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即使身為尚書大人的千金閨女,在未出閣前,沐香凝常帶著茶兒到郊外的林子里打獵野炊,不像別的閨閣千金總愛在屋子裡彈琴刺繡。
事實上,沐香凝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官家小姐該會的、該學的,她一樣不懈怠,琴棋書畫、讀書識字,都有一定的水準,只不過,她更喜歡騎馬射箭,勤於練劍習武。
別的官家千金看《女誡》、讀詩詞,她喜歡看異國志、山水志,和其他一些雜書。
將軍府的馬房裡,好馬不少,她是將軍夫人,要馬自然容易,到馬房選了兩匹上好的馬,只帶著茶兒便出了將軍府,直往西郊林去。
到了林子里,沐香凝感到鳥兒重返山林的愉悅,現在還是冬天,許多動物都在冬眠,要打獵並不容易,得用點技巧。
兩人將馬兒系在一旁,走在林間,勘察了下地形后,沐香凝對茶兒吩咐道:「就是這裡了,把袋子給我。」
「是,小姐。」
沐香凝接過獸皮製的袋子,從裡頭拿出一隻幾可亂真的灰兔子,把小兔子放好后,她和茶兒躲到山石後頭,將細線交給茶兒,自己則拿出弓箭,等著獵物上門。
茶兒拉著細線,細線牽動著小兔子,遠看彷彿真有一隻小兔子在雪地里活潑地跳動著。
這樣肯定能引來其他獵物,要是能夠吸引到狐狸就好了,正好可以用狐狸毛製成手套和坎肩。
兩人屏氣凝神,耐心等著,在冬天,會有一些糧食不夠的動物出來覓食,枯樹遮掩不了自身的行蹤,所以守株待兔是最有利的。
打獵不只是訓練一個人的耐心和毅力,還有耳目靈覺,與動物比敏銳、比速度,看誰先成了誰的獵物,有助於練功,而且這冬天狩獵的訣竅和春、秋不同,還是師兄教她的呢。
在耐心等待之後,突然一枝利箭破空而來,準確射中那隻小兔子,那力道連同兔子一塊插入樹榦里,將連著小兔子的絲線切斷了。
沐香凝楞住,呆瞪著小兔子,上頭插著一枝黑色的箭,緊接著聽到狗吠,兩隻狗兒衝到小兔子前,一邊吠著,一邊叫著它們的主人。
一抹魁梧的身形走來,伸手摸了摸狗兒的頭,原本他側著身子,直到面向她們這兒,露出五官之後,茶兒禁不住倒抽了口氣,引得兩隻狗兒察覺,立刻衝到她們躲藏的大石頭前,奮力狂吠。
獵狗的主人鷹犀的視線直直盯住她們的方向,手中的弓箭也對準她們躲藏之處,厲聲命令——「出來!」
茶兒十分驚嚇,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沐香凝很鎮定,她站起身,大方地走出來。
在見到她之後,楚卿揚感到意外,眉頭擰緊,臉色也沉下。「是你?」
「沒錯,是我。」
沐香凝坦蕩蕩承認,面對他,她沒有一絲慌亂,只覺得好笑,想見他時,他避不見面,等到她不想見他時,這人卻又闖進她的視線,還射中她的兔子。
楚卿揚將她上下掃了遍,她今日一身獵裝,平日綰起的髮髻,此刻只綁了一條粗辮子,這樣的沐香凝,與平日十分不同,俐落而幹練,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美艷爽朗,他倒是頭一回見到。
他眼中的楞怔一閃而過,旋即又恢復冷漠。
兩隻狗兒見到陌生人,發出低吼的威嚇聲,看來十分嚇人,它們都是兇猛的獵犬,露出的尖牙十分駭人,足以咬死大型動物。
沐香凝卻不怕,她知道獵狗雖凶,但也訓練有素,沒有主人的命令,它們不會亂攻擊人,但是它們畢竟是畜牲,被畜牲威脅也是很不悅的。
她銳利的視線掃向兩隻狗,眸中精芒迸射。
自幼在山林待過一段時間的她,深深明白動物也是會仗勢欺人的,它們能敏銳觀察出對手是否危險或者好欺負,所以此時此刻,她絕不能示弱,還必須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壓過它們。
開什麼玩笑,如果她輸了,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了?因此,她狠狠瞪著兩隻獵犬,甚至散發出殺氣。
