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旋律之安然口述（二）

5月1日，農曆三月十三，星期五。

距離兩個案子了結已經很久了之後，我才有了那個勇氣去主動和姐姐打招呼。

當我跟她說了我想去她家裡的時候，她出乎意料的表示很高興，並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像我宣布。

我心裡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在聽到她那高興的語氣時，心裡突然就有了凄涼的感覺，盤旋在空蕩蕩的內心裡久久不能散去。

我坐在計程車上，看著車窗外陰霾的天氣，覺得內心裡的那種凄涼與悶悶之感憋得我心慌慌。等到了那條躺過死人的小巷子時，我看著周邊依舊笑著生活著的人們，內心更是堵得慌！

敲開門的那一刻，我嚇了一大跳，腦袋都有些轉不過彎來了:姐姐就如陽光中慢慢出現的那一抹微笑一般溫暖的看著我，她身上那身洗的發白的襯衣和那件有些土氣的黑色褲子，還有那利落的馬尾配得那張乾淨的臉，不就是我當初初見她時那個時期的她么？

我應該高興的，看著這樣依舊美好，依舊年輕的姐姐，我應該掃去我內心裡所有的陰霾，由衷的感到高興的！可我內心那種凄涼之感愈盛，心臟悶得我完全沒有一絲空隙！而該死的眼淚竟然會不爭氣的簌簌下流！

我想我是真的瘋了，而姐姐更是完全瘋了！

「怎麼，看到我這個樣子是不是被嚇到了？有沒有很驚艷的感覺？或者說一下子適應不過來？你肯定想不到當初我離開四川的時候並沒有把這些東西扔掉而是將它們一同帶到了這裡吧？本來我是想將它們用一把火燒掉的，但是等我將它們都拿起放在火苗的上方時，又捨不得了。所以我就將它們作為我青春里最後的記憶一同帶到了北京。」姐姐笑靨如花，如當初那朵初開的花一般美麗。

然而我心底里那空洞洞的感覺卻更加的深沉了。

「那姐姐把卟卟的所有東西也帶到這裡來了？」等到我們並排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我刻意的止住了眼淚，盯著姐姐的眼睛問。姐姐會把卟卟生前的東西拿到這裡來嗎？要是真的帶來了，她會帶些什麼呢？我在心裡細細的問著自己。

「嗯，妹妹的東西嗎？我想想！」姐姐做出沉思的樣子望著天藍色的天花板，我看著令人頭暈目眩的藍色，默默低下了頭。「我是怎麼處理的呢？對啦！想起來了，我把生前關於她的所有東西統統都燒了。我生了一個很大的火爐，將關於她的所有東西都丟盡了火爐，燒掉了。她所有的東西包括她自己，我都完全的燒掉了。」

「不過，我把妹妹帶過來了。我將她所有的東西都化為了白色的粉末，將她隨時隨地的帶在我的身邊。這樣子，她沒有去過的地方我都可以帶她去，她想要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帶著她去做。曾經她對著星星對著月亮所許下的所有的那些願望，我都盡我自己所能一一幫她實現。這麼些年，我帶著她去看了遼闊草原，去了浩瀚沙漠，去了冰天雪地。同時，也帶她去了天涯海角，五湖四海。唯一沒有幫她實現的願望恐怕就是上學這一塊了。」

她看著我，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只剩下滿心的歡喜和一厘的遺憾，「不過，後來想了想，在上學這一塊上我雖然沒能幫她實現，但是安然你幫著她實現了呀！從今以後，我和她都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

遺憾么？卟卟走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的遺憾吧！沒有完成的學業，沒能上的大學，沒有去的地方，沒能陪著一直走下去的人，都成為了她生命符畫終點時候的遺憾。

沒有去的地方姐姐帶著她去了，沒能上的大學我已經帶著她上了，沒有完成的學業學校到底是算她完成了。但是即便是這樣，那她就沒有遺憾了么？那些她沒有能一直陪著走下去的人呢，難道她就沒有遺憾了么？

「姐姐，即便是這樣，即便是你認為你沒有了遺憾，可是對於卟卟來說難道就真的沒有遺憾了么，對於她來說，姐姐的安全，姐姐的幸福才應該是最最重要的啊！過了這麼些年，姐姐難道還沒有想明白么？」我看著姐姐，緩緩的問她。

