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家往事

三年半以來，安然第一次接到了「姐姐」林玉潔的電話。電話里是一個很蒼老的聲音，是看透世事毫無懷戀的意味，彷彿是八十幾歲的老嫗在和她說話，但她實際的年齡今日才剛滿25歲。

「安然，我今天過生，你能陪陪我嗎？」

安然愣神了一會兒，才邊點頭邊對著電話回話：「好啊，姐姐在哪裡呢？」

林玉潔報了一串地名。

安然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她跟小區保安好說歹說，還在登記簿上簽字畫押后，保安才一臉不情願的放了她進去。等她按響門鈴后，林玉潔開了門。

這是一間三室一廳的房子，整個格調都很溫馨，沒有奢華的味道也沒有清貧的感覺。而林玉潔與往日濃妝艷抹的形象不同，她穿了件家居的睡衣，頭髮隨意的紮起。其實這樣的她更有吸引力。

「隨便坐吧，這個房子就我一個人。」她隨意招呼了安然，就跑去廚房忙活去了。

安然看著在廚房裡切菜、炒菜的林玉潔，鼻頭有些酸。

三年以前的林玉潔都是如今日這般清湯寡水的露著她潔白瑩玉的臉，那時候她還不是北京，她還在四川的某個小縣城裡。她的職業也不是如今的這麼不光彩，那時候的她是個賣饅頭的。其實那時她很幸苦，每天不到四點就要起來合面、配料蒸饅頭、花捲兒還有油粑粑之類的東西。而後放在自帶火爐的蒸籠里，捆在自己的三輪車后，從出租屋出發，一直蹬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了安然以前的高中門口。

等她將鋪面完全擺好，已經六點半多一點了，這時候就有成群成群的孩子跑來她那裡買早餐。一天下來，除去成本，也有八十來塊的收入，剛好可以維持她們倆姐妹的生活。

這時候，生活雖然苦了點兒，但她還是咬牙堅持下來，她覺得有奔頭。每次看到妹妹和安然穿著校服跑到這裡的時候，都會特意多塞給她們一些吃食，說是補腦，可以讓腦袋轉的更靈光一些。

她每次看到安然和妹妹規規矩矩穿著校服，就有些慶幸：幸好有校服，買兩套可以穿整整的兩三年。要是都穿私服，那妹妹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對於老天的垂憐，她每次都是懷著感激之情的；而絲毫不去想老天為何早早就要剝奪了她們父母的生命，留她們在人間孤苦伶仃的活著。

父母是出車禍死的，林玉潔和林玉婷兩個女孩瞬間就成了孤兒。不過她們算幸運的，撞死父母的人賠了不少的錢，這樣爸爸媽媽的兄弟姐妹都來搶她們的撫養權、監護權。最後還是法院判了她們跟大伯一家生活。

最初的幾年，看在錢的份上，大伯家對她們還是不錯的。衣食從來沒短了她們的，學業讓她們正常上著。但過了幾年，大伯做生意失敗將那些錢敗得一分也不剩的時候，看她們的臉色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大伯母整天嘮嘮叨叨，既罵自己不成器的丈夫，但跟多罵得是她們兩個，說她們是掃把星，天生的帶煞氣，不但剋死了她們的父母，現在還來拖累自己家，禍害自己家。但這還沒有到實質性傷害，所以她們姐妹倆還是忍著不吭聲，繼續過日子。

中國人很奇怪，有些小恩小惠他們會記一輩子別人的好，同樣有些大恩大德他們卻覺得理所當然。一樣的，他們很多時候更看重的是利益，卻偏偏標榜自己是重情義。「我不是為了那幾個錢，我是看娃可憐才養她的。我差了這錢日子還不能過了？」「我不是不願意付錢，而是這不道義啊！你想，我要是給了錢，那我成啥人了？」「笑話！我現在把爸接過來住是為了他那點退休工資么？我還不是為了盡一下孝道。前幾年？前幾年咋爸不是還年輕么，能自己照顧得了自己。啥，六十，六十也不算老呀！」你看看他們常常將這些話掛在嘴邊，幾乎是拿來當口頭禪了。

但真的是這樣么？那可不一定，這不，林玉潔和林玉婷差了四歲，姐姐林玉潔該上高中，妹妹林玉婷該上初中的時候，一臉橫肉在宰菜的大伯母，以及坐在灶台條凳上的大伯，雙雙臉色凝重。倆姐妹一見這個架勢就知道不是好事，都閉著嘴不吭聲。

最終，大伯哐哐哐將煙袋裡的煙灰哐掉了后，開了口，大概意思就是這兩姐妹在他家裡又要吃喝又要上學，幾年來花費不少，如今他沒有那麼多錢供兩個人讀書了，讀書這件事只能二選一。

兩姐妹的成績都是班裡的第一，都很愛讀書。此時都飽著滿眼淚光，祈求的看著她們的親伯父。在祈求無望后，姐姐開了口，問：「爸爸媽媽不是留了一些錢么？」誰都知道那是爸爸媽媽用自己的命換來的錢。

這邊大伯還沒開口，大伯母將到用力的宰在了菜板上，噁心惡氣的說：「你倒也知道錢啊，你爸媽當初留了幾塊錢呀？你們吃的穿的上學用的哪一樣不是我們倒貼的？你爸媽那點點錢，喝西北風都不夠！」

瞧，這才是真正的面目。錢沒了，哪裡還有什麼情義呢？

最後身為姐姐的林玉潔放棄了自己的大學夢，開始在外打工，一心一意供妹妹讀書。初二時，她將妹妹從鄉下的學校轉到縣城裡讀最好的初中，而後又讀最好的高中。而伯母一家知道這消息時，白著眼說了句「窮講究」就沒話了，畢竟沒花她們的錢。

因為是放棄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姐姐對妹妹的要求很高，哪怕妹妹一次模擬考沒考好，她也會在背後偷偷的抹眼淚。而妹妹也從來不敢辜負了姐姐的期望，她的生活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哪怕放了寒暑假，她想去幫姐姐搭把手，也會被姐姐擋回來。姐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你不要操心這些事，好好讀書。你現在和我去擺攤，難道也想像我這樣過一輩子？」

每次一聽到這話，妹妹除了有些愧疚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讀書，讀書，除了讀書，還能有什麼呢？

即使屈居於小小的十平米的出租屋內，姐姐也給了妹妹最好的學習條件。上學期間當然是住校，學校的環境要比出租屋好上太多；放了假，她除了睡覺盡量不再屋內以免影響妹妹的學習。準備第二天要用的東西都是在大屋內。剛開始其他幾家租戶都不樂意了，但看她又陪笑臉又實在可憐，就沒說什麼。

如果不出意外，妹妹將會考上一所很好的很牛的名牌大學，而姐姐將繼續她供養妹妹的路程。對於姐姐來說，將妹妹供到大學畢業長大成材，就是她的所有；對於妹妹來說，好好讀書考好大學找好工作好好補償姐姐就是她的全部。

只可惜，最後都沒能如願，化為了一場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