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邊州的上空。
墨色的天幕下,陷身局中的人卻都無法入眠。
王泓玉擔心的是面對勁敵楚烈帝時,自己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萬一戰敗……這樣的後果她擔不起。
臨時改制的行宮裡,瑞帝的擔心是秋清晨已經爬到了趙國武職的最高處,再立軍功的話,賞無可賞,只能遵從古制封異姓王——何況她手握重兵,她該拿什麼來牽制?萬一成為第二個閾庵……只怕就沒有那麼容易收場了。
至於秋清晨,她的擔心卻連自己都想不清楚是什麼。那一團模糊的不安象籠罩在頭頂的烏雲,因為無法驅散,所以看不清楚隱藏在其中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因為失眠,所以當快馬急報驚破沉沉夜幕,她立刻警醒過來。軍營中養成的習慣一向是和衣而眠。秋清晨推門出來的時候,來自魏趙邊界的軍報已經穿過轅門,馬上的女騎手不等駿馬停穩便飛身而下,落在了書房外的台階下。匆匆忙忙地行過軍禮,氣喘吁吁地說道:「魏國發兵了!」
秋清晨點了點頭,快速接過軍報,借著書房裡傾瀉而出的燭光匆匆瀏覽一遍,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先去休息。有什麼安排,等我見過陛下再說。」
瑞帝自半寐半醒之間被喚醒,匆匆看過軍報便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了個稀碎。
原本以為是馴養的一隻狗,居然是披著狗皮的狼。而且還是一隻最會選擇時機的狼。漸漸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猛然間想到高州督護李儒藍十有**已經命喪黃泉了。至於駐守的趙國士兵……瑞帝已經無法再想象了。
這個魏清,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重新將兵權攏在自己手中。
「魏清……魏清……」瑞帝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怎麼也想不到魏王那樣一個酒囊飯袋,居然還能生出這樣一個詭詐多端的兒子來。
「陛下?」秋清晨適時地打斷了瑞帝的沉思:「依臣之見,魏清恐怕與楚國早有勾結。否則以魏國的實力,理應是坐山觀虎鬥,待趙楚兩敗俱傷時再伺機而動。」
瑞帝悚然一驚:「不錯。魏清一定會持兵觀望,若是趙國出現敗象,說不定還會合趙伐楚……秋愛卿有何妙計?」
秋清晨緩緩說道:「安撫為上。趙國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同時抵禦兩個敵人。如若安撫不成,就只能逐個擊破。」
瑞帝沉吟不語。
就在這時,快馬急報又送來了魏王清送呈瑞帝的第二份貢品。
當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從盒子里咕嚕嚕滾落在地上的時候,就連看慣了生死的秋清晨都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反胃。
瑞帝臉色煞白地被女官們扶進了內室。
秋清晨看了看左右面無人色的女官們,只得上前將李儒藍的人頭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不可能使喚這些已經嚇得半死的女官,秋清晨只能喚來自己的侍衛將人頭拿出去。
有了這個人頭,魏清隔岸觀火的可能性很明顯不能成立了。只是不知楚國許了什麼好處給他呢?秋清晨接過女官戰戰兢兢遞上來的手巾,一邊擦拭著手上的血漬,一邊暗暗地想:到底是什麼呢?
