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車把式
「第二生產隊」的小隊長——於繼昌,把盧仝帶到牲口棚旁邊——百十步遠的一間老房子前。
破舊的小木門兒大敞著。
盧仝綴在隊長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伸頭兒遠望進去,屋裡光線卻不給力,黑黢黢的,啥也沒看清。
於繼昌站在門外,高聲喚道:「玉良老哥兒——」!
安靜的矮屋子裡,沉沉地傳出兩聲「吭、吭」……
一隻老黃狗兒悄沒聲兒地鑽出,直向著他倆跑來。
盧仝最近老是「倒霉」,一察覺到「危險」,心就不自覺地「撲通」起來,精神立刻進入了「戰備」狀態。
他提高警惕,脖頸子左右轉著,目光緊隨著黃狗兒的移動而移動。
就見它:腆起狗臉兒,咧開狗嘴兒,興奮地繞著小隊長轉了一圈兒。時不時的,還要挑起討好的狗眼兒——瀏覽瀏覽於繼昌的老臉,並不失時機地搖幾下「獻媚」的長尾巴兒。
小隊長舉起腿兒,輕輕碰了碰貼在身邊的狗頭兒,綻開笑臉低叱:「老黃!看把你興的——!一邊兒——去!」
一聽此言,機靈的「老黃」霎時就明白了:今天是甭想從老「恩主」這兒——得到啥「安慰」了!
它馬上變了一付兇惡的嘴臉,向小知青兒盧仝跑來。
「老黃——,回來!」
這一聲喝止,落到盧仝耳里,如遭大赦。他不由撫胸,閉緊嘴兒,鼻子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兒。
「老黃」如聽綸音佛語,掉頭兒折返。
尾隨喝止聲,小屋裡緩緩踱出一個花白頭髮的老漢兒。他微駝著背兒,倒背著手兒,嘴裡還叼著一桿長煙袋。
「繼昌——,有啥事兒?」李玉良老漢不緊不慢地問道。
「老哥兒——,俺給你找了個幫手兒。」小隊長回頭兒,抬手兒招呼盧仝,「過來!快見見你師傅!」
盧仝就懵懵懂懂地走上前,稀里糊塗地拜見了他的「車把式」師傅——李玉良。
「我勒個去——的,什麼——師傅?這不是我去大集上買農具那天——碰上的那個老傢伙嗎?」盧仝腹誹著回想起來。
那天,他提籃兒、繩子、長短鋤、大?頭、二叉鉤子的,買的東西多了,一個人搬不回來,正發愁呢!
可巧兒!就遇上了李玉良老漢的馬車。
他趕緊上前搭訕,想求李老漢幫忙把自己和農具拉回來。
盧仝陪著笑臉兒,強忍「舌傷」的疼痛,和車把式——李玉良進行了一番言語「交涉」。
儘管他舌燦如花,使出了「張儀遊說諸侯」的本事,最終磨破了薄薄的嘴皮兒,說腫了縫合不久的舌頭兒,李玉良老漢還是「無動於衷」。
後來,盧仝看老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慢條斯理地,從扎在布褂兒外面的腰繩兒里,抽出他的御用「長煙鍋兒」來,在車轅上輕輕磕了磕,就低著頭兒,一個勁兒地挖煙包子里的煙末兒。直到這時,盧仝這塊「榆木疙瘩」才總算醒悟過來。
最後,他退了一把短柄兒小鋤兒,湊齊1塊5毛錢,給李老漢兒「上供」了3兩「安丘黃煙」葉子,事情這才談攏。
「老東西——!要報酬——早說呀——害得我舌頭都說腫了!」
那天晚飯後,張長天和蔡曉兒說說笑笑的,只有自己不敢再張嘴兒。
蔡曉兒還打趣兒他:「盧仝!趕了個集兒,碰上『嬰寧』了?怎麼——今晚這麼老實?一言不發地,別是把魂兒給狐狸精勾走了吧?」
……
「狡猾的——老東西!」盧仝收回思緒,看著眼前的老漢兒,咬著牙根兒,在心裡恨恨地說。
……
小生產隊長,官兒小,事兒多。安頓好盧仝,於繼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師傅並不急著教盧仝「趕車」,先是介紹他認識隊里的大小牲口兒。
一入秋,李玉良老漢的「老寒腿兒」又不得勁了,他領著盧仝,蹣跚地走進牲口棚兒。
逐一給新徒弟引見他的「老夥計們」。
「馬——,咱隊里總共有四匹,這匹黃色的是『頭把駕轅馬』,不光活兒好!脾氣兒也好!」李玉良老漢輕輕地拍打著一匹體格高大的黃驃「兒馬」,飽含深情地說。
「這一匹——是騍馬兒,懷著駒兒呢!咱隊里的馬就指著它傳宗接代。」
師徒倆來到一匹黑鬃毛、黑尾巴、身子暗紅的肥膘兒老馬跟前兒。
李玉良老漢一回身兒,給它的食槽里添了一把麩子,彎腰、伸臂進石槽拌了拌草料。惋惜地說:「這匹『騮馬』早先騸過——在早『拉了犁』了——!如今上了點歲數兒,老了——!出不動大力了——。」
老漢兒感慨著,又指著一匹青白相間的「兒馬」駒子說:「這匹青驄兒,和那匹騍馬是娘倆兒,還沒訓好呢——!要是訓好了——說不準能頂了『黃驃馬』兒的『頭把』位子。眼下——嗯!也難說。」
盧仝看見還有一匹青色的牲畜兒,遠遠地拴在槽頭兒,忍不住問:「師傅,你不是說咱隊就四匹馬嗎?這不還有一匹?」
李玉良看了一眼,說:「噢——!那不是馬——是頭騾子——!」邊說邊彎腰撮起一簸萁鍘好的棒子秸碎料,倒給青驄馬駒兒。
盧仝一聽「騾子」,馬上聯想到人們常對「嘴上巨人」說的一句話兒:「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
不由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走上前去,想看看這騾子和馬到底有啥不一樣兒的?
還沒等走到近前兒呢!那騾子就立起耳朵兒,打了一個響亮的「響鼻兒」,把盧仝嚇了一跳。他急忙後退了一大步,一句心裡話兒脫口而出:「哎呀——我的媽——唻!」
李玉良老漢聽見動靜兒,急忙喊住他徒弟:「別靠近!那——傢伙!隨它『爹』——『驢脾氣』——暴躁著呢!已經傷了隊里好幾個人兒了!你先離它遠點兒,別叫它算計了——!」
「師傅!我怎麼沒看出這頭騾子和馬有啥——不一樣的地方呢?」盧仝撓著頭皮兒問李玉良老漢。
「哦——!耳朵兒不一樣兒,馬的短,騾子的長;咹——?尾巴也不大一樣兒,馬的比騾子的粗大;馬的鬃也比騾子的長點兒。」
「哦——原來如此!」盧仝對比著仔細看了看,師傅說的還真是——的唻!
盧仝又盯著這頭大青騾子看了看,心道:「脾氣兒——還不小!總有一天,小爺——我要把你這個畜生治得服服帖帖的——!」
令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不但沒有把這頭大青騾子治服,反而被這個畜生兒狠狠地擺了一道兒:把他的女神遠遠地趕離了自己的身邊兒。