲、就是點了下頭的普利斯拉，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