房間里滿是血腥味,談話不得不改在了瑞帝的書房。
瑞帝神情已經恢復了慣有的沉靜,略顯蒼白的臉因燭光的躍動而顯得暗影憧憧:「魏清既然這麼不識抬舉,朕便不能輕饒了他!他的兵現下到了何處?」
秋清晨低聲答道:「三天之前離開高州虎將台,如今算來,已經快到常州了。」
「如果朕命你帶兵攔截呢?」瑞帝繼續問道:「會攔在哪裡?」
秋清晨十分謹慎地答道:「大概會攔在玉壺口。」
瑞帝閉上了雙眼,喃喃說道:「玉壺口?」
秋清晨從看到李儒藍的人頭起,就大概猜到了瑞帝暴怒之下可能會做出的安排。果然,瑞帝片刻的沉吟過後重新睜開了雙眼,一雙黑幽幽的眼直直地望著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秋愛卿,朕命你以和談的名義即刻帶兵阻攔魏國叛軍,將功折罪。」
秋清晨的心沉了一沉,垂頭應道:「臣,遵旨。」
「將功折罪」四個字便將魏國叛亂的責任全數推在了秋清晨的身上。言下之意,便是當日打下魏國之後,秋清晨未能妥善安排留守高州的督護事宜,才導致了今日的叛亂。即便勝了,也不過是糾正了自己犯的舊錯——封賞是再不用想的了。
秋清晨自嘲地想:到底還是認定了自己會贏——好歹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承認吧。
再一次打量隱身在陰影中的男人,封紹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的變化原來可以這麼大。
剛剛蘇醒時那種略帶脆弱的,柔和如春水般的眼神是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銳利的光。彷彿那雙眼睛里也隨著冬季的到來結起了厚厚的冰層。他的話也越來越少,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旁人都越來越嚴苛。而身邊的人在看著他的時候,目光里的喜愛也越來越多地變成了敬畏。
封紹想,也許這人骨子裡原本就是只豹子吧。只不過一直被當作白兔來養,看起來就好像變成了一隻兔子。一旦將他放回到了豹子原來的位置上,身體里潛伏的天性就本能地暴露了出來。
比如說他越來越喜歡停留在陰影里。比如說,他登基時所穿的冕服就不是傳統的魏國樣式。更隆重也更保守。自冕板上垂落下來的長長的冕旒完全隔絕了臣子們各懷心事的窺伺。跟他的前任相比,他顯得更神秘,也更有威勢。
似乎他天生就該坐在那個位子上。不管他叫魏武還是魏清。
「看夠了?」躲在陰影里的男人淡淡開口,清朗的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波動。
封紹懶洋洋地靠在墊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手裡嵌寶石的刀鞘,「我要是說看不夠,你心裡是不是會更舒服一點?」
魏清沒有接他的話,很乾脆地說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封紹反問他:「你那麼確定瑞帝會派了她來伐魏?」
「當然!」這兩個字,魏清說得斬釘截鐵。
他說得這麼肯定,反而讓封紹有些拿不準了:「為什麼這麼肯定?抽開秋清晨,我不覺得還有誰是我大哥的對手。我不相信瑞帝會看不出這一點。」
魏清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她看得出。不過她同時也看到了秋清晨大敗烈帝之後的可怕後果。秋清晨在軍中影響太大——功高震主四個字你總聽說過吧?」
封紹微微蹙眉。
魏清便又說道:「相比之下,王泓玉性子粗疏,這樣的人一般來說都比較好控制。何況王泓玉剛在會州大敗了莽族人。風頭正勁。依我看,只怕瑞帝已經存了讓王泓玉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封紹將手中的短刀「當」地一聲合進了刀鞘。
魏清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聲音里隱隱透著戲謔:「你不是應該高興嗎?」
封紹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老子再沒本事,追女人也要追得堂堂正正。看著她倒霉了跑去獻殷勤、裝好人又有什麼意思?難道老子就只配得起當乞丐的秋清晨?!」
魏清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波中光芒閃動。
封紹手腕一翻將手中的短刀擲了出去。銀色的短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弧線,「篤」地一聲沒入了木柱之中。封紹恨恨地說道:「老子生平最恨的除了老鼠,就是這種背後下手的死女人——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我呸!」
魏清彎了彎唇角,卻沒有笑出聲。
封紹走過去拔出刀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上面的碎屑,頭也不抬地問道:「現在怎麼辦?她要是沒有進你的圈套呢?」
這一次,魏清的神情略顯猶豫:「論起行軍打仗,你我都不是她的對手。所以布陣……我實話實說,連兩成的把握也沒有。」
封紹愣了一下:「兩成都沒有?」
魏清點了點頭。
封紹追問:「那怎麼辦?」
魏清竟然也難得地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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