兩隻狗兒果然感受到壓力,喉間滾動的低鳴聲沒了,不再做出威嚇的架勢,意思便是不再挑釁她,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切楚卿揚都看在眼裡,他倒是沒想到她的膽子這麼大。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女子見到這兩隻獵犬不害怕的,就連其他男人對它們多少也有些忌憚。
這女人不但不害怕,還很冷靜,與從前她給他的印象,有很大的不同。
不過他也只是看在眼中,冷漠地放下弓箭,直接走向利箭插入的樹榦,大掌握住箭身,只憑單手之力,便將箭身拔出——這明明需要很大的力量,在他做來,卻好似不費吹灰之力,然後拎著小兔子,轉身就要走人。
「那隻兔子是我的!」她大聲說道。
高大的身影只停頓了下,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轉過身看她,便繼續往前走。
看來,這男人選擇完全漠視她。
沐香凝也不啰嗦,不慌不忙地拿起弓箭,直接對準他的後腦勺,拉滿弓。
楚卿揚再度停住腳步,這一回,他緩緩轉過身盯著她,一雙俊眸閃著危險的寒芒,這女人竟敢把箭對著他。
一旁的茶兒看了直冒冷汗。「小姐……」
沐香凝揚了揚眉,笑道:「果然征戰沙場的人就是不同,對危險特別敏銳。」
其實她也不是要射殺他,只不過故意用這方法逼他停下腳步罷了,想不到這麼有效。
無視於他的警告眼神,她大聲道:「把兔子還給我!」
他冷冷回答。「誰獵的,就是誰的,這隻美味的兔子,我要定了。」
她睜大眼,不但沒生氣,反而噗哧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他眼底有著不悅。
「我開心啊,除了我師父,你是第二個讚美我手藝好的人。那兔子是假的呢,是我做出來的,你不但把它當成真兔子,還說它美味呢~~」
楚卿揚一陣錯愕,繼而看向手上的兔子。
假的?他不信,但再仔細檢視,果然發現不對,這隻中箭的兔子,沒有血。
見他一臉詫異,她笑得更歡了。「如何?逼真吧?」
語氣中充滿了得意,沒引來其他獵物,卻騙過了堂堂威遠大將軍,她當然要驕傲一下。
楚卿揚兩手抓住兔子,猛地一撕,兔子瞬間裂成兩半,肚子里的草屑也嘩啦啦掉了滿地,證明這隻栩栩如生的兔子,的確是假的。
「唉呀,你怎麼把我的兔子分屍了啊?」她雖說著指責的話,語氣中的促狹意味卻很濃烈。
楚卿揚瞪著沐香凝,她的笑容帶著嘲弄,卻十分美。
這女人不但笑他,而且不怕他,那雙美眸太過清澈,有著以往沒有的坦然豁達,這和以前那個總是以幽怨眼神望著他的女人,完全不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樣的她很迷人。
沐香凝收起弓箭,大大嘆了口氣,對茶兒道:「今日註定是沒有收穫了,還是回去睡覺吧,走了。」
說完瀟洒轉身離去,絲毫不理會將軍威嚴的瞪視,茶兒看小姐走了,也匆匆向楚卿揚福了福身,轉身追著小姐而去。
楚卿揚目送那大膽無狀的女人離去,隨後望著手中殘破的兔子若有所思,做假兔子當誘餌?這方法倒是挺聰明……
自從她恢復記憶后,這是楚卿揚第一次正式注意到她跟以前不一樣了。
雖然接下來的日子,他對她的態度,還是如同以往的冷漠,卻也開始多一分心思注意起她的一舉一動。
聽僕人說,她不再把自己關在屋裡,常常清晨起來打拳練功。
原來她會武,這一點,他倒是頭一回聽說。
不過,他聽了也僅是冷笑置之,因為他認為她所謂的會武,大概就是花拳繡腿,防身可以,但上不了檯面。
畢竟,他已經忽視她很久了,對於所有她的事,他習慣了低看。
再度讓他注意到她,是三日後……
練功房,向來是他的禁地,雖沒有明文規定,但這是府中上下都知道的。
除非有重要的事稟報,否則一般內眷不會到練功房來,這是男人的地方,更何況將軍每次練功,都會找幾個手下來當練手。
男人練功時,打赤膊是常有的事,若要來練功房找將軍,也得先讓下人通報,內眷只能在前廳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