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狩禮(二)
?引注《昊天大典?國史》:巡狩禮,為天朝每年開春舉辦的王家儀式。地點選於王家圍場,巡狩禮舉辦之時,全國三十個州府的知府、提督,以及有名望的王宗貴族都會到場。是國王視察分佈於全國的軍隊操練以及各方向王宣誓忠誠的重要儀式。
巡狩禮本來不允許女眷參加,但當前的情勢下,姜卓也就破例帶我前去。「何況不允女眷參加,是在昊天律沒被我破壞之前。」我這樣安慰姜卓,口氣頗為得意,可他似乎並沒有很滿意我的說辭,反而輕拍了我的臉一下,搖了搖頭。
這次泥鰍也坐於馬車內,我們不能表現得過於親昵,所以我只能用目光粘著姜卓。他在若無其事地看書,有時實在被我看得沒辦法,就回看我一眼,伸手摸一下我的頭。
馬車外是夾道的白楊林,密密麻麻的樹榦層疊著伸向遠方。一整片剛露出新芽的白楊林籠罩了層熹微的晨光和薄薄的輕霧。泥鰍坐在我的身邊****有詞,我湊近想聽,他卻閉了嘴。
「泥鰍你在**什麼?」我好奇地問。
姜卓笑著說,「他啊,在把呆會要說的話刪減幾遍,以免太長。」
泥鰍朝姜卓扁了扁嘴,捧著小冊子,乾脆轉身背對著我們,又嘀嘀咕咕地**了起來。
我趁著這當兒,撲到姜卓懷裡,狠狠地親了他一口。姜卓伸手刮我鼻子,下巴朝泥鰍那兒指了指,我搖頭,賴著不肯走。姜卓無奈,低下頭來吻我,我們倆沉溺於這偷得的時光,忘記了接下來可能要面臨的任何危險。因為不管情況有多壞,只要站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勇氣。何況我信任他,信任他這麼多年站在那個最高的地方,所積累下來的智慧和勇氣。
其實我懷疑,那個時候,背對著我們的泥鰍分明就知道我們在親熱,因為他白凈的皮膚在轉過頭來的時候,有一抹可愛的粉紅。
圍場的早晨是安靜的,曠地上還沒有一個人。遠處安謐的山林像一輕柔的搖籃曲,萬物生靈都在其中沉睡。馬車停下來的時候,馬兒的響鼻聲是此刻四周唯一的聲音,清寒的早風,讓我們三個都打了一個寒戰。
空無一人。放在主座邊上的鼓孤單地迎接著晨輝。
泥鰍上前幾步,環顧四周,「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我可背了一路的說辭呢!」他有些氣急敗壞。
姜卓微微隆起眉頭,我寬慰地牽住他的手。
忽然,大地傳來了巨大的震動聲,整個圍場似一下子從沉睡中驚醒。一列列的士兵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把我們圍在正中間。盔甲震動的聲音和他們腳上的踏步聲響在了一起,我的心跳漸漸地加快,握著姜卓的手更加用力。數百人的隊伍把我們圍了好幾層,他們在身邊不停地跑動著,我們的力量微弱得就像是螻蟻。
而後,有一隊人,從樹林中慢慢地走了出來,為的那個人,正是童百溪。
姜卓的目光越過四周的士兵,直接向童百溪而去,童百溪初時氣宇軒昂,一接觸到姜卓的目光,腳下一頓,而後停住了。他的目光雖有山鷹一般的銳氣,但姜卓的眼光像獅子一般,儼然是一股百獸之王的霸氣。
童百溪身後站著郎中令,朝堂上的幾位重臣,還有各州府的知府和提督。他們本來也是各有得色,但看到太師止步,都懵懂地停了下來。
姜卓淡淡對四周道,「你們不用再跑了。孤自少年征戰沙場以來,在戰場上聽過的角聲喊殺聲無數,這種震懾對孤絲毫不起作用。」他的口氣不重,但是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嚴和站於蒼穹之上的氣度。似乎被包圍的是他周圍的那些士兵,而不是他。
