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嬸與聶湘一家人相識已久,自然曉得當年聶嬸不慎摔了孩子,從此再也無人敢找她接生一事。
而差點被摔死的孩子,就是眼前的殷捕快啊!
莫非殷捕快要報復當年的「仇恨」嗎?
看這殷捕快,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青白的臉色、發紫的唇,再好看也讓人膽寒啊,聽說他的耳朵還是尖的呢,必是那孩子當年已經摔死了,現在的殷捕快其實是個「鬼」吧,所以才會「鬼氣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心生恐懼啊。
殷華沒有理會大嬸的問題,「聶家位於何處?」
「往……往那個方向……」大嬸指往東南方向,「拐兩個街口,有間大雜院,再問個人聶家在哪,就會知道了。」殷華點頭稱謝,轉身離開。
大嬸想了想,覺得不太妥當,她應該去跟聶湘通風報信一下,說「鬼捕」殷華可能要來尋仇了。
但是她才站起豐滿的身軀,卻見殷華足不點地的,像陣風離開了。
她傻楞楞的待在原地。
她跑的速度會有殷華快嗎?
答案是否定的。
於是大嬸沮喪坐回原位。
這聶湘若註定是個苦命孩子,那她一介凡人,也沒啥能力改變的,是吧?
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唉。
【第三章】
聶湘將剛洗好的衣服披掛在後院的竹竿上,再把已經晒乾的衣服抱回屋內,平鋪在桌上,將裝了燒紅炭火的鍋子在衣上滑動,熨燙平整。
外頭太陽大,暑氣逼人,屋內更勝屋外,聶湘怕汗水滴落在衣上,成了污漬,故在額上綁了條布巾,脖上同樣纏著一條,雖然模樣滑稽,但家裡就她跟母親兩人,也不怕會有外人瞧見,怎知,今天竟有客人上門了。
聶家小木屋的大門是開啟的,從正門口就可以看到正辛勤滑動鍋子熨衣的聶湘。
殷華一瞧見她像做工師傅的裝扮模樣,傻眼了。
難怪無人提親啊。
聶湘不其然抬頭瞧見有貴客大駕光臨,也傻了,熱燙的鍋子不小心壓到了手指,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殷華大步踏入屋內,迅速抽出鍋下的手指,掌心直接包覆。
聶湘一楞,這才知道剛發生了什麼事,也才感覺到疼,但是他的手很冰很涼,被握著竟然覺得很舒服。
「你的手溫像冰。」殷華這才發現他竟然握著她的手指不放。
他迅速抽手,面無表情的說:「去處理一下傷口。」
「這點傷不礙事的。」她無所謂的笑笑道。
從小幫母親洗衣、燙衣,大大小小的燙傷要多少有多少,早習慣了。
她會堅持讓聶芃去讀書,也是因為她不希望她步她的後塵——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母親做啥工作,女兒也只能跟著做同樣的工作,如果照她的步子走,聶芃也只能當個洗衣娘,賣力賺著微薄的工錢,家裡若是出了事,根本沒有多餘的金錢可應用。
就算是女子,能識點字,不僅夫婿可挑水平高一點的,工作上能選擇的也多了,像聶芃崇拜的總管吳嬤嬤,布莊那個管事的廖嬸,知縣夫人……等等,都是識字的。
她希望聶芃能擺脫這樣貧苦的生活,識字,是她為她計畫的其中一步。
殷華微蹙著眉,覺得她指上的那片紅痕看起來很礙眼。
「你怎麼來了?」聶湘好奇問著沉默不作聲,不知何故死盯著她手指的殷華。
她必定識得他,才會這麼對他說話。殷華想。
「你認識我?」殷華抬起那雙漂亮又冰冷的眸問。
「誰不認識殷捕快?」聶湘以略微調皮的口氣回道。
「不僅如此。」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不知道她是小時候差點摔死他的穩婆之女嗎?
往事人人皆知,該不會只有男主角狀況外吧?
「的確。」聶湘垂眸,盯向他腳上的布靴,「我連你屁股蛋的樣子都見過呢。」
「啥?」她見過他的屁股?