「嗯！」她用雙手在自己的雙腿上拍了一下，笑了笑，用右手扯了扯她自己的嘴唇，笑了，「知道啊！也很明白的！只是太寂寞了，真的是太寂寞了。每天都要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在沒有一絲聲音的房間里，自己一個人起床、洗漱、吃飯、運動、做事然後再睡覺，過的真的很寂寞。有的時候，我都開始懷疑我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嘆了口氣，看著我，「很多人都說希望自己安靜的生活，但是一天，一個月，一年，他能忍受。那是因為他心中也許真的已經沒有了其他的念想，空空如也。但是我不是啊，我心裡一直都有自己挂念的事情，一直都有不能釋懷的事情。這些事情又只能掩埋在我的內心深處，不能與任何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人分享。你知道我每天懷揣著這如千斤重的東西，內心裡有多麼的難受嗎？因為這些我一輩子也不能釋懷的事情，我夜夜失眠，從來沒有一天是從頭睡到醒的。每每被那些不堪的往事給驚擾嚇醒汗流浹背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我溫暖。要不是有藥物的幫助，我想我早就發了瘋。」

「姐姐，可是，卟卟最想看見的是你的幸福！」我看著一臉平靜的敘述著她自己痛苦的女孩子，心疼的不知道該添些什麼話了。

「是啊！我也想得到幸福！可是安然啊，你知道我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嗎？」姐姐很明媚的笑著，比花兒還要美麗許多，但是那花兒一般的笑容就像是有節點一般一下子就凍住了，我愕然的看著她，「我最大的幸福便是我妹妹呢！無論世界怎麼樣的變化，只要她還在，還怕陪著我，我就覺得一切都是幸福的！無論生活是怎麼樣的，也是幸福的！可是怎麼辦呢？她已經不再了呀！她一離開，我的生活就再沒有幸福可言了！」。

也許是看到我愕然的表情持續的過於久遠，她詭異的笑了，拉著我的手說：「安然啊，我不像你，你沒有了我妹妹，也就是沒有了一個可以陪著你的人，沒了她，你還有家人還有男朋友以後還會有你自己的孩子會替代她繼續陪著你走下去的。可是失去了她，我就失去了那個唯一可以陪著我繼續走下去的人了，沒有了她，我的生命就沒有了什麼存在的意義。」

「你明明知道她對於我們倆都是無可替代的存在的！」我看著笑得詭異的她，狠狠的說道。

她笑了，笑得很大聲，幾乎將她的眼淚也給擠了出來。等她終於笑夠了，才慢慢看著我，「安然，妹妹要是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很高興的。但你大可不必將她身上發生的不幸全都當作是你的錯，你不必將那些不幸的原因都看成是你造成的。安然，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應該要有一個結束的，這件事情也到了真正該結束的時候了。以後，我說的是以後，等這件事情真正的過去之後，你要開始好好的放肆的生活！不要再介懷，也不要再害怕會傷害那些接近你想要溫暖你的人，大膽的去追求，追求你想要的生活。」

「那姐姐呢，姐姐為什麼還要介懷這些已經過去的往事呢，為什麼不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呢？」

她看向她自己的卧室，沉默了很久，像是要將自己壓抑的所有情緒都倒出一般嘆息著嘆息著，「已經沒有可能了，安然，一切都已經晚了。自從四年前的那個雨夜開始，我就已經失去了幸福的能力。每當我開心一點，內心裡就愧疚一分；快樂一點，就悔恨一時。每每我展開歡笑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妹妹輕輕的嘆息聲，那聲音里透著凄涼，透著不甘，透著無盡的無奈！」

「所以姐姐從一開始就在等待四年以後，就在為四年以後做準備是嗎？」我希望得到的是真誠的回答，我內心裡既期盼著她說是又企盼著她說不是。

「安然，有的時候，我發現一件事情在還沒有開始做之前，我們往往都會擔心這件事可不可行，能不能堅持到最後。可一旦真正的開始去做這件事情以後，你就會發現其實一切都順理成章了，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順利。根本就沒有當初想的那麼難！」她看著她自己依舊細嫩白皙的手指笑了，「這個道理我是用四年的時間才悟出來的！」

突然之間，心間還有一厘亮光的燈滅了！我的內心陷入了空洞的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那也是命不是么，我在內心裡這樣問自己。即便是該死，但那也是命啊！

「安然，不要怪我！我本來沒有想要按下開關的！但是每當我看到他們毫無愧疚毫無悔意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恨的牙痒痒。我老是會夢見她在沒有一丁點兒光亮的黑暗之中，默默淚流，她告訴我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