他的話音剛落,有幾個士兵已經亂了步伐,整個隊伍馬上受了影響,立時有一堆人因為來不及停住而堆疊在一起,互磕互拌,本來還氣勢強悍的包圍圈,瞬間就被瓦解掉。
姜卓牽著我的手,從容地走過包圍圈的缺口,士兵們都呆愣在原地,驚詫地望著他,誰都忘了出手相攔。
隨著姜卓的走近,童百溪身後看的目瞪口呆的幾個官員本能地低下頭後退幾步,只有童百溪和郎中令還僵硬地站著。
風吹動林中的樹葉,眾多的樹葉出了浪濤一樣的聲音。還有被剛才的震動驚起的鳥兒,奮力撲騰翅膀的簌簌聲。
姜卓微抬起下巴,睥睨著童百溪,依舊是冷淡而又威嚴的聲音,「孤知道太師素來愛看戲,只是不知道如今這唱的是哪出?」
童百溪在他的注視下,氣勢生生地矮了半截,但仍然是硬著聲音說,「清君側!」
「清君側?!」姜卓輕笑一聲,四周突然安靜下來。童百溪身後的眾人又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姜卓掃視他們一眼,氣勢更盛,「孤治理天朝十餘載,忠奸善惡分不清嗎?!如今爾等居然敢私自調集軍隊威逼涵谷府,打著冠冕堂皇的名目讓士兵來包圍孤!怎麼!當孤是傻子,還是以為你們這些由孤一手提拔上來的官吏已經到了能跟孤相抗衡的地步!」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洪厚響亮,彷彿山洪暴風般席捲而過,立時就有幾個膽小的官員嚇的跪了下來。
童百溪並未急於出口反駁,只是朝姜卓拜了拜,痛聲道,「王,您受這個妖女迷惑,國家大權,圍場重地,無不被她干涉,您要醒醒啊!戚氏欺君罔上,混淆綱紀,干涉朝政,獨斷專寵,全都是大罪,可陛下統統不予追究,臣等是不服,不服啊!」他的口氣痛心疾,字字刺中要害,那些原本低頭的官吏,聽了童百溪的話,一下子又挺直了身軀。我在永昌之時,就知道朝堂中多有對我不滿的老臣,不僅僅因為姜卓對我的獨寵,也因為我親近那些年輕的官吏,這讓他們感到了極大的威脅。
其中幾個老臣憤怒地看向我,叫嚷著,「對!臣等不是與王抗衡,而是要讓王遠離那個妖女!她破壞昊天律,藐視官吏制度,與朝臣相互勾結,意圖江山!」
「她與明皇青梅竹馬,誰知道她是不是和國的姦細!說不定就是她指使定王殺了龍溪府的知府和提督,從而引起兩國交戰!」
「對!罷了她,殺了她,以平眾怒啊!」
他們指著我,紛紛逼近了幾步,七嘴八舌地羅列自我問鼎狀元玉以來的種種罪狀,其中不乏過度提拔年輕的官吏,迫害后妃,壓制王子,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是禍國殃民的大罪。
「別吵了,要反了你們!」泥鰍大喝了一聲,那些官員立刻噤聲。泥鰍在朝堂上的手段,我並不全部知曉,但看那些官員跟他說話時的態度,就知道,文丞這個位置,也是要踏著血汗才能坐穩的。他看了看其中的幾人,叫了聲,「大宛府,你給本官出來!」
聞聲,一個矮胖的官員抓著官服的下擺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童百溪回過頭,用目光示意他回去,他本欲返回,但泥鰍眼睛一眯,他連忙沖了出來,跪倒在泥鰍的腳下。
泥鰍負手問道,「說,自浪江被制服以後,大宛府莊稼和賦稅漲了多少?」
大宛府看了童百溪一眼,低下頭不敢說話。泥鰍吼了聲「混賬!」他這才大喊了起來,「去年糧食收成過往年五成以上,賦稅漲了七成!」
童百溪面色一凝,泥鰍甩袖子喊道,「滾回去!」大宛府馬上扶著官帽「滾」了回去。