「當年……」
「湘兒。」老邁的女人嗓音從內屋傳出。「湘兒啊。」
「娘?」聶湘回身喊了聲,就看到一名老邁的婦人從左側的門走出來。
老婦人看起來精神恍惚,雙眸沒有焦距。
「湘兒。」她朝聶湘伸出手。
「娘。」聶湘連忙回握。
「你哥呢?他們還沒回來嗎?」聶嬸左右張望。
聶湘聞言心頭髮酸。
打從兄嫂意外過世后,母親就變得迷迷糊糊了,常弄不清楚誰是誰,也把兄嫂過世的事給忘了,偶爾清醒過來,就是一徑兒的哭泣,讓聶湘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輕聲哄著母親,「他們晚一點才會回來,現在才過中午呢。」
「那有給他們送飯過去嗎?」聶湘強忍滿眶淚,「有的,娘放心。」
「那就好。」聶嬸抬頭,發現屋內有人,「有客人啊?」
「呃……」聶湘瞟了殷華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他的身分難以啟齒嗎?殷華對聶湘奇怪的態度產生疑問。
「這是哪位啊?」聶嬸問。
「殷……殷捕快……」聶湘囁嚅的回答。
「殷捕……」聶嬸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瞬然間瞪大了,「殷捕快……啊啊啊……」聶嬸雙膝一軟,跪了地膜拜,「殷捕快,老身不是故意的啊,您死了就好好去吧,別來嚇老身啊……」聶湘猜八成是殷華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嚇到了母親,以為當年那個嬰孩已經摔死了,現在是來索命的,殷華雖然一貫的面無表情,可誰聽了這晦氣的話哪個不動怒的?她又急又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娘,不是啦,殷捕快人還好好的啦……」
「湘兒,」聶嬸用力拉緊女兒的衣袖,「當年咱們摔死了人家,人家前來索命啦,咱們得快逃啊……不然小命就沒啦……」
「娘,你誤會了,殷捕快人好好的,沒有……沒有去啦。」殷華見聶湘急得一頭一臉汗,沉默轉身,直接走開。
聶湘看著連聲招呼都不打,也不幹脆質問就走的殷華,傻了眼。
必定是生氣了。
她嘆氣,卻莫可奈何。
「娘,人家走了。」她好聲好氣,「別怕了。」聶嬸見人真的走了,鬆了口大氣。
「還好走了,等等你去買些金紙,幫殷捕快燒一燒,拜託他別來找我們了。」聶嬸急忙交代。
還好殷華走了,要不聽到要幫他燒金紙,恐怕那張常年如罩寒冰的俊顏也要勃然大怒了。
「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好不?」聶湘輕聲問。
「好,我也累了,回房歇歇吧。」安撫好了母親,聶湘又回前廳繼續燙衣,怎知,才燙好幾件衣服,殷華竟然去而復返了。
他該不會是想回來把事情問清楚吧?
然而,她還未開口呢,就看到他將某樣東西放到她燙衣的桌上。
「這是?」她納悶拿起。
「刀傷、創傷、蚊蟲咬皆可使用。」
「給我的?」看到他點頭,聶湘小嘴訝異張大,迅速將藥瓶推回去。「咱們素昧平生,不可平白無故收禮。」這要讓殷夫人曉得她竟然收了她家寶貝兒子送來的藥瓶,不管是因何原由,說不定她在祈本縣就別想立足生存了。
「不是說連我屁股蛋都見過?」
「呃……」聶湘俏臉紅紅,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會說這句話只是想讓接下來要坦白的事實爭點和緩空間,說不定殷華怒氣會少些。
瞧瞧他大限不久的模樣,聶湘真是越看越難過。
要說當年那一摔未造成任何傷害,誰信?
看他手冰冷的,這沉痼的內傷不曉得有多嚴重。
他們聶家該負起責任的,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殷夫人人好,事後也沒有任何刁難,但這份愧疚感她一直放在心上。
「真的不能收,非常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沒有資格收你的好意。」殷華忽然靠近了她,嚇了她一跳,連忙想後退,但他一把扯住她上臂,使她難以動分毫。
「殷……殷華?」
「你對我覺得愧疚?」他在她身上聞出了這樣的味道——一種鹹味,但不是單純的鹹味,是很複雜的,帶著微微酸意的咸。
果然是捕快,一眼就可以洞燭。
「因為……是我們聶家害你變成這樣的。」
「害我?」
「你是我娘接生的,當時我在旁邊幫忙,我跟我娘……都差點摔了你。」要不是母女倆反應夠快,嬰兒就活活摔死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