「知道這個奇迹是誰創造的嗎?就是站在這裡的錦繡王妃!」泥鰍說,「你們誰有本事在不滿十五歲的時候問鼎狀元玉?誰有本事在仕途無量的時候甘願去貧弊的郡縣?你們誰有本事用一年的時間治理好一方土地,讓百姓十里相送?你們又是誰有本事治住浪江百年的水患,創造昊天明珠!」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接話。童百溪跨前一步,與泥鰍爭鋒相對,「6大人!你以一家之言,難堵悠悠眾口!這妖女混淆綱常在先,又曾與和國的明皇糾纏不清,誰能保證她不是竊國,不是圖江山!」
我要說話,姜卓輕握了下我的手,搶先開口,「百官所想,都跟太師一樣嗎?」
「是!臣等所想都是一樣的!前些日子是殿下對老臣有所誤會,其後趕來的永昌令會向陛下做出解釋。老臣絕無不臣之心,只是求陛下能夠順應百官的心聲,廢妖女!」童百溪說著,就跪了下來,他身後的文官武將也都隨著跪了下來,高聲喊道,「求陛下明察秋毫,罷黜妖女!」
「若孤不答應呢?」姜卓冷冷地說。
童百溪抬起頭來,直視姜卓的眼睛,「那臣等為了江山社稷,只好自己動手了!」他沖我們身後看了一眼,「刷」的一聲,士兵們整齊地拔出了劍。
「我們倒是要看看,誰膽敢在王土之上,對我無上蒼王陛下兵刀相向,威言相逼!」幾道響亮的聲音穿過人潮而來,似衝破黑暗的黎明曙光。我們循聲看去,有幾個人正大步流星而來。
帶頭的是三個中年男子,各有特色。其中一個有些清瘦,顴骨很高,一雙眼睛明睿而又清明。葉文莫站在他的身後,沖我們揮了揮手。這位想必就是三十府之,楓彌知府了吧。
另一個氣質不凡,一身衣裝精貴無比,雖然雙鬢斑白,但毫不影響那股風流儒雅之氣,蘇天博站在他的身後,對我們輕輕一笑。我心中一驚,難道這位就是富冠天下的興侯?
最後一個我認識,劉玄知,雖然相貌與其它兩位相去甚遠,但他一身正氣,腰板挺得筆直,他身後的劉子謙朝我們微微點了點頭。
「你們!」童百溪大為驚詫,「你們不是都表示不參與……」
「是,不參與這謀逆之事!當年王朝大戰的時候,陛下的兵糧就是由本府親自押運的,本府此生都將與王並肩作戰!王妃功在無冶,利在涵谷,本府絕無可能背叛王室!我無上蒼王在上,臣涵谷府知府劉玄知率子劉子謙護駕來遲,萬歲萬歲萬萬歲!」劉玄知和劉子謙沖著姜卓跪了下來,「涵谷府全府聽憑我王調遣!另小兒劉子謙在築造工事期間,已與浪江流經的所有郡縣交涉,他們皆表示效忠我王!」
站在童百溪後面的幾個提督看到劉玄知,愣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他們之中,應該有當年和劉玄知並肩作戰過的人。但在朝堂當官多年,他們當初的赤膽忠心早已經被利益磨平。
「本侯曾經說過,沒有陛下,就沒有蘇家今日的興字。下臣蘇穆誓死捍衛王室,誰膽敢冒犯陛下,本侯絕不答應!萬歲萬歲萬萬歲!」興侯帶著蘇天博跪了下來。蘇天博仰頭抱拳,「臣代刑部眾僚,宣誓效忠!只等我王令下,裡應外合衝破永昌的封鎖。」
大宛府頓時面如死灰。誰都知道,偌大的大宛,真正說了算的,是蘇家。
「昊天之富始於楓彌,本府治理一方州府尚且花費了數年的工夫,王妃以一介女流,治理無冶,功績卓越,本府此生沒有佩服過什麼人,但對王妃甚是敬仰。楓彌全府絕對效忠王與王妃。文莫!」楓彌知府沖身後喊了一聲,葉文莫馬上把一把鑰匙舉起來交到我的手裡,「楓彌府庫鑰匙,楓彌全府物資聽憑王妃徵用!」而後楓彌知府跪了下來,高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與楓彌府相鄰的幾個州府的知府臉色全變了。富貴的楓彌,牽制著他們幾乎全部的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